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小希笛是怎样想的呢？”芙兰担忧地询问。
“不知道……但我想要说一些话。我在书上看到，有人说，‘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挂念了那么久，会不会还有残留的部分在我体内呢，假设那些碎片的残留还能为她带去信息的话、想要让她知道的话，我一定要说出来，那样，即使她等待的回音已经消散，念念不忘也没有回响，至少我的声音已经传过去了。”
希笛轻轻按压着心口，那里灼热而宁静，曾在夜里不时发作的肿痛已不复存在。
人们习惯用疼痛和疤痕记忆一些事，而当它们都消失后，记忆也会随着模糊。
至少现在，这一刻，希笛知道，有位女性曾停留于此。
他从小就被告知，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到，生命在孕育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将未来的苦难展示于前——那样的话很难说有多少人会选择出生。
那位夫人，不，他的母亲，已经做了全部能做的事情，连自由的灵魂都被他所束缚，最后彻底破碎，余响消散。
她一定还有很多遗憾吧……
所以希笛想要说些什么，并祈祷她能听到。
芙兰的眉头舒展开了，没有打扰弟子的思索。
——果然，小希笛是个好孩子呢。
“我想应该说一声对不起的，可能不是因为我的话，她不会受那样的伤？既然灵魂还能干涉现实，那说不定也能找到回归人世的方法……不，不对，不能说对不起的……”
希笛闭上眼睛，回忆着幼时那种安心的感觉，耳边恍惚间还能想起那轻声细语的声音。
那是一位温柔而坚定的女性吧。
“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并坚持自己的选择直到最后，我想她并不需要我的道歉，接受了那么多恩惠，我应该说的是——谢谢。”
希笛抬起头，仿佛背后就依靠着那位温和的女性。
“谢谢您，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了，我依旧感觉无比的美好，托您的庇佑，至今没有特别痛苦的事情。”
“我有遇到家人一样的存在——雷歇尔爷爷，瑟琳娜，艾琳诺阿姨，海曼叔叔。”
沉默的墓碑滑落积雪，蓝发的女孩眺望远方，烛光中的夫妇商量着开春事宜。
“有遇到细心关照我的人——玛尔师父。”
棕灰色头发的魔女坐在床上，回忆起弟子的话语，紧闭门窗，无聊地摆弄一只白色的布偶。
“有温柔亲切的朋友——艾丝黛儿。”
薰衣草香味的女孩猛然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提起精神继续翻阅艰涩的魔道书，开春她就十岁了，正在为不被拉开更远的距离而努力着。
“最后，”希笛抬起头，“遇到并追随这位我憧憬向往的女性，芙兰老师……这一切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喜悦。”
芙兰露出稍微有些羞涩的微笑，坐直了身体，好像身前真的坐着一位温和微笑着的女性。
“所以，我并没有一刻后悔过诞生于此世，谢谢您，妈妈，还有，再见了。”
那个夜晚，希笛少有的做了一个梦，说不上是美梦还是噩梦。
是关于春季和天空的梦，梦里他飞过轻柔的白云，撞进浅海，在温暖的海水里畅泳，扎进深不见底的地方叼出巨大的鱼。
那片漆黑并不令人害怕。
……
从那天起，芙兰老师的态度就变了好多，但大多时候都是正常的，接触的时候也更加自然了。
他认为这是好事，并且没有任何坏处。
“好了，撒娇的时间到此为止，是时候开始今天的练习了！”
芙兰轻轻扶起来弟子，取出了魔杖。
“雪开始化了，在它们还轻的时候，练习一下风魔法吧，要吹出纷纷扬扬的那种美感哦。”
“好。”
希笛戴上帽子和兔子围巾，与裹上灰狼围巾的魔女并排走着，雪人和雪熊还在树屋下站岗，只是有些松垮了，希笛随手拂过它们的眉眼，显得更清晰一些。
连日的回温后，突然又冷了一些，是因为雪开始化了吸收热量。
人说乍暖还寒，那么乍寒之际，温暖的季节也不远了吧。
……
第一二八章:纪念新年的花瓣
“手法、手法很重要！”
“但是这样挥动更快，老师。”
