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布兰度先吐了口气:“往好处想,各位,虽然麻烦很多,但好在尖耳朵肯和我们打,而不是缩在河对岸逼我们渡河。”
众人边纷纷点头,表示虽然什么用都没有,但是说的很有道理。
布兰度犹豫一刻,再道:“既然有三大困难,我们就一起解决。”
“正合我意!”贞德一下就来了兴致,“是不是我们主动冲过去,打垮他们,逼他们自己造浮桥撤退,我们再把桥抢过来,直接过河!”
众将也称赞起布兰度的气魄,但他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贡比涅失守对战术的影响是重大的,本来只想打几场试探性的战斗,打垮勃艮第人便足以称胜,但约克公爵抓住这一点不停加注,终于逼出了一场乾坤一掷的决战。
而且英军的优势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依水背城,以逸待劳,还用友军和前军的炮灰试出了法军的实力,断不会有轻敌的可能。
法军计议停当,准备继续由贞德带她的本部八百人先动,直击英军中军,再由布兰度和匈雅提率骑兵机动于内,以内线优势逐个击破左右翼的援军。桑特拉伊接下最艰难的任务,率领少量兵力拖住敌军一翼,制造时间差。
“记得要回来啊,我保你今后做到元帅。”布兰度拍着桑特拉伊的肩膀,“要是你直接打赢了那就太好了,我得送个公爵给你做。”
桑特拉伊大笑道:“您可是太慷慨了!我能混到总管和伯爵就心满意足了。”
布兰度既非公爵也非元帅,但他现在的承诺却无比认真:“我做得到。我们做得到。”
桑特拉伊讪讪地摸了下头:“我明白了,大人。我会努力的。”
他旋即退下,去拣选他能带走的部众。
贞德悠悠地晃到布兰度身边:“一会不见,你怎么又这么担心啦?”
“还不是对面的那家伙太狠了。”布兰度哼了一声。
约克公爵兼具法斯托夫的狡诈,和贝德福德不惜成本的决然,还加上自己对他不够了解,将第一战布置的十分出色。可这么多的牺牲,就是为了追求一场对贞德的胜利。这尖耳朵都不知道算算成本的么?不招惹自己的话,恐怕半个法国都要被他打下了!
到时候自己再收复半个法国,那该有多快乐。布兰度暗自唾骂约克公爵的死脑筋。
他叹了口气,又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少女,这姑娘只会把敌人的忌惮当成对她的褒奖,还恬然地对布兰度说:“那又如何?难道布兰度先生就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没了!”布兰度喊道,“现在我能打的牌只剩区区三张了,真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贞德便揉着他的头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未几,她那面引人瞩目的大旗再次飘扬,一路自马尼山上逶迤而下。她英勇的士兵们再一次抛弃疲惫,踏出鼓点一般的步伐,结阵向前。
英军也迅速做出回应,在贞德下山的第一刻,两翼的英军就开始运动,一侧是塔尔伯特率领的传统步兵,桑特拉伊当即也带人截击过去。
布兰度同匈雅提并骑,迎上了英军的另一翼。追求最大战果时,骑兵的马力最好都用在追击逃敌上,但如果单以胜负而论,将马匹的体力用来破阵则是不二之选。
说归说,但匈雅提看着对方的阵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是和我军如此相似的方阵,这是从哪学来的?勒曼格尔大人,莫
49.甲坚兵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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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望着眼前敌阵,感慨万千。
如今形成决战之势,仅以四百步兵和三百骑,必须速胜夏斯第戎的一千五百人,可以说是布兰度的战略失败。
但他又有一丝隐然的自傲。
自随贞德起兵以来,在奥尔良是无名之辈挑战塔尔伯特,在博让西是侥幸的走狗挑战法斯托夫,终于也轮到英军主帅放低身段,尽心设谋来挑战自己了。
