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距今为止十三四年的人生里，只有庭院和不远处的街道，再远处的景物实在没见过多少次。
这就是沙耶姐妹的生活。
现在她们已经走出了九条，不，九十条街的距离了吧，回头，已经看不到那宽阔的大宅了。
接下来，她们还要这么远渡重洋相隔千里，去到异国他乡。
心脏在砰砰跳着，并不强烈，却总是比平时快两拍，想到异乡的风景，就会抽搐般地剧烈加速。
美奈压低身体，贴在扫帚上，照顾着后面的姐姐。
轻抚胸口，一种压抑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怨恨？
那种东西当然存在，怎么可能不对这个决定产生怨恨，但是美奈很理智地认识到一点：她的祖母，那位老魔女拥有的智慧和经历，是年轻人无法企及的，魔女无法接受止步不前，祖母还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摄入新的知识，越古老越强，每一分知识的积累都不会辜负。
因此，那个人所做的判断，或许不是绝对正确的，可毫无疑问是比她们，以及其他任何人都正确的。
但是……
她感受到贴在身上的姐姐的身体在抖动，今天并不冷，扫帚的速度也并不快，这种颤抖仅是因为害怕和惶恐。
似乎是注意到妹妹，沙耶抬起脸来，露出活泼的笑容。
“有些，期待未来生活的地方呢，和美奈一起。”
美奈咬着嘴唇。
在这一刻，她想，她一定要变成强大的……不，伟大的魔女，比祖母更加伟大！伟大到她的名字能够庇佑废柴的姐姐不受到任何伤害，再也不会害怕，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这样煎熬的心情下，她痛恨又期待着未来。
被她们叫做师父的那个人躺在扫帚上，不远不近地缀着后面，这是之前说好的，旅行的第一天要让她们单独度过。
夜晚的时候，希拉才过去，和她们交流感受。
姑且算半个旅行者的暗夜魔女，有些在意这两位第一次出远门的弟子的心情。
魔法点亮篝火，希拉取出来协会特制的魔药抛洒在周围，驱散野兽，对魔物也有一定的杀伤作用，不过这片森林并不大，就算诞生魔物，大概也就是鸡之恶魔那种程度吧。
火上架着铁锅，将准备好的肉干、饼、蔬菜干之类的东西倒进去乱炖，再加入某个生活达人调配的香料包，一锅味道有点杂但香气四溢的、勉强可以称作炖菜的料理就好了。
倒不是希拉犯懒没有准备正常食物，而是想让弟子们体会下旅行的感觉。
野营也是出于这个想法，控制好速度找到这么片合适的丛林可不简单呢。
“天好黑，但是人家不害怕。”
沙耶缩在妹妹身边，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胡话，她盯着篝火，时不时往家乡的位置看，神情恍惚，显然是在想家；又时不时转头看着周围，好像生怕故事里的怪物从哪里扑出来。
这是正常的，希拉想着，今晚考验完她们，明天就找个地方给她们露一手吧，就随便削个山头什么的，建立下信任，畏畏缩缩也养不出出色的魔女来。
——在这点上，不得不承认希拉的师父做得很好，为了锻炼她们，基本走到哪里就把恶名带到哪里，三天两头被追，锻炼了一手过硬的伪装、跑路、迂回的技巧。
“美奈是怎么想的呢？我要听真话。”
这孩子的想法隐藏得太深，希拉不喜欢用审视的态度去面对身边人，听说极东人还一向含蓄，能敞开心扉是最好的了。
“我只是在想，走了好远……这样。”
美奈拿起旁边开水里煮过放凉的碗，给姐姐添了碗，然后才是希拉。
“还没出东洋呢，”希拉尝了口汤，点点头，继续说，“大概才走了百分之一不到吧。”
“啊，那么远吗？”
“嗯，接下来几天就是我带你们飞了，速度大概会提十倍左右，到时候可不要吓坏了哦。”
沙耶露出怀疑的表情，“师父有那么快吗？”
“算是正常魔女水平吧，我认识一个人，魔力充盈的话，他早上在西洋吃过早饭，中午就能在你们家吃午饭了。”
不过那是特殊状况，旅行不需要那样。
保持那样的速度只能飞直线，要是撞到倒霉蛋，对方瞬间就会化作倒霉蛋酱，折回去找碎肉都需要好久。
希拉一心二用想着。
信，这个时候大概已经送到了，以那人的速度，最迟大后天就可以见面了吧，要是离得近，后天也有可能。
先拜托他照顾这两个孩子一段时间，度过最艰难的时间。
暗夜魔女对自己的情商有信心，除了犯人，其他人只要不说，她就基本猜不到心思，不能理解心情的人，在难过的时候反而会觉得碍眼吧？
小希笛的情商虽然也不太高，但是他照顾人的习惯近乎本能，比她好多了。
“哇！”
短发的女孩注意力很快被这些吸引了，饶有兴致地跟希拉打听西边有名的人物，时不时拿出她看的冒险故事里的人物作对比。
结果发现，有些冒险小说还是写得保守了。
作为关底boss的巨龙，早在几个世纪前就被魔女们集结赶出了大陆，天上真的飘着城堡，能毁灭国家的怪物也存在着……
美奈心算着，从地图上看，这里到欧洲，几乎要跨过小半个地球，两万里之遥，那人得飞得比声音还快吧？还要持续那么久。
间隙:极东的姐与妹 四
“那个混蛋师父！”
正在艰难应付着刀叉的美奈恶狠狠地诅咒着师父。
起因是周边的协会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近海的魔物，师父在去了一趟后说那边必须要她出手，短期内都要耗在这里等鱼上钩了，让她们早上在这里等一个人。
因为认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个女人有这样的表现，美奈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她这几天都那么正经才让人意外。
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个负责的老师，如果不抽烟的话，美奈可以给她打六十分。
——谁来打扰她和姐姐，都得扣去四十分先。
