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直指夏斯第戎。
猎物也静静地望着他。
自贞德、布兰度等起兵以来,虽然英军屡屡受挫,丧土数百里,但约克公爵理查励精图治,在布列塔尼、安茹连续击溃多路法军,此刻更是当着贞德的面夺取了贡比涅。
眼看着骑士团精华尽入陷阱,这支法军在英军眼中,已经陷入绝境。今日便是英军堵上一切,终结魔女崇拜,为西欧拨乱反正的日子。
以上这些给士兵的宣传,夏斯第戎一句也不信。
他并非百折不挠的英豪,也不是天赐的将才,稍微有点倾心
效忠的贝德福德殿下,又远离了这片土地。只是靠着争一口气的愿景,才同布兰度争斗到现在。
在他心里,早给布兰度幻想出了十数种打败自己的阴险手段,而当此刻看到,一位白马骑士身披龙旗,带骑兵碾压入阵的时候,他竟然还松了口气。
后撤是错解,在士兵们眼里这与逃跑无异,从混乱的一线调兵回援也是错解,法军的步兵就等着这种机会。
这该是勒曼格尔的布置,真是抓了个好时机,但既然夏斯第戎是一位将军,就该把命运握在自己掌中。
那个白马骑士身边已经只剩几骑随从,还有机会!他杀穿英军阵列,必然已经疲惫,而夏斯第戎虽老……
斩一疲敌不在话下!
他奋起手中战斧,跃马向前,口中高喊:“让·德·夏斯第戎,忠于亨利国王的将军,必要将你——”
但来人好快!但见他长枪一突,枪尖绞住斧柄,横手甩枪尾在他胸前一拍,老将便应声落马。
错马之后,白马骑士才回过头,露出纯然且谦和的微笑:“失礼了,在下是匈雅提·亚诺什,暂且是为勒曼格尔大人效力的骑士。”
这时匈雅提身边已没有友军,夏斯第戎的亲卫又追了上来,他只能无奈地摇头,渐渐有龙鳞覆盖了他的面颊。
如龙蛇一般的竖瞳睁开,匈雅提环视四周:“一起上,我倒是也没有关系,只是各位能否都通报一下姓名?”
“不必了。”某位看起来像侍卫长的炮灰冷笑道,“我们不必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十分钟后,布兰度擦着狼狈的脸,比夏斯第戎更像俘虏地,同老将军再度会面。
匈雅提满身杀气地站回他身边后,乌鸦的袭扰都销声匿迹了,布兰度深感自己身上果然流的是假龙血。
不过他也没能得到片刻安宁。
“狗贼!叛徒!”夏斯第戎止不住地痛骂,不知道为何,布兰度总觉得他在对自己喊“三姓家奴”。
“将军,打个商量吧。”布兰度倒仍是好声好气地劝告,“您再帮帮忙,让你的部下别抵抗了,大家都是兰开斯特的忠臣,何必为约克派打生打死呢?”
想杀人的目光是藏不住的,夏斯第戎只怒视过去:“呸!你当我同你一样,是个软膝盖的投降将军吗!让你这样的小人身居高位,可见法国的道德已经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布兰度叹了口气,在胸甲的夹层里翻检起来,抖出一纸契约。
“这是您的侄子,在第戎城对我签的效忠书。”香槟侯爵笑眯眯地说道,“身为守护一族的家长,您是不是应该……”
“我这就让士兵投降。”老将军诚恳地道。
51.单走一张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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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打出匈雅提的武勇,和夏斯第戎家族效忠这两张牌后,左翼的战事猝然终结,快过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还有少许挣扎,布兰度只留下约三十人的骑兵,用以肃清残敌。
法军无暇享受胜利的喜悦。
他们匆忙地打扫战场,包扎伤口,将战殁的朋友拖出尸堆,随后便集结起来,朝中央战场前进。
“打起火把。”布兰度下令。
夜幕已半据了东面的天空,正随着法军的步伐向西行进,预备将整个战场一并笼罩。
“按照计划,我们要支援右翼吗?”匈雅提望着法军所行的方向,轻声发问。
“当然不。”布兰度森然答道。
按照计划,布兰度在摧毁夏斯第戎后,将利用内线优势回师,再对阵右翼的塔尔伯特。但这显然有一个问题,左翼的法军以少胜多之后,再经过急行军穿过战场,再同并没有多少损失的塔尔伯特硬碰硬……
这是自寻死路,不但没有速胜的可能,甚至还可能被一贯凶猛的塔尔伯特逆袭得手。
除非布兰度另有大牌,但很可惜,布兰度剩下的最后一张牌,并不能用在此处。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选择?”匈雅提稍稍瞪大了眼睛。桑特拉伊不仅要拖到夏斯第戎崩溃,还要拖到法军中路也击溃约克公爵?
