作者：紫真
“嗯……”
希笛不会对他的老师说谎。
“我的师父，玛尔师匠似乎来到了这个国家。”
闻言，魔女常态下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
“我记得，是多萝西的那位人偶魔女，来到王国了吗？什么时候？”
“我也不清楚，麦基也是因为他爸爸又挨打了才知道，那孩子还是只关注手上的事呢……总之从店铺都开起来了这点推断，至少也有一个月了。”
希笛心里清楚，以他对师父的了解，那个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快速解决——除了工作，下了决定就会立刻执行，恐怕他和伊蕾娜前脚刚从多萝西离开，玛尔师匠后脚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既然如此就没有不拜访的理由了，”芙兰笑着，眼睛又平和地眯了起来，“我也一直想见一见，当初照顾小希笛的魔女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当然不是假话，芙兰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位魔女，以她对弟子的了解，要是最初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说不定他来到王国的时间就不会那么早，和小希笛每一分一秒的过往，都是她的珍宝，一点都不能少。
若是再拖延些导致那时的病症再严重些……
太可怕了，仅是想想，心脏就要冻结碎裂了，与之相比，此刻灌进衣领的寒风都显得那么和煦温暖。
希笛站在老师面前，为她系好围巾，望着那双湛蓝而温和的眼睛。
“您真的要去吗？”
“嗯。”
“那就去吧，我陪您一起。”
心里有些小小的慌乱，不过更多的是高兴，能够见到师父，以及，芙兰老师对师父似乎真的抱着感谢的心情，这份情绪当然是因他而起，若不是真的在意，谁会如此庄重地表达谢意呢。
他很开心。
“不。”
出乎预料，芙兰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否决了他的建议。
“先让老师和她聊一聊好了，教育者间总有共同话题。”
希笛很想说他也是教育者，玛尔师父只是个人偶师，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芙兰老师的掩饰技巧很烂，所以有什么不想说出口的话，她就会随便敷衍过去。
“我明白了，不过师父的脾气有些古怪，交流起来可能有些困难。”
“安心，老师可是教师来着。”
和学生交流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至于性格古怪……上次和小希笛聊起他是怎么被“攻略”的，得知对方是直接下药，芙兰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抬起帽子，在宽大帽檐的遮掩下，芙兰在心爱的弟子脸上落下一吻，街头行人不绝，偶有人注意到这边，也只以为是熟人间亲昵的打闹。
“去帮我带杯咖啡吧，晚一点来哦。”
希笛同样回以轻吻。
“是是，我的老师。”
……
玛尔到达这个国家接近两个月了，目前的感受是，没有在多萝西那样自在。
这边的保卫局居然不让放监视人偶！
——开玩笑的。
这里的魔法师数量十倍于人偶国，出勤的执法者九成以上是魔法师，玛尔也只能安分下来，不去给自己找不自在，毕竟，她只是一个人偶师，不擅长应付战斗。
她也没有主动去做什么事情，来到这里只是想看一看希笛，没看到，那就等一等嘛，一具优秀作品的诞生永远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打磨，她并不介意等待。
还有这个叫做王立赛勒斯提利亚的国家，小希笛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比故乡——哦，小希笛的故乡哈默尔恩早就无了，应该说，比在时钟乡的时间要长得多。
也正如那孩子所说的，这是个不错的国家，国民友善，领主稳重，据说早些年上层有小小的冲突，今年也在王立魔法学院壮大后顺利解决了，毕竟，数十位魔女站在那，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海边的风景对玛尔来说有些陌生，风里奇怪的味道，她现在也还不是很适应，食物的味道却是很熟悉，因为弟子每次回去都会为她准备不同风味的食物。
