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按着胸口，咬住嘴唇，芙兰自学生时代通过考试以来，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面对人生分岔路的紧张感，语调颤颤巍巍。
铺垫的话语到此为止。
“我想说呢……我想说啊……”
考拉的特性在这一刻拼命扯着后腿，但今天芙兰已经睡了很久了，很精神，很清醒。
“那个呢，小希笛，要不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呢？春天的雨，夏天的风，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我想一直，一直看下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离弦之后只有余音，芙兰低着头，又惶恐起来。
果然这种事，由她来开口太勉强了吧？刚刚说的话会不会太啰嗦，心意有传递过去吗？还有刚吃饭完饭就告白是否有些……
“嗯，我会一直陪老师看下去的。”
——噔！
遥远的靶声给出了回应。
芙兰一点点瞪大眼睛，却听到弟子继续说，“但旅行的话，请容我暂时拒绝。”
“为——”
“老师，啊～”
希笛夹了一筷子肉，吹了吹后，蘸料，手托着递到老师嘴边。
芙兰看到了弟子的表情。
他在幸福地微笑着，表情流淌着喜悦、前所未有的惊喜，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的眼睛中再无往日的平静。
外面在下雨，眼前却是晴天。
有些熟悉，很久之前，在她还在街道上居住的时候，听到她答应后转身的孩子，也是这幅表情吧。
但这次没有哭啊。
芙兰平静下来，乖乖张口嚼着肉。
“您还没有吃饱吧，请继续，先坐，我现在很想看着您的脸，非常，非常想。”与先前的老师一样，希笛的话语带着颤音，情绪像是雨水一样溢出。
“呃，有点羞耻啊……”芙兰还是红着脸坐了回去。
窗外的雨声在继续，但是她知道，一些事情已经改变，她需要快速地适应。
“告白的话，其实我是想等下次旅行回来对老师说的，但您先说出来了，我很开心，像是通过魔女考试的那天，像是见到您的那天……想要骑着扫帚围着森林转一圈。”
“不不不，会感冒的了。”
“但是现在还不行啊，老师。”
希笛轻叹着，眼里翻上几丝哀愁。
“就像您说的那样，多年的旅行下来，感觉灵魂一直在路途上，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没有安定下来。”
芙兰想说些什么，又配合得保持着沉默。
“我有很多时候其实没办法理解您的，看着夕阳沉入海里的时候，翻阅过去日记的时候，望着伊蕾娜远去的时候……很多事情我并不清楚，而有些时候我却感觉自己没办法理解。
直到旅行中，我也会像您那样看着什么地方久久的出神，因为您走得太远了，总有千万思绪留在哪个角落，我也想这样走下去，直到追上您为止，还好，您现在就停在这里，我想，很快就能追上吧。”
芙兰欲言又止。
希笛继续说着。
“刚刚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老师正在望着窗外出神，我在想那一刻老师正在想什么。”
他伸过来手，轻轻捏住老师的手掌。
“那一瞬间老师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骤然产生的一个空洞，将什么东西留在了过去而无法填补，只能一个人忍耐着，在那个时候我清楚了，我需要继续旅行，继续走，直到能够理解您的那一天。
我希望老师能够更依赖我一些，难过的时候会直接抱着我，说您现在心里空空的感觉很难受，没有理由。无论是什么时候，工作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白天也好深夜也好……
但我更想的是，在老师抱我之前，我可以先发现，去抱住您，我期望着那样的一天，成为真正能够理解的老师的人，不是因为在您身边最久所以是我，而是因为只有我，只能是我——”
语气变得激烈了些，希笛及时中断了话题。
他很想传达自己的心情，想要将所思所想，将心脏剖开来交由芙兰阅读——但那样太吓人了。
只能说不愧是师徒，比喻学得如出一辙。
“失礼了。”
“不，我很少见到小希笛这样子，”芙兰眨眼，紧了紧握着的手，“小希笛说话的时候并不多，我很开心。”
“我是个很笨拙的人啊，老师，”希笛叹气，“我没有办法像故事里那样好像全知一般，让喜欢的人无忧无虑，但我不需要了解其他人，我只想了解您，只要去体验旅行，将足迹与您重叠，我想，那个时候一定会更了解您一些吧。”
沉默许久，芙兰面对如此沉重的期许感到难言的压力。
“现在也很好了吧，小希笛已经足够了解我了，世界上哪有真正了解彼此的人呢……”
“我希望我是。”希笛认真地看着老师。
他的坚定让芙兰再说不出话来。
“太沉重了啊，为老师这样的人，值得吗。”
“不是什么‘这样的人’，您只有一个，独一无二，我的世界只有一颗星星。”
“这些话……”
芙兰害羞得捂住了脸。
“你是在哪听来的啊……”
“不知道，想说就说出来了。”
“真可怕呢。”芙兰忍耐着躲到桌底的冲动，眼神躲闪着看向弟子。
——不行，没办法直视，做不到。
希笛轻盈地起身，“食材不多了，我去再准备些吧。”
话语到此为止，而言语所未能传达的东西，则需要更长的时间去传递和沉淀。
许久前他看过的书上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而现在，无须念念便已不忘，彼此的心迹更是比回音更加清晰。
