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哎哎哎,说的什么话。”男爵和着稀泥,“拉海尔你也快四十岁了,说话跟个孩子一样。让娜你也是,这些士兵如果不劫掠,难道我们的王太子开得起他们的薪资吗?”
男爵同时指斥了双方,但敲打的是拉海尔的态度,以及贞德的认知。
整个村子都放射着血腥的热浪,贞德只觉得冷,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尚未发言的那个人。
布兰度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他搓着冰凉的双手,心中思考着自己的立场。
一方面,基于现代的认知,他在基层立场上反感士兵的劫掠行为,可另一方面,他毕竟比贞德在军队中多呆了几天,知道这简直就是封建军队的必然行径。
眼前这最多二十个人的降兵,让贞德肆意妄为一下也没什么,可现在不教育她事实,难道要等到之后指挥大军的时候再犯错?
于是他叹了口气,小声地说道:“让娜,军队里从来都是如此的……”
迎上的是一双失望的眸子,暗淡的光华中只剩几点星火,倔强地不肯熄灭。
布兰度坚定地想道,我布兰度就是挨上一拳,重伤吐血,死在外面,也不能继续放任贞德肆意妄为了!
可他说出口的却是:“……然而从来如此,便对么!”
心跳如雷,像是有个自私小人躲在里面跺脚懊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布兰度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先向男爵发动攻击,他知道老人是最惯于妥协退让的:“洛塞尔团长,布锡考特元帅开创的绿盾骑士团,也是一个为了劫掠法兰西的人民的组织么?”
洛塞尔瞪了他好一阵子,拂袖而去:“你自便吧,我不管你们了。”
接下来是拉海尔,将军横了布兰度一眼,以示他坚定的决心不因人数而改变。
布兰度反而和善地笑道:“拉海尔将军,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拉海尔点点头:“布兰度,拉海尔也很高兴你能认识他。”
布兰度吃了个瘪,仍不以为意地笑道:“我高兴的是,我观察到了
一个珍惜的样本,人类进化——上帝赐予了我们思考的智慧,而我伟大的拉海尔却将之束之高阁。”
拉海尔沉吟了几秒,确认布兰度似乎确实地在嘲讽自己,这才勃然大怒,一言不发地走向布兰度。
嘭地一声,他的臂甲和贞德的手臂在空中相撞,贞德退了半步,拉海尔神色如常,一把揪起布兰度的衣领。
“拉海尔命令你解释。”
“你还想接着输么?”布兰度反问道。
拉海尔的眉头松了一分:“继续。”
“你以为你在守护规则,我伟大的拉海尔?你在保护的是套在你脖子上的绞索!英国人劫掠我们就能劫掠?我们也配?向来如此我们就该继续做?我们都输成什么样了!巴黎丢了!布列塔尼丢了,接下来奥尔良也要丢了,没地方可丢了!”
拉海尔的小胡子连连发抖:“继续。”
布兰度的眼睛却清明了。
国势衰败成这个样子,当然不是一个将军应该负责的,但像拉海尔这样骄傲的人如何能容忍自己的无能?布兰度很轻易地就能把黑锅扔到他身上。
“所以,我们需要改变。让娜的意见虽然天真了些,但是她说的也有益处,我们的士兵比起英国人来说纪律太差,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却得不到本地人的支持——”
因为法军闻名欧陆的军纪,奥尔良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法国王室派来援兵。
还是靠着英军帮忙,连续屠杀了奥尔良数个卫星城里的平民和贵族,奥尔良才接纳了拉海尔在内的大批军队入驻。
这些事拉海尔都是亲身经历的,因此他此刻的表情变幻不定:“拉海尔都觉得这很难。”
布兰度笑道:“拉海尔难道害怕了?”
而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布兰度狠狠一扔,正砸在贞德怀里:“拉海尔才不像老家伙那样逃避,拉海尔要看看小崽子们改变。”
贞德开心地捶打着布兰度的背心:“干得好,不愧是我的骑士!”
布兰度一阵恍惚,随即小声地苦笑:“让娜,要是不能接受这些人,将来我们从哪里组织军队呢?”
贞德一手揽着布兰度,一手挥向天边的烟云:“不要担心,布兰度先生!就算只剩下女人、侏儒和外国人,我们也一定能拯救法兰西的!”
