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居住超过一周后，希笛就发现了那些明显到让他想要忽视也忽视不了的地方：克拉丽丝无处不在。
她的名字挂在每个居民口中，威望深入人心；人们像相信父母一样相信着她能处理好所有事；新月会从上到下使用的针对亡者的魔法全是她一手研发……
而克拉丽丝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这显然非常离谱，就算是她出生的那一天整个赫尔维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这么些年月，做到这个程度，得是什么超人？
种种迷惑之处让人在意。
希笛之前认为是魔女驻颜有术的缘故，直到今天，见到了克拉丽丝的“母亲”，从她口中得知了这个国家三百年以来的历史。
……
希笛稍微费了些心思在午饭上。
克拉丽丝小姐最近的心情很好的样子，因为夜晚轻松了许多，白天也显得格外悠闲，这两天，在心情放松之下会睡到十一二点。
嗯，现在早餐和午餐由希笛负责，晚餐她会做格外丰盛的食物，上战场前当然要吃好嘛。
每天做饭的时候依旧会习惯性分出去一份，只是大部分时候，都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储藏室的材料会消失一些，看来是那位自己做了。
别人家的家务事，他这个外人当然没有任何插嘴的资格，两个人都不会提起。
直到今天。
房门打开。
希笛没有回头，随口招呼，“克拉丽丝小姐，今天很早啊，午饭的话……”
“我记得她叫你……希笛是吗？初次见面，你好。”
声音与克拉丽丝有几分相似，但是带着疲惫和沉重感，显得更加成熟。
难以想象那月亮一样的魔女会有这样黯淡的时候，所以希笛稍微愣了下，才从奇异的熟悉感中猜想，这大概是克拉丽丝的母亲了，来到这个国家一周了，第一次见面。
他擦了擦手转过身来，“您好，这段时间冒昧打扰了。”
他只打量了一眼。
那位女性与克拉丽丝的面容十分相似，只是头发是蓝色的，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显得格外浓密潦草，粗略扎成马尾，金色的眼睛黯淡无神。
几乎看不到她女儿的影子。
希笛也不是很擅长处理这样的关系，上次类似的是伊蕾娜和维多利加，但仔细算下来，维多利加是他师祖，承受压力的第一线是芙兰，他可以安稳地相处下来。
所以这次算是第一次和熟人的妈妈相处——熟人还不在。
有一点点尴尬。
但是对方似乎比他还要僵硬一些，看到他准备食物，似乎是准备上来帮忙，可确认了下完成度似乎挺高，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希笛咳嗽一声，“那边的桌上有红茶和点心，请您稍等一下，午饭要一起吃吗？克拉丽丝小姐大概会再睡个十几分钟就该醒了。”
蓝发的女性坐在餐桌上，茫然地捧着茶水，只静静喝着茶。
一会儿，站起身来。
“我回去了。”
“您的那份我也准备好了。”
“其实……不用帮我做的。”她犹豫着站住脚步，“我自己来就好。”
希笛秉持着人之常情回答说，“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些不碍事的，您单独来不是更费劲些吗？”
“没什么所谓，”她有恢复了刚刚了无生趣的状态，声线平稳，“毕竟，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第三二零章:暮色
克拉丽丝的母亲，自称她的精神有很大的问题，无法在这个国家正常生活下去，却更不愿意离开这个丈夫深爱着的国家，所以哪怕精神饱受折磨，依旧选择在这个国家生活。
很多个夜晚，希笛听到的狂躁的碰撞声，就是这位太太发出来的。
她对此表达了歉意，但是精神昏沉的时候，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行为，需要制造一些声音来证明世界的存在。
十分令人迷惑，明明女儿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乃至神明一样的存在，她怎么会对这个国家如此抗拒呢？
希笛并不习惯在别人的家事上多嘴，只是，这位太太完全没有遮掩，像是难得找到一个沟通的机会，又如旅行者在无人的荒原走了很久，终于见到第二个人。
能够交流的同类。
她说，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子的罪魁祸首，是她的“女儿”，克拉丽丝。
……
故事非常漫长。
大约三百年前，这个国家第一次出现了亡者，带走了许多生者的性命。
许多人在那次灾难中痛失了亲人，其中包括一位叫做克拉丽丝的小女孩，她的母亲拥抱了归来的父亲，倒在血泊中再无声息。
“我要……向亡者复仇。”
年仅十岁的女孩发疯一样开始了学习魔法。
彼时，周边的国家还没有受到协会制度的影响，魔法师的传承采取着古老的学徒制度，成名的魔法师们几乎都有各自的圈子，形成或松散或紧密的结社关系。
克拉丽丝用了不久，便得到了导师的认可，承认她是一位能够独立的魔法师，拥有加入魔法结社的资格，用现在的话来说，已经是魔女了。
学成后她回到国家，年仅十岁便冲锋在讨灭亡者的第一线，在那个动荡的时代，如此坚定而凛然的姿态，给予了国民勇气，越来越多人追随着她的背影奔赴战场。
因其使用镰刀时，刀刃映射的光辉如新月般艳丽，便有了新月魔女的名号，以她为核心成立的魔法结社，理所当然就叫新月会了。
时间流逝，克拉丽丝不断不断不断地战斗着，送别了一位又一位战友，又痛苦地在战场上重新面对作为死者的他们，再一次埋葬。
如此循环着。
