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您回来了。」
希笛脑袋上浮现字样。
嗯，这样交流完全没问题。
心中为自己的智慧喝彩后，芙兰轻点魔杖回应。
「去城里寄了信，说了下那个村子的事。」
「您辛苦了，中午想要吃什么。」
这样写着，希笛站到了老师面前，认真凝视着她的面容。
这个距离他也觉得有些害羞，但他想通过表情和眼神来确认老师的想法，不然——
「小希笛决定就好了。」
就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番茄意面？」
「黑胡椒浇汁牛排意面？」
「牛肉浓汤和面包？」
说话的时间，他紧紧盯着老师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老师却一直试图躲避着他的眼神，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僵硬，一副抗拒交流的样子，多么认真的教学啊，没有了语言人类的沟通竟是如此困难。
「都行啦。」
不知道为什么，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就会想要确认对方的表情，颇有种RPG里跟NPC弹出对话框面对面交流的奇怪感。
羞耻心令芙兰怯于和弟子对视，这样说话却又不得不对视，眼神躲躲闪闪非常不爽利。
「您的脸色很奇怪。」
希笛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擅长读表情，就问了出来。
「因为很期待嘛，我可以都要吗？」
魔女笑了笑，艰难地回答着。
「可以，我会注意分量的。」
直到弟子走进厨房，芙兰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怎么感觉交流的压力更大了？
……
第七十三章:溯源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午饭。
说话不适应，不说话更不适应。
芙兰略有些迷惑地戳着盘中的面条，感觉在过往习惯了的安静是如此孤寂。
明明那孩子来之前她就是一个人吃饭——好吧是一个人吃面包，一个人出门，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独自生活，与学生、同事保持着冷淡的距离，不会接近人，也不会让别人接近。
身边热闹起来不过也才几日，却感觉过了很久的样子。
现在重新安静下来，感觉怎么都不适应，并且——
弟子一直在观察着她。
不是以前那种“小孩子趁着漂亮老师转身写字时偷看”的程度，而是十分仔细且认真，甚至带着严肃意味的观察，或者说，是“审视”。
「小希笛在看什么？」
她几次咳嗽，这样的暗示似乎不够力度，只好直接在头上敲出对话框。
「在看老师。」
「为什么？」
用袖子掩住下半张脸，芙兰按捺着微微起伏的情绪。
「因为不说话，我就没办法从您的语气里判断出喜好，我想要知道您喜不喜欢今天中午的饭。」
「那个呢，直接问出来就好了，味道很好，老师很喜欢。」
听到回答，希笛叉起一块胡萝卜放进嘴里，眯眼露出放心的笑容。
「那就好。」
……
不，我现在很不好。
芙兰很快意识到，不开口的时候，眼神、表情与动作的交流频率远比对话要高，抛弃人类用无数年形成的发声器官是多么的愚蠢。
看书的时候，希笛在看着她；泡茶的时候，希笛在看着她；甚至在吃点心的时候，希笛也在看着她……
被注视着的感觉令她浑身僵硬，即使没有昨晚的事，她感觉被这样看下去也会不好意思的。
“我觉得呢，”羞耻值到达上限的成年女性开口了，“小希笛的观察力已经十分出色，平时也很会说话，所以这个训练就暂时搁置好了。”
希笛对此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嗯，其实听不到老师的声音我也很不习惯。”
“啊……我们来学魔法吧。”
老师仓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她终于明白，羞耻的情绪只能等时间慢慢去淡化它，就像她用了好几年才淡忘手稿一样。
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芙兰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和师父，如果是那两位的话，大概能面不改色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还有余力调戏回去吧？在这方面，果然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一旦接受自己的软弱，那我就是无敌的。
热茶和点心就绪后，师徒二人坐在书房开始了学习。
天赋远超一般魔女的芙兰，摒弃杂念投入一件事的时候，有着异常的专注力，在这一点上她的弟子几乎与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灵魂的研究上她也是初学者，只是多了些积累能够触类旁通，而仅用了一个下午，希笛就追上了她的进度，单方面的教学很快转变为交流与讨论。
她学魔法已经有十年了，而希笛是什么时候接触魔法的？
“……这个啊，其实也挺早的吧，我没有和您说过吗？”希笛疑惑地看着老师，“我是三岁的时候，在梦里从一位女性手上获得了魔法的力量，不过当时只是会用而已，说不出原理，算下来有七年了。”
真正开始“学”魔法，还是在芙兰走后到现在的三年里。
“等下，三岁，你三岁就能用魔法了吗？”