“刚刚不是说不吃那么多。”
“今天开心嘛，另外，特许老师明天睡懒觉了。”
“耶！我想抱着小希笛可以吗？”
“那……只有一天哦。”
……
第二五九章:我来分析
已经是盛夏了。
学生们讨论着不可能存在的夏季制服，每次的申请都被学校以“优秀的魔法师无所谓冷热”拒绝了。
这背后其实有很多考量，长袍成为魔法师的标配也有它的道理，只是学生们现在还不清楚罢了，或者清楚，只是想有个念想。
最近真是热得反常，不，这几年都是，冷热都反常，要不是有魔法恐怕很受罪了。
但这个学期有所不同，酷热的救主降临了——
魔法学院下一任校长投票热门NO.1的希笛老师——现今票数是之后所有候选人的总合——无任何实际意义，将冰魔法和风魔法结合，制作出了凉风魔法，室温直降到三个月前，清凉舒适。
但，这个魔法完全不是为魔道士准备的，双属性结合，魔女都够呛。
但，没关系，经过研究和改良后的凉风机器已经成功普及，调节空气的温度，称作空气调节器，简称空调。
国都内也开始铺设大范围的降温法阵，保护居民，调节气候避免炎热造成作物减产，虽然还是热，但也降到了人类能够接受的范畴，实在受不了就咬咬牙，挤出几个金币去申请装空调，以王国的居民平均收入来说——不计算贵族和大商人，也就两三天的薪酬。
至于充能问题，这个简单，最近学院搞那什么……实习？学生争着出来帮忙，浇水搬东西修房子扫大街，请人帮忙人还要说谢谢。
“谢谢啊！”
一位黑袍的学生拿着一张按着指印的表格，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叼着烟的某人看着这一幕，感受着比外面低了许多的温度，若有所思。
“啧，又有新花样了。”
……
今天希拉来的时间早了些，因为正好路过，没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听到了一些让她在意的事情。
进入学院后的温度进一步降低，凉爽得让人想要裹着被子睡一觉。
希拉也是精神一振，都想点根烟了，结果刚掏出来，就有个魔法人偶举起了禁烟的标识。
“啧。”
熟练地走到校长办公室，出乎意料，桌子后面的人不在睡觉不在喝茶吃零食不在偷懒走神，居然在认真批改着文件。
“希拉？今年这么早吗，我最近可不太能腾出来时间。”
“我大概了解，这次来是看看你的，感觉变化很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希拉点燃了纸烟，芙兰都做好了被熏得难受的准备，却感觉气味一点都不冲，反倒有些像……熏香？
“你家弟子的手艺，除了长得像，和香烟是两种东西，不过抽起来感觉还不错，除了贵啥都好。”
材料有固定的产区和采集时间，一年就那么些，也就希笛舍得做成纸烟，大部分药效都给烧了。
这一盒希拉是照着半年去抽的，因为总部的召集会议是半年一次，那时候才能遇到希笛。
当然，到手以来每次管不到吗，那么久，一个月都够呛。一有麻烦的事情她就想抽这个，提神，还有增加专注力和思维速度的效果，算是物有所值，消耗飞快。
来的路上她刚抽了一根。
“那还好，稍等我处理完这些文件，桌上有刚泡的红茶……哦，你喜欢喝的咖啡在那边。”
和老朋友见面大多时候都很愉快，芙兰眯着眼睛敷衍着处理文件，大有已经要被骂不怕再被骂几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其实很认真的，最近几乎都没出错。
“好了。”
竖起文件敲了敲整理好，芙兰伸了个懒腰，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的老友。
“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子吧，带新人，做委托……
这次回去看了看那对姐妹，一个两个的心态都有些问题，过于依赖别人害怕孤单，一个是离开姐姐就走不动道，快有魔女的实力了还过不去考试。”
连希拉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她终于明白了，东洋那个魔女前辈怎么非要两个孙女出来，在老家待着的话，真是不敢想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啊，还好我的弟子都很省心呢，太省心了有时候也是苦恼呢，感觉什么都没做，有股空虚感。”
凡事就怕对比，听到老友这么难受，芙兰就觉得心情愉快。
希拉“切”了一声，“你呢？”
“最近感觉很好。”
“两个弟子都出门了，我记得你和弟子待得久，还适应吧？”
“嗯，我期待着再见面的时候。”芙兰眯着眼睛笑起来。
希拉咬着烟久久没有说话。
“算了，不跟你绕弯子了。”
她稍微坐直身体，锐利的绿色眼瞳带着对老友的无奈。
“半个月前我跟希笛碰过一面了，你知道的，那孩子跟你一样，说谎技巧算是有一些，也好得有限，而且也没打算隐藏这样子，我知道了一些事。”
芙兰顿时动作一顿，表情僵在脸上，支支吾吾想要辩解。
“那个……”
“放心，抓不了你，他过十六了，”希拉摇着头，用看罪犯的眼神看过来，“我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就该把你抓进去吃几顿饭的。”
“啊哈哈，开玩笑的吧？”
“不，认真的，早些年我就看出了不对，但本来以为你能再忍几年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芙兰拿书遮着脸，拒绝回答的意思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