14.是不是她拖慢了你挥剑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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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血腥的圣诞树被装扮出来,上面吊着七个佣兵和佣兵头目的头颅。
跟在贞德身边,布兰度也被莫名的目光包围。
有的来自一息尚存的佣兵,他们的眼神里饱含恶毒和仇恨,有的来自追随他们的士兵,他们的眼神里饱含疑忌和畏惧。
而贞德径直地走过这些眼神,她的眼里只有另一群人。
焚毁的残垣之下,村中的妇孺们正聚在一起瑟瑟发抖,并用恐惧的眼神望向周围的士兵们。
随着贞德的走近,这些目光也聚焦到她的身上,幸好她只是个穿着朴素衣裙的少女,这稍稍地让妇孺们抓住了一丝脆弱的安心感。
“尊贵的……”有孩子开口求恳,但只开了个头就被她的母亲惊惶地捂住嘴。
贞德便站在这对母女面前,余人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出来。
布兰度正好奇着,贞德准备用什么样的说辞来博取她们的信任。
就看见少女轻盈地跪了下来,伸出双臂,将她们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妇人的背。
布兰度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只看见了妇孺们的哭泣如决堤般陡然爆发,一个、两个、很快便是所有人,像是朝拜圣人的狂信徒一般聚拢,哭着向她倾诉痛苦,虔诚地亲吻她的手指。
良久,哭声暂歇,贞德站起来,朝布兰度命令道:“给她们弄些吃的,骑士。”
布兰度便应了,找拉海尔去商量匀出三十人份的一餐口粮。
拉海尔仍是哼了一声,一边表示着拉海尔早就觉得你们这样不行,一边不打折扣地弄来了食物。
分发下去的餐食成了最大的安慰,贞德终于能从妇孺之中脱身,朝布兰度说道:“我们应该带着她们一起走。”
布兰度一个头两个大:“这很难,让娜。”
以布兰度的观察,这个村落里并不剩下成年的男性,或许是早被那些佣兵杀光了。那么带着这些妇孺行军,便是一群纯然的累赘。
倒不用像刘备携民渡江时那样担心身后的追击,可他们自己的粮食本就不多,前面还有一伙沿途劫掠的败兵,路上只会遇到更少的补给,更多的难民。
“有别的方法让她们活下去么?”贞德筹措着语气,带着一丝恳求问道。
布兰度用力地拍了拍脑门,遗憾地摇头。
现在可是早春,要这些妇孺自己组织生产战天斗地已经很难了,更别提随着布萨克的撤军,英国人势必把更多的兵力分散到奥尔良以南的法占区,通过劫掠村庄来减轻他们的补给压力。
“那我的意志就是保护她们。”贞德认真地说道,“请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布兰度先生。”
布兰度咬牙说道:“这是你自己说的,那你要负责到底!”
他想要改变贞德的想法,需要持之以恒的水磨工夫,需要长期的相濡以沫,而贞德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只需要一个坚定的念头。
布兰度无奈地想,这就是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的差距吧。
稍稍地休整一番后,队伍争分夺秒地上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多了十七个妇人和二十五个孩子。
连着拉海尔在内,带着妇孺的行军让指挥者们焦头烂额,最终还是靠着洛塞尔男爵的协助,才勉强带着孩子们跟上队伍。
“绿盾骑士团的初衷就是为了保护妇孺,我们的经验不知道比你们多到哪里去了!你们的想法也是好的,但还是要学习一个……”男爵朝他们唠叨起来,直到入夜扎营了才离开。
洛塞尔经验丰富,拉海尔天赋超群,跟在这两位指挥官的身边,布兰度像是汲水的海绵一般磨炼着指挥的技巧。然而他整理了一天的收获,准备休息时,贞德又无情地拖着他走出了营地。
“我说过要特训的吧,布兰度先生。”少女以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谨语气朝他说道。
布兰度脸色发白,每一根头发都硬了起来。
他连忙举手投降:“让娜,我记得你希望知道几个秘密对吧,既然你要训练我,我也不打算隐瞒我的能力了。”
事实上,布兰度也考虑过如何保密自己的能力,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很艰难。
比如贞德和他经历了几次生死,立即发现了他的不凡之处。而以拉海尔这样强大的骑士,只要布兰度再当面出手一两次,也多半能窥破他的根底。
布兰度如今向贞德自爆这个秘密,有一分是为了进一步的取信,倒有六分是为了一起研究这个能力的极限。
当然还有三分是因为偷懒,实在不想立即开始特训。
贞德详细地听了他的解释,没有丝毫怀疑地接受了:“唔哦!布兰度先生,这可真是举世无双的能力!您有给它起个名字吗?”
布兰度意外地说道:“为什么更在意名字!”
少女理所当然地说道:“这能力要集中精神才能发动,那么起个名字不是更方便你形成这个概念么?”