布兰度承认自己棋差一着,但战略规划虽好,终究要靠战术执行。
同样的大方阵,除了人数之外,影响战局倾斜的因素还有很多。首当其冲的便是将领的水准。
布兰度自认为,自己只能发挥大方阵的下限,幸好夏斯第戎也不以战术闻名,两人的作战注定会像拿着大石头互砸一样无趣。要是被历史上的大方阵之父,用兵有亚帝之风的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见了,一定会被狗法国人气晕。
接下来比拼各项条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布兰度便先下一城。英军阵中的方阵兵也算是他整训的,其中最大的命门,布兰度也了解得透彻。
唐太宗李世民曾经主张:“吾能以一敌十,无他,唯甲坚兵利尔。”英军与法军的装备差距,便是布兰度留下的后门。
英军所披的鳞甲,与法军所披的板甲,在防御力上或许差距不大,但鳞甲的承重在双肩,板甲却能分散到腰背,对士兵双手的解放十分关键。此外,英军没有普遍应用长矛携行带,没有火绳扳机和纸火药袋,一点点优势累计下来,一个法军士兵足以起到两个英军的作用。
但这不足以致胜,布兰度的优势在另一面。
唐太宗李世民曾经主张:“……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公等尽力,百姓义安,此朕甲兵也。”比起对面只是将从军作为职业的敌人,法军的军心远非英军所能比拟。
当他听说了,热那亚人如历史上一样,不要工资也愿意追随贞德支援贡比涅后,他更感觉到这样的军队实在可怕。
就像现在,布兰度不留预备队,将四百人拉成薄薄的一行,去抵抗敌军的阵列,他们也没有多少动摇。
“我们骑士团是不可战胜的!”由各自的队长引着,步兵们齐声呐喊。
布兰度自领着骑兵在一侧压阵,不时举着旗子左右摇曳,如甩弄屏羽的雄孔雀。明明法军才是渴求速胜的一方,但他却一反常态,做出有恃无恐的样子。
一番犹豫后,对面的英军果然放弃了既设阵地,主动出击。见此情景,布兰度左右的骑兵都轻松地谈笑,讨论一会该从何处切击敌阵,他回头训斥了一番,教骑兵重新严肃,才在面甲下偷偷笑了。
夏斯第戎将军还真是好懂。他先弃兰斯,再弃巴黎,虽然两次均非战之罪,可他一个效忠于英军的勃艮第人,如何能免于沦为内部倾轧的对象?
即使因为大敌当前,约克公爵又急于接盘英军部众,想必夏斯第戎将军在同僚间也很难抬起头,迫切渴望用战功洗刷自己的耻辱……
来试试吧。布兰度微笑着举起手,便有两百支火绳枪被举起,静待着他挥手的一刻。
“射击!”
喊声带来凄厉的啸音,桑特拉伊只觉左臂一痛,便看见一支箭矢力穿甲袖。
眼前的是十数个披斗篷的英军,他们借着马势冲到法军二十米外,杂乱而利落地就地翻滚,同时持弓抽箭,单膝跪住,几无滞涩地直射出手,教面前的佣兵们一阵混乱。
飞矢急速而来,这时代没有比懂得连珠箭的巡林客更强的火力压制,英军只十数人便压制住了百余热那亚弩手,他们只能缩在大盾后,拼命地绞动弩机,时而发出一两支箭,做零星的反击。
这是必败的战场,每个踏上战场的人都明白,但热血就是止不住地上涌。
大队的脚步声接近了,桑特拉伊同士兵们都听见。在山上看布萨克左支右拙时,他们只隐然嘲笑元帅的狼狈,连圣女的手下败将都压不住。但直面塔尔伯特的时候,这些人才明白,对面的尖耳朵被贞德打败,真的和他们一点关系没有。
英军的攻势依旧凌厉,发现热那亚人依靠弩阵对射之后,塔尔伯特立即派遣精锐射手靠分散队形逼近,本来该用来破阵的利器,却被他转而用来作大队逼近的掩护。
桑特拉伊也被迫躲在盾后,同马丁·巴雷塔对视片刻。热那亚人指着自己,但桑特拉伊摇头,坚定地拍着胸膛。
“我先来。”他说,“我是骑士团的联络官,理应冲在意大利人前面。”
热那亚人无奈地点头。
桑特拉伊抽刀在手,同自己的亲卫打好眼色,一同撞开了面前盾牌,一个猛子扎向地面。
几息间箭矢的撞击声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幸好他的铠甲用足精钢,虽然全身上下无一不痛,血涌如泉,但桑特拉伊还有一次行动的余力,瞬间冲过二十步距离。
他持刀一搠,眼前的巡林客当即后退躲避,已受重创的他当然无力追击,但有这一空当,身后已经响起了热那亚人的传令声:“spar
are!”
