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不过辈分上的差距却并不是大王子紧张的理由。
这位六叔……从他父王登基的时候开始，就成为了贴身替他父王执行各种隐秘事情的暗卫，可以说在大王子的印象里面，只要六叔动手了，基本上就可以肯定是父王那边下达的旨意。
“老夫来这里，只是替陛下传达一句话。”
矮小老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浑身却携带着令大王子分毫都不敢动弹的强烈压迫力：“王族间的争锋，兄亲反目都很正常，但不要手足相残，殿下明白吗？”
“明、明白……”
大王子点了点头，矮小老头这才转身走回黑暗里面，直到他走后，躺倒一地的侍从和护卫纷纷开始转醒过来，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众人，大王子背后忍不住微微有些发寒。
就连父王都护着爱丽丝吗……
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明明我才是大王子！
“可恨！可恨啊！！！”
“殿下……？殿下请息怒！”
被大王子突然的发怒吓住了，周围侍从纷纷跪倒，一个个噤若寒蝉，嘴里高呼着息怒。
“哼……一群废物！”
大王子一挥衣袖，转身回到战车里面，隔着一层布帘，他阴沉的声音从中传来。
“撤兵……我们退出王城！”
“这……”
四周侍从相互对视着，全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大王子会突然下令撤兵，不过主命不可违，既然大王子都下令撤退了，他们也只能如实传达命令。
“撤退！”
“撤兵了！”
“退！撤退！”
传令兵迅速把撤兵的命令传遍整个军队，本来还在不断冲击王宫的前锋部队也丝毫不恋战，接到命令立刻就开始后撤，只留下满地尸骸遍布的猩红血壤。
“退兵了……？”
爱丽丝手持王者之剑站在王宫入口前方，她目露疑惑地看着犹如潮水般退去的军队，口鼻之间的喘气声略微有些急促。
就在爱丽丝疑惑之际，一道苍老身影从她身后的阴影当中缓步走出。
“爱丽丝殿下，今早天亮之后请到陛下的寝宫去请安，您的父王有话要对您说。”
第五十一章 女武神游行其四、俄狄浦斯王（一）
“父王……”
晨间，爱丽丝走进专供王族使用的用餐大厅时，身上染满血迹的红龙甲已经卸下来被侍从们拿去刷洗了，王者之剑倒是还挂在她身上，毕竟佩剑也是王族礼仪的一部分，但剑身以及剑鞘同样是被仔细擦拭干净了的，甚至就连爱丽丝本人都重新洗漱过一遍，浑身上下一点都看不出刚从尸骸遍地的战场上走下来的血腥气息。
贝尔泽古王国的国王此刻正安坐在餐桌尽头主位的高背椅上，他手边放着一个被红色绸布盖住的长方形盘子，里面凹凸不平的应该是摆了一件圆形轮廓的不规则物体。
“爱丽丝，坐下来陪我吃点东西吧。”
老国王拿起刀叉在肉排上缓慢切割起来，他年轻时候也是一位非常强大的战士职业者，如今虽然身体不复当年，但食量和饮食习惯却依旧延续了战士的标准，早餐吃肉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对于爱丽丝来说，她先是在五万精兵的强攻下鏖战了半夜，然后又忙着在侍女们的照顾下洗漱更衣，此刻精神也是疲惫不已了，所以她仅仅只是简单问候了一声早安就坐到了老国王身旁的座位上。
“昨天晚上，你的表现很不错。”老国王一边切肉一边点评了句爱丽丝昨晚的战斗：“你六叔已经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我了，老实说，你的表现让我很惊讶。”
“六叔……他一直都在吗？”
爱丽丝本来也打算开动的，但听到老国王的话之后，她手持刀叉的动作却忽然一顿：“那为什么六叔不去阻止大哥？这对六叔来说应该不难吧？”
“这跟你六叔没关系。”老国王将一块切成小拇指宽的肉排送入口中，他虽老，但还没有老到连牙齿都开始脱落的程度，所以咀嚼起来也并不艰难。
“是我让你六叔不要管乔尔的，准确说来从他开始调集兵权信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一直到后面集结军队，冲击王宫，我都了如指掌。”
“那……那您……”
爱丽丝本来是想问为什么老国王不阻止大王子的，但话到嘴边却一下子顿住了。
她可以口无遮拦的直接问出为什么六叔不阻止大王子的话，但这种话如果落到老国王身上却是稍有不妥了。
无论如何，哪怕老国王是她的父亲，但在那之前，他先是一位国王，如果说陈默昨天傍晚与她进行过的那番对话让她明白了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对于“王家无情”这个词的理解。