按了按头发，芙兰惊奇地抬高了声音、
“是的，三岁。”
“这是那个吧……那个，小孩子到一定年纪的时候就会突然产生的错觉，比如身体里潜藏着力量、宿命啊、转世什么的？”
“我想知道，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幻想时间。”
“嘛，小希笛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啦，就不管这些细节了，总之，可以和老师说下吗？”
上次魔力暴走时希笛并没有说得太详细，因为很多细节他只有在梦里的时候才会清晰记得，清醒的时候，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起来。
“我隐约记得那是个女性……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她说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当时许的愿望是，想要成为魔女。”
“实现愿望？”
芙兰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小希笛就能够使用魔法了吗？”
“是的，一直到六岁之前，我感觉那种力量在五岁之后就开始慢慢消散，过程非常缓慢，一直到落水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在之后就是芙兰详细问询过的内容了，她起初只当这种病症是天生的，现在看来或许有了那么一些线索。
汇总一下得到的情报：
出现在梦中的女人，许愿后突然出现又随着年龄增长而渐渐消失的施法能力，六岁的落水事故之后逐渐堵塞的魔力通道……
在思考之前，希笛提到的“全域静默的国家”让她脑海里瞬息闪过了什么东西，刹那间又消失无踪，仿佛擦过鼻尖的一缕多年前的花香，记不清在记忆的哪个角落盛放过。
未果，芙兰暂时搁置了杂念，决定溯本追源，先从源头出发，翻找着关于出现在梦中的女性的记录。
……
“找到了。”
这次是一本近代的书籍，由协会的魔法师整理收集的异常资料，几乎每一篇都对应着一场灾难。
枯黄的书页上绘着一个模糊的女性人形，没有具体的面容，清晰特征是有着绵羊般弯曲的双角，背上一对蝙蝠般的翅膀，而协会对她的称呼是——
恶魔。
这个世界上被称作“魔”的种族有很多，诸如魅魔、梦魔、炎魔等等，再算上某些不知道掺了多少血脉的混种，全部计算下来十个手指大概不够。
很遗憾，被称作“恶魔”的恶魔，并非哪一固定种族，这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代号——行事如恶魔一样的、游荡的怪物。
难以确认她究竟去过多少地方，因为凡是她走过的地方，人们都会沉浸在美梦之中，嘴角带着笑意拥抱死亡。
提供这篇记录的幸存者之一说起他的感受。
他在梦里遇到了一个那样形象、浑身被迷雾包裹的女性，请他在梦里度过了随心所欲的三天，并直言三天之后他还可以留下来，只不过现实中的身体将会死去。
「有什么关系嘛，现实那么痛苦，这个梦境可是永远不会终结的哦，待在这里多好，我从不骗人的。」
「抱歉，我还有亲人要照顾。」
「这样啊，那你就走吧，我来者不拒，去者不留。」
幸存者清醒过来，自己在梦里拥有的一大笔财富居然还在，他怀揣这那能让人普通人一家安稳一生的金币，匆匆推开门想要和家人分享这份喜悦——
“很遗憾，一个村子的人怀抱各自的幸福沉于永梦，唯有躯壳留在苦难的现实里，没有人与他同乐。”
……
第七十四章:灵魂的质量
仅是这篇记录上的数据，就有700人死于她手。
有的地方将她视作天神，有的人畏惧她犹如恶鬼。
恶魔的行迹毫无规律，永远遵守着她的规矩。
无论多么无理的要求她都会耐心做到，无论多深的罪恶都可以赐予美梦，最后，无论怎么样的善人，不清醒便就难逃一死。
贪婪者、妒忌者、怨恨者，执念越是深重的人越容易沉沦在她的梦境里，反倒是节制者能留得性命。
恶魔的能力有很多，简单分析包括梦境行走、织造梦境、无中生有、契约和收割灵魂……人类像是她饲养的鱼一样，只要见到饵食便会轻松上钩，唯有谨慎知足才能全身而退并带走部分鱼饵。
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她恶魔的名号再贴切不过了。
“确实有普通人从梦境出来后掌握了魔法的记录，但我感觉情况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至少小希笛你身上的问题不会那么简单。”
恶魔从不会欺骗人，愿望也总能兑现，不存在体验卡和打折扣的可能。
冥思苦想只是徒劳，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无从分析无从判断，只能称之为臆想了。
至少有了个印象，若是遇到恶魔的话可以问问，她从不说谎并且有问必答。
但最好还是别遇到，谁会知道迎接自己的是怎样的梦境呢。
“打起精神来吧，小希笛，老师相信你即使没有向恶魔许愿，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收敛繁杂的思绪，芙兰细心地安慰弟子。
她也真是这么觉得的。
能够无视美梦的诱惑离开，就很了不起了。
“我并没有感到在意，老师。”
暗红的眼瞳从老师的脸上扫过。
毕竟，他现在站在这里就很满足了，感谢恶魔。
……
教学时间结束，一部分草药的处理已经差不多，芙兰带着材料，与希笛一起走进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