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希笛呆愣了下。
这口音有点怪，尤其是连续道歉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只有两个东洋的女孩子会这样。
她们一个叫妮诺，一个叫……
“沙耶！”
他认出来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满脸的绷带、粗糙的草药味和有些沙哑的嗓音，干涉了他的判断。
“噫！”黑发的少女惊叫一声，“已、已经查明白人家的身份了吗？拜托了，切手指也好剖腹也好，请不要伤害人家的家人！另外介错人可以选正经的剑士吗？”
她大概是吓傻了，吐出一连串本土口音非常浓重的单词，夹杂着日语，高速神言。
希笛也用了一秒多才勉强理解，随即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这孩子是有多缺少安全感啊？
“沙耶，睁开眼睛，是我。”
“不行不行不行，规矩人家懂，看了老大你我就没命了……诶？这个声音是——”
她起先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差点掉下去还得希笛扶着，接着指缝稍微张开一点，偏蓝的天青色眼瞳露了出来，悄悄看了一眼希笛的脸。
这孩子属于长得年轻的那种，怎么说呢……前后一般平吧，有概率伊蕾娜后半生的参照物的类型，让人一言难尽，简直和妹妹反过来。
她看清了那张熟悉的感动的，让人安心的脸。
比看到妹妹都安心。
热泪在积蓄。
和伊蕾娜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完全没有顾忌脸面忍耐的意思，“哇”得哭了出来，俯在他胸口泣不成声，哽咽难言，稚气的脸蛋皱成包子。
希笛只好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帮着顺气，心里猜测着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跑到奇怪的地方迷路？考试失败心情糟糕大吃一顿需要打工还债？还是说撞到路人被勒索了？
然后沙耶说出了那个，让希笛也瞳孔地震的原因：
“师哥……人家、人家……”
“——人家撞死人了……”
……
当然仅这一句话颇有断章取义的嫌疑，经过沙耶的解释后，希笛了解了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没当场撞死。
植物人而已。
外伤都治好了，但就是昏迷不醒，已经超过沙耶三脚猫的治疗魔法范畴了，这才急匆匆地跑到这边找医生，连自己的伤都只是简单包扎。
现在泪水洇湿了绷带，一路蔓延到额头上的伤口那里，又疼了起来，直让人好奇她哪来那么多泪水，泪腺这么发达是多爱哭啊。
短暂的瞬间里，希笛的脑海里闪过了久远的记忆，开始回忆那些曾经的手艺，怎么抹除痕迹啊，怎么破坏和伪造伤痕啊，最好是有一把火帮忙，那最干净。
呃，老手艺了。
随后一听，植物人啊，那还有救，对魔法师来说，只要不是当场死亡，就都还有希望，再不济希笛也有办法，用魔法之冰把人冻住，吊着口气等待找到救命的魔法——这一手在协会里广受好评。
希笛很快冷静下来。
“先不说别的，人在哪，在哪撞的，目击者多不多，有没有卫兵介入？”
沙耶的眼里转着蚊香，努力回答。
“人在我房间，城门口撞的，好多人看见了，但以为我们是表演，还有人投钱……我趁乱抱着她回来了，现场我用回溯魔法努力恢复了大部分，卫兵还没有来。”
破绽百出啊。
总之先把人救回来，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只要命还在没残疾，这种事应该可以用钱摆平。
还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而且他相信沙耶这孩子应该不会没理由乱搞事。
至于出了事还带着人家乱跑、有掩饰意图的恢复魔法、刚刚撞到他时说的话，这些可疑的地方……考虑到沙耶现今独自生活，像小孩子一样害怕寂寞，出了问题六神无主很正常。
现在最要抓紧时间救人。
下面，被晾了几分钟的路雪菈终于爬上了拐杖，没等她发泄自己的愤怒，就看到肇事者居然还躺在她家崽的怀里，还在哭。
不是，被撞下去的是谁啊？
“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孩子，沙耶，这次见面不算愉快，现在有个人要救，我们回头再聊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拉升高度到有急事处理的应急高度，有沙耶沾满血迹的绷带在，非常顺利。
……
看到那个植物人的时候，希笛感觉他心脏停了一拍。
伊蕾娜！
伊蕾娜啊！
他可怜的师妹啊，现今才一十有八，三月前他们见面还相谈甚欢，没成想那一别竟是……竟是……
竟是白发人送灰发人啊！
——好吧希笛的戏没那么多。
见到师妹后，他默默把状态从100%调整到1000%，龙角和龙尾都装上，以应付应急回溯时的大量魔力消耗。
沙耶什么都没问，擦干眼泪，用清理魔法除去污渍后，站在一边帮忙。
一念之差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在师哥面前，她只能从刚刚撞到的地方跳下去赔罪了。
对不起，师哥，对不起，美奈，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她咬着嘴唇，一张脸鼓成包子，双眼圆瞪，眼泪都出来了还强忍着不出声。
希笛也没有余裕关注其他地方了。