旅行已经是第三天，沙耶目前处于活力下降后的再上升期，又对周围的物事打起性质来了，连普通的刀叉都玩得很开心，碰嚓碰嚓刮着。
美奈给了姐姐一个手刀。
“吃饭的时候不要玩餐具！”
后一句通常会是“小心被祖母教训”，只是现在大概是不用跟了。
她们有学过礼仪，但是太久远了，就算是美奈，现在也只记得左叉右刀了，希拉也说过这个问题，魔女们不太在意这些，你就是用手吃火锅——呃，这个不行，因为其他人还要吃，当然单独一个锅那就随便。
总之就是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费功夫。
沙耶委屈地瘪了瘪嘴，用叉子叉住培根，餐刀一点点削成小段，猪大抵是想不到，死后被凌迟再构后还要再遭受凌迟。
这里已经是极东边境的港口，来往的人中虽然还是黑色为主流，但其他发色也有三成以上占比，十分不得了了，餐厅也是和食洋食各占一半。
主要是沙耶想要像书里面体验下早上吃面包喝咖啡的桥段，就来了这家，周围人的眼神让她又害怕，又有种自己已经是能独自点单的大人这样的成就感。
顺带一提，咖啡她要不加糖的，喝了一口，被妹妹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剩下的由美奈笑纳了，加了些汤喝炼乳，味道还算可以，苦味和抹茶仿佛。
她们聊起在等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又应该是对方在等她们，或者已经出发。
是希拉的疏忽，忘了附上最近的地址，结果今早拿到对方的信，说，已经到了江户。
和祖母那边交流后赶过来，不着急的话得等到接近中午。
希拉告诉弟子，你们可以美美睡个懒觉，早饭吃得晚一些，对方差不多就到了。
真快啊。
“听说名字是……希笛？我们的师哥呢。”
“会不会很年轻啊？”
“男性也有这么出色的魔法师吗？”
主要是沙耶在说。
美奈的心情其实并不太好，就算是和姐姐间接接吻后也没能完全补救回来，因为无良老师明确说明，到了那边后，对方会照顾她们一段时间，具体取决于对方的空闲和对环境的判断。
可爱的！
即便是自恋到旅行至某地都要来一段几百字自我夸耀的某人，也不能敢说见习魔女时期就能无敌于世间，何况连见习魔女都不是的她们？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清楚对方的照顾不可或缺，美奈才会觉得烦闷。
又来了，这种无力的感觉，只能任由外人插足她和姐姐的感情……
“吱！”
刀尖擦过盘子的响声让沙耶牙一酸，害怕地往边上挪了挪。
“美奈，你干嘛？”
“没事。”
妹妹努力平息情绪，小有起伏的胸口起落，抑制住了情绪。
说到底也是个外人了，她相信自己和姐姐的羁绊，并且有件比较隐秘的事情:美奈知道她的姐姐是个隐藏的颜控，从小就喜欢看漂亮女人.
在她预想的“姐姐没有人陪伴而去绑架人”的荒谬未来中——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未来，姐姐动手的目标一定会是个漂亮女孩子。
所以差不多可以放下心来了，左右不过是个工具人，是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的第一步。
对成人来说，这种程度，除了借钱的时候，大概不会考虑增加交流的。
就是这样。
到底是个男孩子，师父是西方人，对她们东方审美不了解而妄下论断，这是可以理解的，这里面可有说道了，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文化，但在某一时期，她们东洋里豢养娈童可是风雅之事，还有“众道”这样让人莫名奇妙的词汇。
再说，洋教喜欢的小男孩，她们神道教可不一定喜欢。
左右不过是男性，能好看到哪去呢？
……
“我的名字是希笛，你们就是沙耶和美奈吧？”
来人说着日语，口音有些死板生硬，但比起希拉师父已经可以算是标准。
他和人交流大概会很费劲，因为初次见面的话，大概率会沉迷他的容颜而忘记听到什么。
这位有一头非常漂亮的白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刘海整齐，赏心悦目，右边似乎是刻意梳理下来，遮挡住一只眼睛，显得有些阴翳，可在看到对方的左眼后，这种感觉就立刻变成了惋惜——多么漂亮的红色。
此后整齐的五官、皓齿红唇等美人标配就不提了，对方还有着与这秀丽面容相衬的纤细身材，个子并不高，此时身着的黑色糖果图案长袍映衬得身体愈发娇小。
此时，他站在码头前，一手按着魔女帽，一手拎着手提箱，那种漂洋过海的风尘与刻意把握的矜持气息扑面而来。
是在东方广受欢迎的白发红瞳正太呢（棒读）。
美奈的心跳不禁慢了半拍。
巧了，她也是颜控啦。
不，不对！
随即警惕心开始预警。
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天降吗？因为从小就玩在一起的青梅，已经太熟悉了，就算十分漂亮，也已经适应，而天降不同，哪怕颜色差几分，那骤然的美就足以完成侵略了。
许多男人找小三反而不如妻子，大抵是这么个道理。
更何况……
美奈看着对方，就感到一股静谧久远的气质扑面而来，像是冬季窗外吹过的风，夹杂着雪花，清澈澄净，让人心生沉静。
颜值上，她还没长开；气质上，她这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小女孩，一败涂地。
大敌！
她看向姐姐，不出所料，沙耶已经看呆了。
这直勾勾的视线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礼貌地笑了笑，掏出带着甜香的小袋子递过来，大抵是点心什么的。
“初次见面，美奈。”
“……”
“那个，”沙耶接过来，一手挠了挠脸颊，“人家是沙耶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