这里也并不缺少乐子，这个国家很大，还有着为数不少的、精神状态令人忧虑的魔法师，每天都有新活。
是个好地方啊。
如果是过往，玛尔大概不会这么安分，但自从与她可爱的弟子分别后，心里的某一块地方就像是被柔软而沉重的东西占据了，每天仅是想着弟子的面容就能感到时间漫长而短暂地流过。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让她过去辗转反侧的奇妙感情。
玛尔在想，这样的充实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来往的信件、见面的言语，拥抱与亲吻、成人的阶梯，若是不小心搞出人命来，那就不得不结婚了呢，啊，好麻烦，到时候妈妈又要啰嗦一大堆，说不定还要趴在她怀里哭一会儿……
到时候，一时的激情又会平复，它并不会消失，而是静静流淌，永不止息。
某个夜晚，玛尔警觉，她正在变得平庸，本是为了追求自我才踏上了魔女的道路，现在似乎又要回归正常的生活，那样的事……
似乎也不错吧？
弟子与人偶，她生命里唯二不能割舍的东西。
如此，怀揣着甜美的幻想，她往往就能坐一整天，俨然刚陷入热恋的小姑娘。
至于生意嘛，那种事情没什么所谓啦。
这栋店铺二层的洋楼在魔法的改造下，几乎是多萝西人偶店的翻版，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根据玛尔的喜好进行了调整——承载重要回忆的房子她不愿意改变，这栋商铺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狭长的走道长度超级加倍，像是拒绝光线登门做客，漫长的走廊间，人偶如同展览一样安置在两侧，橙黄的灯光并没有让人感到温暖，让人更容易看清那些过于精致的人偶，带来发自内心的寒意。
仅是如此氛围，就足以劝退某些只逛不买爱好者。
而若是走过长廊，进入店铺时，会发现店内只有柜台点着油灯，两侧的窗户采光不良，人偶陷在暧昧的黑暗中，从光到暗对比太过鲜明。
有人会因为那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亮而感到温馨，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是一双双人偶的眼睛，与人类过于相似的面容浮现在黑暗中时，几乎能让心理脆弱的客人当场晕厥。
玛尔喜欢这样的氛围，但很显然，与她相似的人并不多，这里也不是多萝西，人偶并不像必需品那样存在于居民的生活。
开店一个月，除了少数神秘与恐怖爱好者，只有同行买了几件回去研究的，果然只有同行最在意同行。
隔一段时间他们还会再上门，嘴里说着“可恶！但是好漂亮”、“我控制不住我的手”、“被人偶蛊惑了?”这样奇怪的话，继续买买买，沉迷别人的作品，反倒让他们自己的店铺变得萧条了。
玛尔本来还想像过去那样，遇到顺眼的白送，可惜遇到一个什么监察局的，告诉她这不符合王国律法，不能低于一个平均价。
她对正经赚钱这件事兴致缺缺，因为总有人争着把钱送到她面前。
说起来，前段时间又有一个男人订了最高级的人偶来着，看预付订单上的签名，似乎还是熟人，玛尔并不鄙弃涩欲，发泄在人身上还是人偶身上都一样，谈不上高低。
他前两天又鼻青脸肿地来取消订单，当然预付金是不退的，比起钱，其实玛尔更在意那个男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玛尔从旁边的魔法咖啡机接了杯咖啡，轻轻吹气。
嗯，感觉不如小希笛亲手煮的。
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摆弄人偶，窗外寒风吹过。
海边的冬季啊，她有点小小的期待。
“咚咚。”
敲门声在冗长的走道里回荡。
接着店门打开，门上的风铃叮铃作响。
“打扰了。”
来人摘下宽松的帽子，露出一头漂亮的黑发。
第四八一章:师长的交流
玛尔有着观察客人的爱好。
人偶取材于人类，不同的流派对人偶的美有不同的追求，而玛尔属于古典派，从人身上观察取材，最后的作品也要凸显人类的特质，可以说人的美就是人偶的美，如果对人类无感，那么自然也欣赏不了人偶的技艺。
她抬头望着来人，她身处安静而温柔的黑暗里，而对方漫步在光里，此刻观察着，不免有几分窥视的愉悦感。
在这淡季来到店里的人，是位魔女。