“对，但是要考虑协调，一个魔法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协调是必须的，要为下一个魔法的衔接留出空间。”
芙兰贴在弟子的背上，手把手地为他分析着最合适的角度。
魔杖在施法过程中起着重要的引导作用，持握的部位和挥动的角度都有讲究，当然只要不是太病魔，大家都是按各自习惯的来，但有机会改正的话，还是最标准的好些。
现代魔法并不以杀伤力见长，魔法师也不是刽子手，出手就伤人性命大可不必，控制类的魔法把握节奏是很重要的，要时刻留下变招的余裕，这是芙兰从师父那里学到的经验。
仔细一检查，小希笛的问题还是挺多的，在学识方面还好，实战的技巧实在有些……极端。
考虑到他全程自学成才，今年也才十岁，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以后的人生还长，有着足够的时间去纠正。
“看好老师的动作，用身体记住哦，”芙兰按着弟子的手，认真地调整位置，用魔力引导着，下达指示：“就是现在，释放！”
“呼！”
疾风扬起的雪花铺满了半片天空。
“嗯，分布十分均匀，”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稍显困惑，“是不是有些用力过头了？”
……
至今为止，战斗都是用霜云魔法解决的希笛，还没有遇到过需要微操的情况，并且他感觉着，现在的魔力足够把霜云铺到视野之外，更快、更广且更加难以防御。
他不会盲目到自认天下无敌，可就战力而言已经超过了一般魔女。
这并不妨碍他重新学入门级别的魔杖持握，看得出来老师兴致勃勃，大概是一直没什么教的东西，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机会，要好好展示身为老师的尽职尽责。
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一个是标准的姿势确实有好处，另一个就是……说不出口。
魔力增长带来的生疏感，在每天十个小时的高强度练习下快速褪去，如臂挥指的感觉渐渐回来了。
而芙兰看着弟子全程几乎没停歇过地倾泻魔法，只觉得眼角发紧，即使是她，这么练习最多也就持续半天，真是吓人的魔力量啊。
毫无疑问，仅从魔法强度上判断，她的弟子已经超过她了，有让人感到小小的空虚。
这种空虚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吃到可爱弟子现烤的蛋糕和亲手泡的红茶后，世界又明媚起来了。
芙兰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阶段，说到底，每个人追求魔法的初衷都不一样，她甚至见过只会飞的魔女这样的极端例子，人各有志，魔道博大精深，也足以支撑众多的梦。
而她芙兰的梦想是平静而自由地度过一生，战斗力能自保就行，阅读也是兴趣而非手段。
魔女便是自由的代名词，至于平静嘛……
芙兰仰起头，在冬日的暖阳下，注视着远处正在拼着巨大雪人的弟子，微笑起来。
总感觉，遇到他之后，不会再像死水那样了。
是好事。
……
如此过了一周。
经过芙兰仔细的确认，原初魔力的影响已经消失，大部分魔法也不会失控了，唯一的问题就是魔力太多的感觉依旧难以适应，希笛失眠了半周，溢出的魔力总会照亮半个房间，实在难以入眠。
总想找个地方砸出去。
“我看看……”芙兰撕开一早信鸽送来的信，一边咬着面包，“嗯，还是资料的整理，另外现在积雪化冻，街道周边的温度低到普通人受不了，一些家庭储存的燃料也快用完了，请小希笛你去帮忙，清理街上的和河道的积雪什么的。”
芙兰没有向其他人隐瞒弟子的问题，嗯，魔力太多说出来颇有种炫耀的感觉。
“康妮老师的请求吗？那我就去吧，承人恩惠总是要回报的。”
把煎蛋摆在中间，希笛坐在老师对面，望着窗外。
“春天快到了啊。”
……
冬雪消融之际，王立赛勒斯提利亚迎来了新年。
与东方的习俗不一样，王国以及周边的国家，每年最重要的节日只有两个——存在一年到头都过节的国家，所以需要说明是最重要的。
一个在秋季，形式接近于希笛参加过的“我们村”的丰收庆典，没有固定的时间，在结霜前的半个月内都可以过。
接着就是春季的新年，在各地的叫法不同，但都公认是告别了旧岁、新的一年的开端，就叫做新年。
节日存在的意义是服务于人，并没有太严肃隆重的形式，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出门转转就完事了。