老国王看着爱丽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毫无征兆露出了笑容：“你真的是，长大了啊……爱丽丝。”
“您这又是哪里的话……”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老国王收敛起笑容，继续切割起盘子里的肉排。
这些肉排都是取自高等级讨伐魔物的食材，而且进行料理的也是宫廷御用厨人，所以肉质鲜嫩到餐刀轻轻往下一压，甚至都不需要来回拉扯刀刃，就足以让多汁的肉排被切成两半的程度。
不过老国王依旧慢条斯理的切割着，他享受的是切割肉排的过程，而非单独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结果。
“爱丽丝，我的女儿，这顿饭是我以父亲的身份与你一同进餐的，所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直接问，我对你不会有任何隐瞒。”
“……”
爱丽丝盯着老国王满脸慈祥的神情，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您既然从头到尾都知道大哥他的所作所为，可您又为什么不提前阻止他呢？”
“阻止？我为什么要阻止？”
“如果您阻止了大哥，他何至于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好吧，我大概听懂了。”老国王摇头晃了晃餐叉：“你是觉得，乔尔现在被逼得退出王城，是下场凄惨的结局，对吗？”
“难道，不是吗……”
“爱丽丝啊，爱丽丝……”老国王再次摇了摇头：“虽然你现在确实成长了许多，但在洞悉人心方面还是太过青涩稚嫩了。”
“……请父王指教。”
“乔尔一直以来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他需要权利，需要地位，需要力量，需要被人崇拜，但这些东西现在却全都集中在了你的身上，所以他只要还待在王城里一天，就会有一天活在痛苦当中，唯有离开这里，他才能获得他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他手里那几万王族护卫组成的军队，到哪儿都是一股足以自立城邦的力量，你又怎知他退出王城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实现了人生理想呢？”
“可是……”爱丽丝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她始终觉得大王子退出王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一时间又找不出理由来进行反驳。
“爱丽丝。”老国王昏黄的双眼在此刻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最后下场如何，都是他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你明白吗？”
“是……”
爱丽丝低头盯着鎏金瓷盘，握住刀叉的手指因为加大了些力道，所以指甲盖微微泛起青白色泽。
王家无情……陈默昨天傍晚那番话，又开始在她脑海中翻腾。
不过老国王并没有在意爱丽丝情绪的低落，他放下餐叉，旁边立刻有侍从上前为他倾倒果酒，甘美酒液润湿了下喉咙之后，他继续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把乔尔认定为下一任贝尔泽古王国的继承人了，哪怕你展露出比他更加强大的武力，比他更加深厚的人脉底蕴，比他更加得民心的民众回响，我也依然没有准备让你接替他成为国王继承人的人选，因为乔尔……他真的很像是曾经那个年轻的我，而你则更像是你的母亲。”
“啊……？”
老国王这番吐露心声的话，听得爱丽丝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说父王从未放弃过让大哥成为继承人的想法的话，那他又为什么要放任兄妹两人反目成仇，甚至是更加残酷的直接进行战场交锋呢？
“你不需要这样疑惑的，爱丽丝。”老国王望着餐桌上火光摇曳的烛台，声音充满感慨道：“我年轻的时候，也面临着与乔尔一样的抉择，亲情、还是权势，我选择了后者，这种选择也是对于他是否有资格成为王者的一种考量，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测试他成长到如今究竟有几分成色能够继位成为王者。”