人偶师观察人类的角度总是很惊奇，玛尔喜欢先看头发，来人的黑发十分柔滑，似是天生的有些微卷，显得十分亲切，从发质上判断，有定期用魔药护理的习惯，发髻的梳齿痕迹昭示并非魔法整理的事实。
看气质和动作不像是贵族，如果是她自己打理的，是的，魔女大多都是独居，那这人应该十分勤勉，并且有一双巧手。
她微眯着眼睛，看不清眼睛，真遗憾，玛尔很喜欢观察人的眼睛。
白皙的皮肤和优美的形体就不说了，任何一个非水货的魔女都能用魔法和魔药自我调整，至少也能达到中上水平。
观察一会儿后，玛尔判断，这是一位传统的魔女，她想不出来对方除了心血来潮，有什么其他理由会进来她的店铺。
“——欢迎。”
昏暗里传来女性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意，却完美地和那片静谧融合在一起。
芙兰压抑着好奇，并没有着急去观察那位魔女，静静感受着店铺内的氛围，欣赏那些灯光下的人偶。
看着有些亲切。
她的弟子并不常做人偶，但也有几件是摆在家里的：真夕子和米诺娃。
在这个技艺口耳相传的时代，师徒的风格不要太好辨认，因此这些人偶都给芙兰浅淡的熟悉感，让她能够仔细观赏人偶的细节。
这些费尽心力雕琢的作品，只要找到欣赏角度，就有不逊色于绘画、雕塑的冲击力，有人可以看画作的线条度过一下午，而人偶师也可以欣赏一只手的架构以至于忘记吃饭。
对，把玛尔的人偶买回去的那几位同行，就是这么荒废生意的。
可芙兰到底是外行，她只看喜欢的风格，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
“哦呀，是少见的爱好者呢，客人。”
玛尔有了兴致，起身走过来。
她看出来这位魔女大概是比较单纯的爱好者，仅是因为天生的亲近和喜爱而去接触人偶。
这很好，爱好就是爱好，不以此为傲也不因此自卑，玛尔喜欢和这种人交流，因为他们的观点质朴而直白，不带任何一点专业化的修饰，也无任何倾向，客观的建议有助于技艺的提升。
在道路上有所成就就看不起行外人，只和内行人交流，持有那样的傲慢是走不远的。
“您看起来对这些孩子很感兴趣，是因为曾经接触过吗？”
“是的，女士。”
芙兰打量着眼前怀抱着人偶的魔女。
她有一头棕灰色的头发，这种由黑向灰白过渡的头发，不免给人一种精力不济的苍老感，却恰好契合眼前魔女的气质：慵懒而随意，周身流溢着惰性的气息，像是全然不在意周围的事情。
她的面容姣好，身材与自己相仿佛，皮肤有些过分的苍白，像是熬夜过度或生了什么病，深紫的眼睛凝望过来，里面似乎静静流淌着沉淀的岁月，唯一可惜的就是脸上的黑眼圈十分严重，令人惋惜。
在这瞬间，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了一种一见如故的亲近感。
怠惰的人之间存在引力，可惜她们通常都不会出门，所以理所当然遇不到同道中人。
“我的弟子喜欢这些东西，连带着，我也喜欢起来了，”芙兰轻轻点头，抬手，“我可以摸一下吗？”
“可以哟，这孩子并不讨厌你。”
人偶的魔女说出了恐怖故事般的话语，捏了捏一旁人偶的脸颊。
得到许可后，芙兰特意清洁了下双手，才去轻柔地触碰那些精致的艺术品们。
她并没有什么专业的鉴赏知识，但作为老资格的魔女，触碰的时候，她能够感到一种“重量”，沉淀着心血与情感的重量，像是弟子那些信件，一字一句都格外有力。
“真了不起。”
“她们很棒对吧？”
“棒极了啊，很可惜我在这方面没什么了解，说不上来具体精致在哪里。”
“不不不，很多时候优秀的作品只需要给人一种感觉就可以了，赏析是评论家的工作，难得遇到你这样的爱好者，今天天气不错，要来聊聊吗？”
那种“同类”的气息让玛尔心情愉快，她并不吝惜一点时间和这尚未入门的爱好者交流一下。
芙兰稍有些意外，她还记得希笛说这位魔女性格古怪，正思考着该用什么措辞继续聊下去呢，欣然接受。
至于天气不错。
她看了眼外面，昏暗的天空，呼啸的寒风，好天气？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好天气，很适合睡觉，在家里躺着也没有任何负罪感，魔女所见略同啊。
“那就打扰了。”
芙兰一步步走进昏暗的空间，人类本能怕黑，她却觉得懒洋洋地觉得这地方一定很适合睡觉。
“只有咖啡和白水，要哪个？”
“啊，谢谢，白水就好，我让弟子带咖啡了。”
坐在柜台前，只有一束光打在这，恍惚间像是身处什么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