这个状况，有些棘手。
内脏正常，魔力运行正常，体表无明显伤势……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大脑。
那是人类没办法触及的领域，在魔法师黑暗的年代里不乏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搞活体实验的，但这样精密的器官，活的和死物的区别太大了，而保持着活性和正常运作时的差距也很大，实在没条件研究。
魔法师摘下心脏都还能救一救，动了大脑没见过还能活的。
而在希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用魔力小心地探查大脑周边，都做好了后半辈子为伊蕾娜清理身体照看养护、代替老师和师叔被维多利加吊起来往死里抽的准备时——
她的肚子响了。
“咕。”
希笛的魔力停滞了，缓缓撤出。
然后他取出来一个便携式的仪器，轻轻取了伊蕾娜一滴血。
检查结果：血糖偏低。
……
ps.如果拿现实的眼光来看的话，沙耶这妥妥的肇事伤人，伊蕾娜的反应也很迟钝，也得亏下面是屋顶，但这种“叼着面包街头相撞”经典一幕的升级版我想大家都能理解，而且放到故事里也能说得通，你一个魔女，我一个魔道士，这要是一换一成功了……伊蕾娜得被刻在耻辱柱上啊。
第二七零章:哭
被冲撞接表莲华的伊蕾娜落地后护盾破碎，满身的尘土，清洁后让路雪菈帮忙给伊蕾娜换上舒适的睡衣后，希笛调配好比较温和的补充体力的药剂，用魔法给伊蕾娜灌了下去。
在过往人们比较习惯用嘴对嘴的方式渡药，但某些魔药对没病的人可是剧毒，关系好也不能乱搞，就发明了方便好用的魔法技巧。
——有种避免和女性接触然后发明听诊器的既视感。
药剂灌进去，观察了下伊蕾娜的反应，微凉的体温在恢复，睡梦中紧皱的眉头
得知眼前这个魔女没事后，沙耶才放下心来，回忆着半天以来，好像飘在云端一样，揉了揉头发想要找一些实感。
精神一放松，脸上绷带下面伤口的抗议就传递过来，还恰好按了上去。
——这家伙的思考回路是单工的。
“疼疼疼……”
这边希笛费劲心力结果得到这么个结果，心情也处在很复杂的波动中，反复之下，此刻是一种接近怠惰的平静。
看着毛毛糙糙的冒失少女，他连叹气的欲望都没有了，举起魔杖对她施展了恢复的魔法，加速伤口愈合。
第一时间可以用回溯魔法解决的，可以完美还原，现在晚了，恢复人体需要的魔力会随时间流逝而成倍增长，所以只好用恢复的魔法，情况严重的话他还需要调配祛疤的药剂。
这孩子还傻站着，希笛抬手拨开她脸上的绷带，食指轻点她的额头，用指腹感受着皮肤的起伏，确认没有疤痕。
“那个……谢谢师哥！”
她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弯腰，差点撞到希笛身上去，又是一连串的道歉，这孩子现在处于炸毛猫的状态，一点事情就要表演家乡传统技艺。
希笛看了眼路雪菈，她正翻着刚刚装零食的包，百无聊赖地等待希笛这边结束。
“稍微等下我和她说说话。”
路雪菈打了个呵欠，点头，叉起一颗肉丸塞进嘴里。
于是希笛牵着沙耶来到外面，想找个说话的地方，姑且还是让伊蕾娜好好休息下，等她醒了再批评她，跑不掉的。
……
“说吧，你至少有三件事要说。”
拉过来椅子，希笛有些倦怠地坐下，拍了拍对面，示意沙耶也坐。
该批评批评，该说教说教，这次撞的伊蕾娜，听她说最后还开出了护盾，没丢人到家，但下次要是撞到什么老弱病残，那就出大问题了。
他需要确认下沙耶的状态。
瞥了眼周围，他打量着这旅馆的房间。
沙耶和妹妹美奈一直在这家旅馆打工的，老板早年是协会的文员，希拉那一期的同学，可以信任。
选在这里也是有深意的，开门做生意自有客人来，通过交谈和对话熟悉这边的语言，也希望两姐妹的性格能开朗一些。
然后旅店总有各种旅人经过，千人千面各有特点，以后无论是在协会工作还是像希拉早年那样旅行，这段经历都是有用的。
这种不新不旧，不高档也不破烂的旅店是最合适的了，老板养老，客人不多，工作和观察之余有充足的时间学习魔法。
希拉师叔虽然看着是个不良，平时偷懒抽烟没个正经的样子，但和芙兰老师一样，都是在注意不到的地方心思细腻的类型。
希笛一直希望他的师妹伊蕾娜也具有这样的特性，可惜失败了，甚至还刚好相反，关键时候反而显得粗线条，回首过去那一堆魔药事故皆出于此，不知道维多利加阿姨在她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子的。
想了一大通事情，对面的沙耶还是支支吾吾的。
看来让她自己说是说不出来了。
希笛招招手，“先说下你怎么和伊蕾娜撞上的。”
“伊蕾娜是谁？”
“……”
忘了还没有和她介绍。
“你刚撞的那个，”希笛揉了揉额头的刘海，思考着发生什么样的事故或故事才能让一个魔道士撞晕魔女，“名字是伊蕾娜，是我的老师芙兰的第二个弟子，我的师妹，哦，芙兰是希拉师叔的师姐，算下来的话……你应该叫师姐。”
——世界，崩塌了啊。
沙耶只觉得呼吸困难。
事到如今，见色起意把师姐撞晕这件事已经不能说出口了，要是在师哥面前暴露了的话……
人家就没有师哥了吧。
这一刻沙耶瞳孔剧震。
“所以你们是怎么撞上的？”
希笛确实有一些小小的好奇，伊蕾娜那家伙不说闭着眼睛，只能说但凡脑袋还在，都不至于发生这种低级的错误，扫帚是魔法师的入门课。
而沙耶他也有所了解，魔法水平其实不低，只是心态很糟糕没办法发挥实力，在考场上这种无人依赖举目皆敌的地方，连扫帚都握不住。
上次见面的时候希拉师叔暗含深意地说，要是这几年再不行，就得找个人拉她一把了。
“人家……人家……”
沙耶试图说谎。
心脏在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