“是的,我果然是个懦弱而卑鄙的人。”布兰度板起脸,“就连堂堂正正地告诉桑特拉伊,我需要你死在右翼也做不到,因为我不敢让他心怀死志,无论如何也想让他多拖一会。但他明白了,也义无反顾地这样去做了。”
所谓公爵和元帅的封赏,就是这个意思吧……匈雅提望着远方的战场,轻轻地低下了头。
“打起精神,匈雅提大人。”布兰度提醒道,“我的法国同胞不会投降,他们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我们要先打垮约克公爵。”
英军布置出强横的钳形攻势,一侧的铁钳已被布兰度迅速斩首瓦解,仗打到这一步,最有效率的当然就是一锤定音。
二人并骑,压着法军的步伐。早一刻赶到固然是好,但强弩之末的士兵每一分体力都很宝贵,尤其要列好阵势迎敌,其中拿捏的尺度着实让布兰度心焦。
前方正成乱战之势,匈雅提远眺得见,顿时正告布兰度:“勒曼格尔,我们的形势可不好,队列都被打散了。”
布兰度睁大眼睛,可也看不清昏黑而混乱的战场,只问道:“让娜的旗呢?”
匈雅提仔细看了几眼:“一会在一会不在……哦,看来圣女大人正在用旗杆揍人。”
布兰度点点头,故作镇静地说道:“那就没有问题,匈雅提大人,不是让娜的队列被敌人打散,而是让娜主动散开了队列。”
按说,中军是重中之重,理应厚置兵马,但约克公爵的中军却只留少量精兵。这当然是因为,马尼山直到贡比涅的战场上,摆不开大军。
只有道路还算平直,其外便是被践踏的,在起伏丘陵间开辟的田野。双方甫一接战,便被地形自然分割成了无数个小战场。
而到了这种战场上,圣女骑士团的第四方阵,自然地依照圣女的训练,分列成了十人一组的小队,以长矛、长戟、盾弩和火枪迎敌。
英军本来想整阵而进,但面对法军既不散也不列的阵型,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反复射击,终究还是被诱得分散了,旋即被法军拉入他们熟悉的战场。
不仅是小队作战,而且快拖入夜战了,至少贞德还带着士兵做过几次夜袭,在夜幕的掩护下,法军即将再获优势。
但英军也没有落于下风,因为约克派的英军有一样兵种,是兰开斯特派所不具备的。
“巨人又来了!”法军小队惊呼道。
眼前的敌人四米上下,顶着生锈的铁盔,双持大盾战戟,一步便跨过人类要用力翻越的落差,凶神恶煞地扑来。
火枪兵失手地开了枪,子弹远远射出,穿过了巨人的蒙皮盾,浅浅地划开他的臂膀,教巨人更愤怒地喊了一声。
本该放近一点的,十步以内,枪又准又快,如此庞大的敌人易于瞄准,子弹也能致命。
但他在几十米外就开了枪,而且没中,且他另一名持火枪的战友还在装弹。
长矛兵顶了上去,两个仰刺头颈一个偷袭腿脚,但都教巨人用铁戟一荡,尽数隔开,一面厚重得令人绝望的盾牌就这样朝小队撞了上来。盾弩手稍稍一格,便被砸得吐血。
火枪兵的心里只有懊丧,他原本面对冲锋的骑兵,也有放进十步之内的勇气,可这只从未见过的维京巨人却将他吓住了。
