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就这样坐在床上，等待着倦意袭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坐姿一点点变形，倚着床背的魔女合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失去控制的魔力也自动溃散，灯光消失——
“笃！”
或许是某片角度独特的落叶，或是夜行的飞鸟，撞击到木质建筑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夜间格外清晰。
眉头紧蹙，被琐碎而恐怖的梦境困住的芙兰惊恐睁开眼，天窗的一片星光让她稍微冷静下来，没有丢人的叫出来声来。
睡着时魔杖仍住在手上，芙兰将灯光点亮。
“呼——呼——”
胸口剧烈起伏，梦境中的惊骇还未远去，睡衣被汗水微微浸湿，坐起来时有些微冷。
大脑逐渐运转，一些梦境来不及记忆，一些却更加清晰了。
丰富的联想力和清晰的感官往往是人类的祸根。
不多时，窗外的落叶、呜咽的夜枭、风吹过树梢的尖啸……平静的夜晚热闹起来了，窗外、梳妆台下、衣柜中……仿佛哪里都隐藏着一位热情的朋友。
第七十章:无言之夜
需要说明的是，现在是夜晚十点钟。
本来预计是一人讲几个的，结果只进行了两轮，结束时间在八点左右。
洗完澡后芙兰就坐在床上发呆，犯困睡了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噩梦吓醒。
万幸，这个时间还不算晚。
很会讲故事的孩子还没睡，在用柔软的刷子一点点清理着雕塑，用魔法还是缺少了一种实感，不过清理完之后他倒是会再用一遍回溯魔法，修复那极其微小的损伤。
因为睡过午觉，他在九点钟躺在床上时丝毫没有困意，看了半天星星看得眼睛酸，就爬起来做一些枯燥的事情消耗精力。
保养这些模型的方法是那位流氓艺术家同学教的，他从鲁宾口中知道了周日的补课，约好在那个时候和希笛聊聊模型制作、定型和上色的心得，周日的预定计划加一。
用不同的手法挨个清理完芙兰模型，他现在不仅没有困意，还更加精神了。
这样不行，再不睡就无法保证八小时睡眠了。
希笛以绝强的毅力放下模型，挨个摆放好。
“笃笃笃。”
房门被轻轻敲响。
“小希笛，还没睡吗？”
——“咚！”
“来了……”
略有些不自然的应答之后，拖鞋的轻微声音逐渐走来。
这让芙兰稍微有些困惑，莫非，也是被鬼故事吓到了？
片刻后，房门打开来，额头红了一块的希笛看着面前的老师。
他确实有被吓到，翻转书架的时候还撞到了脑袋，但是施展静音魔法和转移魔法的速度绝对刷新了记录，在走来的时候还用冰魔法平缓了下心跳，勉强绷住了。
“嗯？你的额头没事吧？”
“没事没事，刚刚起身的时候碰了下，我用冰敷过了。”
“啊，那就好。”
“老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是有事情吗？”
这倒是有些稀奇。
“这个啊……”芙兰语气飘忽，硬着头皮开始编理由，“小希笛平时不是九点钟睡嘛，还没有关灯，我就来看看。”
“我正准备睡觉……老师，您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打量几眼后，希笛垫着脚，双手伸直抚平老师衣领的褶皱，布料有些润湿感，皮肤微凉，仔细一看，芙兰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这个状态他再熟悉不过了。
“您做噩梦了？”
肩膀上的温度和甜味让魔女一阵恍惚。
“啊，那个……”
嘴硬不下去了。
“……是的。”
“这样啊，总之先换身衣服吧，老师晚上要睡我这里吗？”
看着弟子关切的眼神，芙兰犹豫了。
……
人总会在夜晚做出偏情绪化的选择。
片刻后，换了身睡衣，抱着枕头被子的芙兰躺在希笛旁边，自暴自弃地用被子蒙住了脸，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来。
“小希笛，老师这么大了还害怕那些东西，很丢人吧。”
“没那回事。”
希笛整理好床铺，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一边，很贴心地取出了魔法灯具，只要注入魔力就能长久地发光，是上次买了一堆家具摆设的赠品。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只是您刚好遇到了不擅长的而已，而且人总是恐惧那些没有形体的东西，知道越多的人就越会害怕吧。”
弟子的声音冷静清澈，带着温和的安慰意味。
——这孩子，是能成为她母亲的人。
一个突兀且滑稽的想法闪过脑海，让芙兰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些，拎起被子，透过缝隙观察着坐在旁边的弟子。
说起来，这是她搬到木屋来之后第三次来希笛的房间。