巴雷塔队长像是喊出了吃奶的力气,热那亚弩手的射击也带着怒火,不仅用齐射将面前的巡林客们射倒,还扫倒了英军大队中的十几人。
趁着空当,几个苏格兰蛮人冲出缺口,热那亚人也举盾跟上,相互掩护着将桑特拉伊抢回。随后又一轮对射,两军终于接近到了白刃相接的距离。
桑特拉伊短暂地昏迷了片刻,又被士兵们的呼声惊醒,他左手无力地耷下,浑身浴血,正想撑刀站起,却被巴雷塔拉住。
“尖耳朵勉强被我们打退了一阵。”热那亚人警告,“你别乱动。”
桑塔拉伊咬牙:“你们还需要……”
“不需要。”巴雷塔冷冷地说,“这里每个人都有和英国人拼命的理由,不独你一个,没有你我们也能战斗。”
“嘶——”桑特拉伊扭头扫视,却并不觉得乐观。
他带来一百三十个士兵,还站着的不到六十个,算上坐着端弩机的也不过七十,几乎损失近半。
没有崩溃,倒是意料之外的。不过桑特拉伊仍然悲观,不觉得这些人能活下去。
“指挥……”他咳了口血又擦掉,“至少你们需要我统一协调……”
“也不需要。”回答他的是另一个人,桑特拉伊视野昏沉,但他认出了布萨克元帅的声音。
“马尼山不用守了,我带人来帮忙。”老元帅疲惫地说着,“你还年轻,受了这样的伤也有机会活下去。而我现在想做点我真正想做的事了。”
听到元帅未言之意,桑特拉伊更惊慌了,但他已无力反抗,被几个轻伤员放倒,无力地躺在地上。
恍然间他会想,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会去牺牲,还会对别人替自己牺牲感到羞愧的?
“你又是为什么呢?”布萨克元帅问着热那亚人。
“你知道的。”巴雷塔队长草草地往额头裹绷带,漫不经心地说,“尖耳朵当初绑了在伦敦的热那亚商人勒索赎金。”
“那你的长辈也在其中,是赎金太昂贵了么?”
热那亚人给绷带打了个结,笑道:“幸运的是,每一个进地牢的人,都被我亲爱的母邦赎了回来。而不幸的是,我的伯父,热那亚使馆区的守备队长,早在尖耳朵行动的那一天就殉职了。”
“我很抱歉。”元帅低声说,“而我是因为,我这一辈子……”
“免了。”巴雷塔队长凛然道,“我说这些是为了安你的心,不是为了来听老头子故事的,有话你自己回家和孙子讲吧。”
布萨克元帅气得吹起了胡子:“好,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了报仇,一样可以当个佣兵,收钱打仗啊,何必一分钱不要地把自己送近死地?”
“我死了吗?”热那亚人冷冷反问。
元帅又气沮了:“应该还没。”
“那我就还是赚的。”巴雷塔笑道,“别看我们是佣兵,可我们也讨厌掠夺和杀戮。你们法国人很幸运,有这样一位英勇而悲悯的圣女。倘若有这样一位英雄愿意守护热那亚,守护我的家人,我宁愿捐一百个弗罗林去请她。至于现在,那就当是我们预付的款项吧。”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分派士兵,严阵以待英军的下一次冲击。
具体能守多久?两人都没讨论这个问题,只尽可能地期待将时间延长,然后相信,总有人不会辜负他们此刻的付出。
50.白马?定教你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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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布兰度本来想这么喊,但还是忍住了。
他很快就明白,被【标记】是怎么回事,这可真是求死不能的体验。
漫天有乌鸦盘旋,这对于厮杀了一天的战场本属寻常,但几十只乌鸦全盘在布兰度头顶,不是投以腥臭的粪便就是不畏生死地俯冲下来,实在是让布兰度恶心。
打仗便是打仗,怎能用这种肮脏的盘外招呢!他只在心里怒吼,这样我还怎么展现指挥的艺术!