他扔下火枪,去捡拾被打落在地的长矛,试图以此挽回什么,这当然无济于事,但他的战友也都各自作着徒劳的反抗,力图延缓死神的脚步,没有人逃走。
然后他们等到了奇迹。
巨人刚刚挥戟劈向一名长戟兵,却突然惨呼一声,扑地软倒。士兵们看见圣女气喘吁吁地站在巨人身后,她手持的战旗插进巨人后颈脑
干之间,直没近半。
她很努力地试图把旗拔出来,看见士兵们呆站着看她,便圣洁地朝他们一笑:“没事的,各位同胞,我的旗帜会保护你们。”
果然是圣女啊。士兵们感慨着,在他们休整好之前,贞德已经赶赴下一个战场,他们便也振作起来,向另一股英军迎去。
整体看来,法军的伤亡仍然惨烈,能以肉身抗衡巨人的人类大约只有一人。不过约克公爵应该也会为巨人的伤亡感到心疼,毕竟,能杀死一个农民的弹药,也有机会击倒一位最英勇的狂战士。
不管是法军的训练与组织度,还是英军的杀手锏,都是对方所没能料到的,胜负的天平上,两边都在以瀑布一样的气势加重注码。
直到有人一手握住这个天平。
布兰度的法军毫无阻挡地、浩浩荡荡地举火而来。火把不过数十支,却像是一片星星之火延烧成了一道燎原的火线。
在白天很难形成这样的威势,可是在六月的夏夜里,这一道火线静静地站在旁侧,就足以让人感到天与地都在摇撼。
约克公爵就是这样地立足不稳。他先前已收容了夏斯第戎部的溃兵了,但数量不多,心里总还存着幻想,直到被这份烈火烧灼殆尽。他个人当然还有作战的勇气,但对于漫山遍野散落的英军……他毫无信心。
公爵身边还留着一支最后的预备队,本预备着反击的,但这时立即被投入掩护撤退中去。
“夏斯第戎这个废物!还有塔尔伯特也是!我给了他们这么久的时间,没有一个人能赶上我的期望!”
他的愤怒只持续了一瞬,便又冷静下来:“不要担心,只要退过河,这些法国人还奈何不了我们。通知塔尔伯特,让他自谋去路,告诉他我们明天再作反击。”
厄运就此降临,但英军确实没有崩溃。约克公爵没让败兵一股脑地入城——他担心这些败兵进城会教贡比涅有所反复,在之前第一批英军败退的时候,他就搭好了浮桥,教他们在贡比涅外的原野上扎营。皮埃尔·科雄也勉强控制了贡比涅,逼迫着市民们为英军提供各式物资。
现在,被接应回来的英军都忙乱,但尚有秩序地跑过浮桥,他们都知道瓦兹河以南没有法军,是绝对安全的所在,而约克公爵的亲卫也死死挡住了来袭的法军,终于教他们大部都安心地渡过河去。
唯一可惜的就是巨人战损了十九位,只剩六个逃回来的。约克公爵叹道,见他们心胆已丧,还在说什么瓦尔基里/女武神不可力敌,就放弃了让他们断后的打算,教他们先涉水渡河。
约克公爵领着亲卫,亲自为全军断后,计数着渡河的数量,越数越是振奋。
这是一场立于不败之地的战争,公爵冷笑,即使法国人赢了又如何?他们要看管勃艮第的俘虏,没有安稳的基地和充足的物资,而这些,都会成为明日再战时,法军致命的弱点!
眼前的法军已经彻底疲惫了,完全冲不垮亲卫队的防线,约克公爵慢慢地退上浮桥,他可以断言,只要没有意外,法军绝无抢夺浮桥的机会!