没有人是不会老的，魔女也是，在七八十岁后，克拉丽丝的头发由银白褪色成霜白，皮肤褶皱，她像是不曾察觉自己的衰老，依旧继续战斗着，凛然又高贵。
然万物有终，最后，她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了。
但是几年后，一个小女孩来到新月会的驻地，自称她是新月魔女克拉丽丝。
如果是传统的故事，这代表着新一代传承了老人的勇气和意念，就像新月魔女的名号代代相传那样，这份勇气也会一直在国家延续下去——
可惜，又不可惜，没有这样的展开。
那个女孩，是本人。
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位成员的过往，说出他们过去共处时的时光，了解新月会账本的数据，触碰到留存的镰刀时，那些为了屠杀亡者而研发的魔法，便行云流水般的重新闪耀。
由不得人们不相信了。
于是，在更小的年纪，克拉丽丝再次背负着新月魔女的名号，守望着夜晚，一次又一次死去，又一次又一次归来。
第六次的时候，她的生母是一位有着蓝色头发的女人。
……
某种程度上，克拉丽丝的存在比娜塔莎还要让人震惊，毕竟后者是精灵的混血，活得长并不奇怪，而作为纯粹的人类，克拉丽丝却能做到一次又一次从死亡回归，不知道是该说了不起还是可怕。
“……大约一百年前，魔法统合协会的理念进入了这个国家，克拉丽丝并不排斥与外界的交流，就去找寻魔女通过测试，那个时候这个国家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内乱，在新月会和对付亡者的问题上产生了争执，一些人离开了。”
她说。
希笛想到街上那些废弃的建筑，大部分是那个时候的啊。
因为故事太过复杂，希笛在思考的时候一言不发，那位夫人也不在意这些，坐了下来，喝茶，眼睛无神。
“我觉得，很恶心……明明是我的孩子，长着我的脸，却是另一个东西……像是寄生虫一样，好恶心。
这个国家，敢于反抗的人已经心灰意冷离开这里了吧，到最后只剩下那些应声虫，崇拜着那家伙，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白天和夜晚，一直如此，到底谁才是亡者呢？”
“但是……但是……”
她的态度不曾改变，依旧是无比的厌恶和恐惧。
她要留在这个国家，这个丈夫深爱的国家，但街上满是魑魅魍魉，百鬼夜行无分昼夜。
令人害怕。
但，到最近，她想要尝试一些事情，向着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属于这个国家的正常人寻求意见。
希笛自觉他和正常人也算是有些差别的，闻言有些意外，但还是以他贫瘠的经验给出了几个建议。
“这样啊……”
克拉丽丝的妈妈笑了笑，像是放下了些沉重的东西，最后端着盘子回到了她的房间。
再过一些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
……
“你好像知道了我的事？是谁在多嘴？”
克拉丽丝眉眼上挑，秀气的眉毛蹙起，她的威严总在不经意间展现。
希笛便更加确信，她真的是位古老而强大的魔女，难怪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气息，给人的感觉也很亲切，仔细想来，是娜塔莎那样，有着时间沉淀的智慧。
只要想，她可以和任何一个人一见如故。
只是区别在于，她的心态还十分年轻，像是永远在奔跑，永远不知疲惫，而娜塔莎已经停了下来。
“很明显吗？”希笛摸了摸自己的脸。
克拉丽丝扑哧笑了出来，刚刚的严肃像是肥皂泡一样消失。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怎么会隐藏表情？”
“嗯……有的。”
他的老师有一个“好”师父，却没有学到东西，他同样也是，反倒是伊蕾娜继承了不少，血脉的传承真是恐怖。
“我感觉你能看透很多东西，只是不喜欢说出来吧？”他感慨着。
这份坦诚反倒让克拉丽丝放下心来，不再去纠结刚刚的问题，其实是谁一想就明白了，没有造成什么坏的结果，就无须处理。
“嗯嗯，我们还是朋友对吧？”她眯起眼睛凑过来，完全看不出是位几百岁的大魔女。
希笛别开眼睛。
“算是吧……不过我会更谨慎一些的，你想要骗人的话，我大概是没办法察觉的。”
他选择相信，毕竟目前来说，克拉丽丝除了解决亡者，没有别的执念，他帮着研究灵魂，算是同一立场，没有欺骗的必要。
娜塔莎过了几百年，依旧为着异类间的沟通努力着，这位魔女也是那样的人吧。
“嗯嗯，我们是朋友嘛。”
她的态度很真诚，亲昵地扶着希笛的肩膀，后者略有些不适应，稍微挪了挪地方。
这个话题便过去了，最后，双方都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
第三二一章:黎明
关于过去的事情暂时带过。
希笛依旧认为克拉丽丝是位值得作为朋友对待的魔女，热情、美丽、坚定，有着他所欠缺的生活态度，像是永远不会停歇那样奔赴着一个地方。
让人羡慕。
……
又临近傍晚了。
克拉丽丝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比前几日还要多久，并将一部分放到托盘里，摆在一旁，留给她的妈妈。
希笛想到昨天最后和那位太太说的话，默不作声。
“今晚也要加油啊。”
她举起酒杯，鲜红的液体在其中荡漾。
是葡萄汁，克拉丽丝不碰一切可能让人成瘾的东西，她对自己的毅力有信心，但不会拿多余的东西去考验它，一丝杂念都不会有。
希笛同样举起葡萄汁。
“加油。”
……
清扫工作十分顺利。
希笛在后半夜走过街道准备回去，新月会的一位年轻人恰好看到，跑过来，向他诚挚地表达了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