布兰度点头称是:“看起来你很想起名的样子,让娜,不如就你来
起吧。”
贞德轻轻地鼓起了掌:“好,布兰度先生,既然是举世无双的能力,就把它命名为【世界】吧!”
布兰度很想就此再纠缠一番,但这名字他确实满意,只能无奈地进入下一环节。
贞德双脚站定,一挺胸脯:“布兰度先生,就用你的【世界】,试着来打倒我吧!”
一小时后,布兰度双腿颤抖,双目失神,在贞德的搀扶下回到了营地。
第二天的他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贞德双手合十,在他面前赔笑着:“对不起呐,布兰度先生,您好像病得很严重。”
布兰度想了想昨天的自己,先是入水受了寒,又劳碌了一天,临睡时还被这女人的特训榨干精力,前一天也是四处淋雨奔波,到今天才病倒都算是自己身体极佳了。
他眨了眨眼,太阳已经高悬正空,周围的人们似乎在做午饭时分的准备,自己正躺在一张铺了几件衣服的门板上。
少女扶他起来,喂了一碗面包糊便走开了,由几个稍年长的孩子照料着。布兰度叹了口气,至少从病号的角度上,似乎收纳了妇孺比收容心术不正的佣兵要好些。
肩膀被人拍了拍,布兰度扭过头,看见一脸关切的洛塞尔男爵,布兰度笑着点点头,想感谢他的关心,但洛塞尔憋了半天,只是苦口婆心地说:“年轻人啊——”随后便转身离开。
最后来探问的是拉海尔,他惋惜地在布兰度身边坐下:“拉海尔也觉得女孩不错,拉海尔如果今天二十岁,拉海尔也愿意为她献出生命。”
“等……”布兰度这时候才发现他们误会了什么,但他虚弱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拉海尔按住他的肩膀:“放心,拉海尔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东西,女人只会拖慢拉海尔挥剑的速度。”
布兰度更加焦急地想要解释,拉海尔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拉海尔命令你尽快打败疾病,布兰度。拉海尔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15.英国人不是白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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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布兰度在孩子们的欢呼中,光荣地下床宣布康复,尽管他的身体其实尚未痊愈。
“看看他们小脸上真诚的笑容,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布兰度朝贞德说道。
少女大摇其头:“布兰度先生,那是因为您对他们做了比我的特训还要魔鬼的事。”
为了排遣无聊的时间,布兰度本着“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都是孩子”的三大信条,开始向他身边负责护理的孩子们传授小学数学。
数学这种东西,就算有专业的教师和优渥的条件,其学习过程也是痛苦的,何况布兰度的教学能力,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所以,当布兰度勉强康复的时候,孩子们脸上的那份笑容,绝非作假。
抹去这份愉悦感,布兰度很快就要面对冰冷的现实。
时隔三日,贞德的队伍只行进了八十公里,又收容了三个村落的难民,还有一些本就难以维持生计的无产者,队伍进一步地膨胀到了五百人。
哦,布兰度倒是要为洛塞尔男爵辩护一番,在他的竭力维持下,这支小部队还能以每日二十多公里的速度行军,这已经足以让一支中世纪军队自豪。
须知拿破仑在乌尔姆战役前展现的机动水平,也不过就是日行二十四公里,已经让库图佐夫高呼:法国人是用腿而非刺刀战胜了我们!*
但不管怎么吹嘘,也改变不了的现实便是,他们即将断粮。
“省着吃的话能坚持到后天中午。”男爵沉着脸说道,“如果你们不再收容难民的话。”
贞德摇了摇头,显然后者是不可能的。
“布兰度先生,我记得你给我出过一个主意,我打算采用它。”少女坚定地说道。
三人的目光汇集到布兰度身上,他摊开手:“很简单的办法,我们也去抢。”
贞德补充道:“而且,我让娜·达尔克,不喜欢抢穷人的粮食。”
洛塞尔倒抽了口凉气:“不抢穷人的,那你抢谁去呢?”
“谁有钱我抢谁的。”贞德重重地一拍,座下的岩石爆出碎裂的纹路。
拉海尔捻了捻他的小胡子:“女孩想和布萨克元帅火并?”
洛塞尔揪着灰白枯槁的头发:“千万别告诉我,让娜,你想去劫掠附近的贵族。”
贞德得意地哼了一声,拍了拍布兰度,他皱着眉头说道:“两者皆非,我们要动手的是附近的教堂。”
两人对视一眼,就连无所畏惧的拉海尔都闭上了嘴。
少女不满地又拍了拍石头:“怎么了,瓦卢瓦王室能抢圣殿骑士团,我们难道抢不得几家教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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