但这时,后方却传来了爆炸也似的营啸声。
所有人都在惊叫,先退回来的,后退回来的。贡比涅人,英格兰人,乃至巨人。这四面八方的狂呼,如在平原上奔驰无定的洪水,终于在冲到约克公爵面前时,汇成了如雷贯耳的一个名字。
而约克公爵也不必分辨这到底是谁了,因为那人已经撞穿三千个英格兰人的营地,挥舞着耀炫的宝剑和染血的斧枪,直挺挺地朝他闯来。
河对岸的匈雅提眯起眼睛,沉声发问:“那是?”
“巴黎总督,隆格维尔伯爵,御前骑兵官,艾蒂安·德·维尼奥勒,”布兰度头也不回,“拉海尔。”
最后一张牌,可是货真价实的红桃j。
52.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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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还跟我说,拉海尔这样的人,有一位就足以抵定胜局。”
两天前,柯若看见拉海尔时,将军正邋遢地倒在囚室床上,须发都乱糟糟地,曾经仔细打理的小胡子已肮脏不堪。
“瞧瞧你这窝囊模样,艾蒂安。”老骑士慢吞吞地翻检钥匙,捅进沉重的铁锁,“要是他知道拉海尔在私下是这副样子,估计能笑上一天。”
“无所谓,老东西,你要是来拉海尔笑话的话,就尽管看吧。”拉海尔伸手一捞,从床边拾起酒瓮,倒到嘴边才发现只有数滴。他下意识地想将空酒瓮砸碎,但还是轻轻放下。
柯若飞速地尝试了一转,没有一把钥匙能捅开锁头,他扶着囚室的栅栏:“艾蒂安,跟我走,布兰度和让娜需要你。”
“拉海尔没办法啦,叔叔。”将军半靠着墙,一摊泥似的,“拉海尔被人抓了,关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柯若扔下钥匙,握紧铁栏:“哦?是这样吗,艾蒂安?从法兰西随便哪个城市的角落里找一位孩子,他也不会相信拉海尔会被克莱蒙伯爵那种蠢货,还有这种破牢房关住。”
“你居然觉得,从小看你长到大的我,会相信这种蠢话?”老骑士双手用力,手指粗的铁栏被他生生掰弯了几厘米。
拉海尔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柯若喘着气松手:“你看,如果只是这种囚牢,我可以直接带你走。艾蒂安,可你是自己把自己关在这里的,我能怎么办呢?”
拉海尔这次久久地看着柯若,声音沙哑:“我出去了,又怎样?”
柯若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夏尔……国王做出这种蠢事的时候,拉海尔就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是国王镇压布兰度的叛乱,就是布兰度将国王赶下王座。”
“他们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拉海尔完全了解他们,不会有真正的妥协。”
“只会以一个人的死告终。”
“可拉海尔不想对付他们中任何一人。”
说完这些,拉海尔颓然地低下头。
柯若冷冰冰地瞧着他。
老骑士知道,他这个侄子虽然高傲,但绝对是个重感情的人。就譬如说,拉海尔在年轻时曾有一位叫瑟蕾娜的未婚妻,他现在的战马便也叫这个名字。在外人眼里威风凛凛的法国第一勇士,每次上战场前呼唤这个名字时作何感想,恐怕无人能晓。
推此即彼,他同国王缔结了十年的友谊,拉法耶特、里什蒙、布萨克,都随着夏尔的心思起起落落,唯有拉海尔稳如阿尔卑斯山。教拉海尔背弃这份感情,柯若自问是做不到的。
但他必须将拉海尔赶出来,便森然问道:“就像布锡考特?”
“是。”拉海尔低声说。
早二十年,布锡考特也是囿于内战双方都同他友谊深厚,不愿干涉内战。
倘若因为自己作壁上观,导致了不能挽回的恶果,那拉海尔再像布锡考特一样,朝必死的局面发起挽回一切的冲锋好了。
他的意思传达给了柯若,老骑士冷冷地看着他:“那这是对的吗?”
拉海尔疑惑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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