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希笛感觉他的身体都要僵硬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魔女轻轻拉住他的手，举了起来。
周围立刻静得可怕，人们用各种复杂而沉重的眼神看过来，克拉丽丝这才继续。
“诸位，我要介绍下，这是最近来到我国的魔女，名字是……呃，你叫什么来着？”她才想起来昨天忙着工作，直到现在还没问。
“……希笛。”
“希笛哟，昨晚帮了很大忙，大家要好好配合工作哦。”
“明白！克拉丽丝大人！”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克拉丽丝大人的女儿……”
“好漂亮的头发和眼睛！”
“是很强大的魔女吧？”
接近于刚刚的景象，人们不吝惜赞美的言辞，围着他们鼓着掌。
希笛感觉到了一种羞耻又荒诞的感觉，像是亲自参演一出滑稽剧，他正是台上的木偶。
克拉丽丝在他耳边小声说。
“不好意思啦，不过介绍是必要的，陌生的面孔在这里可是寸步难行哦。”
这是实话，在这个如宗教般极度排外的国家，和人交流三句没有带上克拉丽丝，外来者的身份就隐藏不住了，做什么都会被盯着吧。
第三一八章:夕雾
“这个国家的夜晚属于亡者，我要将它夺回来。”
克拉丽丝如此说着。
希笛看不懂她的眼神，只觉得那是一种超越了坚定的坚定，他有在协会看到过那样的人，或是家乡被魔物毁灭，或是亲友被盗贼杀害，亦或是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而憎恶着一切恶……
让人感觉到，即使这个人死了，那种强烈的执念也会留存在尸体上吧。
像是道标一样。
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憧憬着这位魔女了，她总有一种让人不自觉追随和景仰的魔力。
可惜对希笛并不生效，因为萝卜坑里已经有萝卜了。
但仅是作为朋友的话……在委托的基础上稍微多做一些也是可以的。
鬼使神差的，希笛开口询问。
“能和我说说，‘亡者’的事情吗？”
……
亡者，大约在三百年前，出现在赫尔维的神秘物种。
三百年前，刚参加完亲人的葬礼，悲哀的民众看到那位亲人在傍晚的薄雾中行走在街道上。
让人一眼就认出来，那绝对不是活人应该有的姿态。
可那时人们的人们并不了解，在思念和恍惚中上前去拥抱那些亡者，拥抱他们因病逝去的父亲、事故丧生的恋人、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们欢呼着，“简直就是奇迹啊！我们的同伴从死者之国大举归来了！”
触碰了亡者的普通人，皮肤开始朽烂，意识逐渐停息，最糟糕的情况下，当场就会死去，即使是魔法师，也不过只能稍微抵挡那么一会儿。
人们很快认识到，那不是他们的亲人了。
不过是有着熟悉之人外壳的、行走的怪物罢了。
“在我的研究里，组成亡者的，乃是人类意识的碎片和森林里无序的魔力，在碰触后魔力就将渗透身体，即使是魔女也只能支撑不到两分钟吧。
除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为什么会是赫尔维……我现在已经不去考虑那些东西了，只要这里还有人类存在，亡者就会不断出现，但我相信，不过过去多久，总有一天，那些该死的怪物会彻底死去，这个国家回到过去的安宁，就由我，由我们新月会，夺回这个国家的夜晚。”
她的语调并不慷慨激昂，作为演讲似乎有些不合格，但言语之下，有一种流淌着的闪耀着的铁水一般的意志蕴藏在内，所过之处满是铁灰的坚硬。
——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她。
希笛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想到她所说的，“回归过去的安宁”，不免让人沉默。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吧，事到如今真的需要坚持吗？
按照协会的处理方式，正常来说，会将这个国家的居民全部迁移，然后派遣大量的魔女来研究和解决，最不济用魔法封锁周围，将亡者全部限制在这片土地上。
但故土难离，让人们抛起家乡，抛弃他们祖辈骨骸安息之地，去到异国他乡……不能接受也是预料之内的事情。
如果细究下去的话，说不定还有些仇恨的因素。
没有比那个更能让人坚定的东西了吧？
他们的亲友死于亡者之手，现在却要灰溜溜地离开，不能接受，绝对，绝对，不能接受。
而城内也有很多处似是荒废的无人建筑，克拉丽丝没有避讳，说，那些是离开赫尔维的人之前的居所。
“我来者不拒，去者不留。”
她说。
“你愿意帮我吗？”
“作为委托的话。”
仅作为委托来看待的话……
……
单纯的魔力攻击对灵魂没有任何效果，而这并不意味着魔法无用。
冰火风水雷没有作用，就用操作魔法和召唤魔法，控制着各式武器在空中挥舞，金属的洪流生生将一坨巨大的脂肪碾成肉泥——随后化成迷蒙的雾气飘散。
彷徨的亡者，讨伐数量一。
那并不意味亡者的安息，只是等待下一次的酝酿而已，纯粹的物理攻击只是打散了它们的形体，收效甚微。
“呀，真棒，我还以为需要我出手来着。”
克拉丽丝从街道另一端走过来，轻轻吹了吹面前的雾气，露出赞赏的神情。
“感觉如何？”
“没有什么效果。”希笛摇头。
他伸手拂过那些迷雾，将一丝微微泛蓝的线条缠绕在手指上，展示给克拉丽丝看。
“只有这一点点落了下来。”