唯一值得说道的是，在节日前，国王会召集魔法师们，制造一千片不会枯萎腐烂的魔法花瓣，画上祝福的符号或文字，在国都内随机投放。
很有纪念意义，拿到市政厅还可以换取一个银币。
人们往往会在这几天清理烟囱，若是发现了花瓣，认为在新的一年会拥有好运气。
这项活动是从国王上位不久后筹办的，到现在正好是二十年，一直广受群众们的喜爱。
“……就是这样。”
芙兰念完简短的介绍，揉了揉弟子的头发。
“今天就到小希笛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这么说也不能掩饰做苦力的事实啊，别揉了老师，再乱一些就该失礼了。”
打掉老师的手，希笛简单整理好刘海，垂下的部分拢到右边，遮住眼睛。
最近他发现比起一模一样的造型，对称更让印象深刻。
“然后呢，去年，有贵族建议说在花瓣上写不同的名字，然后越是出名的人物，花瓣的价格就越高，被拒绝了。”
希笛点头，“意料之中呢。”
“我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放了个魔法，让那家伙摔了一跤，真是的，一模一样的就够折磨人了，还要不同样？
然后就是国王担心价格太高，会让人心生歹意，他说，身为王者的责任是教化子民，节日也是欢庆的日子，若是在意俗利而忽视了亲情，便是本末倒置；使子民逐利而行，又有亏王者的职责。我觉得他的话还是蛮有道理的。”
“嗯。”
一枚银币，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算不得什么，若有便是意外之喜，没有也犯不上怨怼。若是金额再大些，难免就有人跑出去可以找寻了，如此功利有违初衷。
此外，花瓣有时候会飘到野外，掩埋到无人的角落，刻意去找还是有一定危险的，过去大家也都没有强求，除去相当部分收藏的，每年回收的叶片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藏在无人角落的的那些，会成为孩童们的宝藏，每年都有小孩子拿着花瓣跑进市政厅换钱，一枚银币够孩子们买一堆零食分享了。
这样想来，二十年前的小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看着孩子又找到花瓣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交谈着，师徒两人来到了巨大的建筑前，几位侍女和侍卫打过招呼，要带他们进去，芙兰拒绝了，准备等两位同僚一起。
希笛还是第一次来王宫，抬头望去，这栋建筑在华丽上不如学院，但高大的立柱和浮雕显得十分庄严大气，不失礼仪。
……
第一二九章:新同事
“一段时间没见了，小希笛的皮肤是不是变好了？小孩子真是让人羡慕呢。”
身上萦绕着街头小吃食物气味的良宵魔女走过来，好奇地瞥了两眼希笛，试探着伸手想要捏他的脸，被芙兰一把打掉。
“有话好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芙兰揽过来弟子，自己上手揉了起来，“这可是我的学生，想揉的话自己找一个去，话说你的观察力还真强啊，算是偶然导致的。”
“这样啊，因为这段时间没有管住嘴，所以……好羡慕怎么吃都不会起痘痘也不会胖的人啊。”
她的脸上有敷过魔药的轻微白斑痕迹，又忧愁地按了下小腹，隔着外衣都能看到轻轻晃动的赘肉，在秋季的时候，那里还有模糊的马甲线，谁来都要称声瑟科希，一个冬天竟怠惰至此，还是说她是那种特别容易胖的人呢？
芙兰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以弟子为掩体，悄悄摸了下小腹——
“！”
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希笛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想说。
如果一个人，她熬夜、酷爱碳水化合物、时常摄入高糖高热量的点心且多在夜间……在这些前提下，每天只进行基础的魔力消耗，这样，还认为自己能保持良好身材，除了顺从她还能怎样呢？
但好孩子是不会说出那样残酷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