床是她之前那栋房子里的，放在原主人的主卧，躺三四个人都还宽敞，因此和弟子的距离也不算近。
被子前两天晒过，有一股阳光的温暖感，床垫并不柔软，适合发育期，坐在上面腰背也能挺直。
刚刚点上了熏香，一种清淡的甜味萦绕着，有安神的作用，心情不自觉平静下来。
芙兰钻出来脑袋，动作隐蔽的打量周围。
衣柜、书架整整齐齐，没有多余的摆设，那身绣着糖果图案的长袍整齐挂在衣架上，桔梗花与薰衣草的胸章放在床头柜，这一侧则摆着两个布偶，这才有了些小孩子的感觉。
“小希笛真是好孩子啊……还不睡吗？”
“其实中午睡过了，现在并不是很困，还能和您聊一会儿。”
“不不，再说下去老师的脸就要丢完了，”芙兰翻了个身，露出笑容，“去睡吧，老师躺在这里就好。”
虽然只是孩子，声音绵软，平时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还需要仰着头，但陪伴在旁的感觉十分安心。
“我关灯了？”
“关吧，我没问题的。”
灯光熄灭。
透过天窗，前夜的星星依旧明亮。
“晚安，老师。”
“晚安，我的弟子。”
芙兰闭上眼，在温暖中沉沉睡去。
这种恐惧中有所依靠的感觉，带着久远的熟悉感，叫人怀念。
……
半夜——
“笃笃笃……”
“啪嗒啪嗒。”
“呜！”
风大了起来，树枝摇曳碰撞，仅剩的银杏叶飘零摇落，令人担忧今晚是否会落尽。
树林的夜晚从来不平静。
芙兰睁开了眼。
这次没有做噩梦，只是被吵醒了而已。
迷糊中她伸手摸向床头柜，想要拿水杯喝口水，摸索了一会儿没摸到东西，萦绕的糖果气味才让她想起来——这是在希笛的房间里。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是现在却有些睡不着，可能是前半夜断断续续的梦影响的，再加上稍微有些陌生的床榻，倒也正常。
睡不着时，人在夜间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比如现在，她和希笛接力讲故事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稀薄的云层遮住了星星，室内几乎没有一点光亮，伸手远了便不见五指。
裹紧了被子，芙兰感觉每一处黑暗里都潜藏着张牙舞爪的热心观众。
她默默往希笛身边挪了挪，床太大了，中间一段如此冰凉。
再挪，感到了微微的起伏感。
再滚，好，碰到了被子。
芙兰缓缓地挪动脑袋，在这个距离还是能看清面前的轮廓的，她对弟子的睡姿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然后，她就看见弟子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睡得格外沉稳，不打呼噜不磨牙，连呼吸声都十分微弱，安详到换个窄一些带盖的地方睡也不奇怪的那种睡姿。
“！”
芙兰僵硬地转回头，感觉心里更慌了。
第七十一章:芙兰的情绪管理作战第二弹
不知道什么时候入梦，醒的时候，鼻尖缭绕着清淡的甜味。
睁开眼睛的时候，芙兰看到窗外有一只松鼠跑过去。
知更鸟和画眉的鸣啭清丽动人，不似夜枭那样惨厉。
她有一段时间没感受过清晨的气息了，今天醒得真早啊。
迷迷糊糊坐起来时，她看着陌生的房间，歪了歪脑袋。
这是哪……
大脑缓慢地运转，残酷而坚定的，为她呈现了昨夜的记忆——
啊，原来如此，是因为讲了鬼故事非但没有吓到弟子，反而自己被吓到了，大晚上抱着被子跑到了小希笛的房间啊。
仰躺，调整好，盖上被子，卷两层捂嘴。
“——呜呜呜呜！”
魔女捂在被子里，土拨鼠般地尖叫着。
难以形容羞耻心彻底炸开时的感受，像是触电一样贯穿了心神，有时候，人总会痛恨自己不能遗忘。
“做了那样丢人的事，已经没有办法再当老师了啊啊啊……”
整个人裹成春卷的同类——被卷，芙兰在床上滚来滚去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超越光速回到过去。
希笛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老师把他那边折叠整齐的被子压的一塌糊涂，口中还在发着“呜呜”的声音，很难揣测此刻的精神状态。
总之，他浅薄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希笛注视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地关上了门。
……
早餐刚刚做好，现在已经接近八点钟了，对于一向六点钟左右起床的希笛来说，赖床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但一年只会有一天——他离开哈默尔恩的那天，因为记不清，所以在暮春到夏季会随便挑个天气好的日子，把床变成面包睡一天。
今天当然不是。
他倒不是没有醒来，只是没有起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