好在布兰度本来就不擅微操,不过就相当于将被打断的腿截肢。而对方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点,仍一心作着惠而不费的干扰。
法军的统帅只划下一条线,勒令退后者斩,便专心对付乌鸦的袭扰。
反正这一片战场上,制胜的牌已经打出去了。
匈雅提·亚诺什闭上双眼,纷扰的战场仿佛凝固,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当然只是修辞,世界上又没有人能停止时间,哪里会出现这种景象?他只是心思空明,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然后再睁开眼,观赏只有红蓝分明的战场。英军如潮水般涌来,而布兰度所指挥的法军,直如钢铁的墙壁,将敌袭全数挡下,一步不退。
伤亡也是巨大的,一千多人的战斗,一接触就有百人伤亡,若在别处,这样的杀伤率,战斗当场就要结束了。但双方都毫不示弱,只是英军轮换了一波人,照旧撞向法军阵线,而法军也没有做出任何改变,只用胸膛上的装甲去硬顶敌人的长矛。
如此呆板的指挥,几不能教匈雅提相信,开创了这样天才方阵的,是这位呆板笨拙的勒曼格尔大人。
答案便只有一个,布兰度是如此地信任他,一个来自匈牙利的外来客,并将致胜的权柄授到他的手中。
这是英格兰同法兰西奋尽全力的决战,这是决战场上最关键的一条战线,而布兰度将这一小时内的生死,尽数付与匈雅提。仿佛他不只是神罗宫廷里,一个以武力和道德闻名的骑士,而是一位遍历沙场,永远值得信赖的宿将,不仅要有百折不挠的心态,更要有天赐的战场直觉。
不得不拼死来回报这份信任呀。匈雅提稍稍握紧长枪。
这么一想,布兰度让他担任军法官,便是教他在这些人中树立权威,又任他查看法军的方阵战术,也是为了让他熟习这一切,甚至寻找这一阵型的弱点。所有馈赠给他的信任,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偿还。
他笑了笑,俯身在爱马的耳边说道:“乔泽雷,继续为我带来胜利吧。”
白马报以长嘶。
乔泽雷,在匈牙利语里代表征服,亦即天启四骑士中,乘白马追逐胜利的那一位。
匈雅提再回首,一一点过布兰度拨给他统管的百名骑兵,他们早已缓步慢行,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战场侧翼。
他发令道:“为了尊贵的勒曼格尔大人与圣女,请将各位的生命与荣耀托付给我。”
“视死如归!”骑兵们纷纷喊道。
于是白马出阵,百骑轰然相随。
虽然匈雅提这一切都做的堂堂正正,完全摆在英军的注视下,但他选择的出击时刻,仍旧如突袭一般,教人猝不及防。
一瞬间战局的流向就变了。在夏斯第戎调教下,英军的轮番攻势只有几可忽略不计的破绽,是非常正常的调度,但正是这短暂的,供一线同二线步兵交换位置的小小混乱,被匈雅提直接抓住!
原本的英军势如海潮,而法军固如礁石,虽然挡住了几次冲刷,但海潮总有磨穿礁石的一天——可岿然不动的礁石却突然长出手臂,殴打起面前的海水!匈雅提的冲击就教人这样地震惊。
英军骑兵急忙遮护——夏斯第戎手下的骑兵,也是英军中配比最高的,但他们起步已晚,甚至没能形成对冲之势,就被匈雅提预先发力,轻松击溃。法军倒下十几人,继续冲锋。
接下来匈雅提的用兵更显奇诡,他没准备一举打垮眼前迷茫的英军小队,而是径划了一道小小的弧线,往英军数队之间的结合部冲去。
十几个英军反应过来,匆忙放下长枪,但其势已衰,只刺倒几骑就被撞翻,旋即数百蹄飒然踏过,将他们融入大地。
匈雅提继续前进。对惊呼的英军视而不见,对试图重组的英军视而不见,一阵阵连续突破,他身边的骑兵越来越少,但前进的速度绝不放缓,如紧盯猎物的猎手,全世界再无别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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