而对面的魔女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什么？”
她立刻明白过来。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啊，因为体质的缘故，在一段时间里我和老师研究过灵魂，至少简单的观测是可以做到的，后来在某本书上找到了一个配方，才算解决——”
希笛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本王立赛勒斯提利亚的古旧书籍上，那本记载着各种关于灵魂的笔记上，提到了一个带着“黄昏”名号的国家。
最后是这样的一句话：“那位大人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们决定离开这里。”
黄昏之赫尔维。
是让人不想联想到巧合的巧合呢。
“很遗憾，即使能够看到，依旧无法稳定地干涉，尤其是像那种混混沌沌的，承载意识的灵魂碎片和特殊的魔力结合在一起，并不稳定，一碰就会碎掉，最后分散成更小的小块。”
希笛的表情严肃起来，描述着所见。
人类的灵魂碎到一定程度，就会直接消散掉，但这里的不一样，它碎到最后，依旧能在特殊魔力的作用下拼接在一起，每次击散只消耗了魔力，碎片迟早会再聚合起来。
一块面包可以轻易分成很多小块，但一颗面包屑……想要再分下去就很困难了。
一次毁灭，只留下这么些灵魂的碎片，这让希笛想到一个古老的东方故事——愚公移山。
山不加增，子子孙孙无穷匮，才有移开的一天。
但如果山也在增长呢？
那些“子子孙孙”，死后都会成为山的一部分。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希笛将这个猜想告诉了克拉丽丝。
她揉了揉头发，“只要再快一点就好了。”
她说。
“一次掉落这么些，每天那么多亡者，一直持续不断地清理下去，只要清理的速度比增长快，迟早会有清完的一天对吧？”
“但那大概需要百年计算。”希笛给出了一个含糊的数字。
在他的眼睛里，那座楼房一样高的彷徨的亡者身躯的一半是零碎的碎片，这一次击溃，消失了多少？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
“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的，”新月魔女依旧在笑着，在傍晚的夕阳中，轻轻拥抱了下希笛，“谢谢你，我的朋友。”
……
第三一九章:山风
希笛感觉，几年的运动量都在这几天里消耗掉了。
在山增长的比人还快的时候，愚公大抵是和山有什么仇恨，才会继续死磕下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吧。
移山的愚公只有一位，其他追随者自发拥护着她，继续着这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工作。
那位新月魔女有着奇异的人格魅力，连一向懈怠于人际交往的希笛，也难得升起了“稍微多做一些”这样的念头。
于是最近他重启了关于灵魂的研究。
……
克拉丽丝看不到灵魂。
能看到灵魂似乎是一种很少见的才能，或者说，是一种病症才对，就像某些特殊的病症会让人能嗅到只有患病者才能感受到的气味，希笛认为，灵魂出过问题的人，大概才能够看到灵魂。
正常人的灵魂掩藏在躯壳内，像是穿上一件光鲜的衣服，而那些怪物，无疑是在裸奔的。
这样想的话，能看到它们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此外，如果正常的灵魂是一团光滑的球体，那亡者的灵魂，就像是小孩子的橡皮泥手工作品，颇具张力和奇诡的创意，多看几眼就会感觉脑袋要爆炸。
好处是可以清晰看到那些缝合怪身上的痕迹，照着比较明显的地方攻击，会比较轻松。
短短几天，希笛稍微熟悉地形后，清理亡者的速度就直追克拉丽丝……的50%。
这才是正常的，在清扫亡者上，克拉丽丝的工作量占据新月会的90%以上，寻常她需要耗费大半个夜晚，处理最开始活跃着的亡者，新月会的其他人负责提供情报，以及在清理完后，天亮前一直巡视，解决“随机刷新”的亡者。
而有了希笛帮忙后，几个小时的时间，赫尔维的街道上就只有薄雾弥漫，堆积的亡者像是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两个人像是散步一样走过街道，聊着一些有趣的话题，竟有几分友人间的闲适，全然看不出是在做什么危险的工作。
后半夜，希笛就要回去休息了，他的作息还是人类，而新月的魔女依旧和追随者们守望着夜晚。
早上，听着外面敲窗的声音，希笛穿着睡衣打开窗户，这位大忙人也习惯了从这边进屋。
他们寒暄凌晨的战况，轮流准备三餐。
与口中说的“随便做做”不同，克拉丽丝的手艺不输于希笛见过的任何一位大厨，只是擅长的菜式不多而已，两人交流过后各有收获。
……
灵魂的研究开展有两天了。
图书室、档案，以及从某些废弃的建筑里搜罗来的资料，不管有用没有全部摆在了希笛面前，让他有了些思路。
克拉丽丝从不吝惜时间在研究如何高效地杀伤亡者上，新月会的魔法自成一脉，几乎完全是奔着杀伤力去的，粗糙，不，应该说是简洁而高效，让希笛大开眼界。
可惜依旧是专精于精度和效率，没有那种奢侈的清场技能，毕竟单纯的魔力放出虽然帅，在这却并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