“测试……？”
爱丽丝瞬间愣住了。
就，只是为了……一个测试？
兄妹反目，血亲相残，仅仅只是为了测试所谓的“王者气量”、“手段成色”？
再一次，爱丽丝重新认识了“王家无情”这个词汇的含义。
她表情苦涩道：“既然如此，那……您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老国王轻轻叹了口气：“乔尔动手的果决让我感到惊讶，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择……直接起兵冲击王宫，如果他利用兵权信物腾空王城守备，再用计引来攻城的厉害魔物，或者干脆引来魔王军，最后等到城门将破再神兵天降，力挽狂澜收获民心，那我会放心的把王位交给他，或者他选择其他一些不那么激进的方式，我都会觉得情有可原，但是……他却踏上了最不该踏上的道路，背叛王族！”
说到最后，老国王声音猛然高昂起来，像是一头勃然大怒的雄狮，即使是苍老的面容也不能掩盖他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王族，尤其是国王，对于“背叛”的容忍度，永远都只有“0”。
老国王的王者之道就是霸王之道，什么叫霸王？霸王就是绝对掌控一切，绝对拥有一切，绝对碾压一切，大王子的背叛超出了他的掌控，这也是他放弃大王子的真正理由。
“老实说，爱丽丝……我昨晚曾经动过是否要将乔尔秘密处决掉的念头，但他终究是我的儿子，所以我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命运。”老国王接过侍从手里的温毛巾擦了擦脸颊：“结果你也看到了，乔尔的运气不错，看来仁慈的艾莉丝女神并没有放弃他。”
“所以，大哥他昨晚退兵，也是因为……”爱丽丝眨了眨眼睛，她此刻终于回过味来，也彻底想清楚了昨晚为什么大王子会突然下令退兵的原因。
“没错，这都是我让你六叔去做的，给乔尔一个警告。”老国王直视着爱丽丝那双情绪复杂的碧蓝眼眸说道：“我放过了他，留给他生的机会，但他真以为冲击王宫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吗？况且不论五万精兵根本就拦不住你，他也绝对不会是你的对手，就算他真的侥幸冲进了王宫，我难道还要看着他残杀血脉亲族吗？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我想留给他一条活路，整个贝尔泽古王国也绝不会允许他继续存活下去……大贵族们不会，贵族们不会，普通人的民众们不会，甚至就连你，以及你的那些哥哥们，也都不会允许他活下去，他就只剩下死这一条路了。”
“我……”
爱丽丝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会希望大哥死掉的，但老国王摆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爱丽丝，我的女儿，乔尔算是我培养的一个失败品，他性格完全像是我当年的样子，但他的冷血和残酷却触碰到了身为一个人最基本也是最低的那条线，我念及父子之情，给了他求生的机会，现在他离开了王城，凭借着大王子的身份以及带走的那几万精锐军队，乔尔很轻松就能够建立起一个新的领土国，我现在累了，不想再处理关于他的事情了，所以……”
老国王伸手抓住旁边盘子上盖着的红绸布，然后缓慢揭开。
嘶拉……
绸布顺滑的摩擦声响起，然后一股黄金与宝石折射出的光线映亮了爱丽丝略微黯然的目光。
——那是一顶设计精美的女式王冠。
黄金底座、白银冠冕的王冠到处都充满了极具设计感的镂空和浮雕，正面的冠冕凸起镶嵌着红色宝石，然后往两边延伸依次是蓝色、黄色、紫色，以及最后的绿色，每一枚宝石内都充满了浓郁而活跃的魔力波动，显然这些都是最顶级的魔石，即使单独来算也都价值连城。
“……所以，我把处置乔尔的权利交给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贝尔泽古王国正统的王位继承人，也是我正式立下的唯一王储，怎么处置你大哥，这算是我考验你气量的命题，而你大哥带走了几乎全部的精锐护卫，现在王城守卫空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是我考验你手段的命题，你能做好吗？”
“我……我不知道……”
爱丽丝表情有些错愕的盯着王冠，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国王究竟说了什么。
处置大哥？
气量？
手段？
这就……把王位继承人确定了？
我是王储？
“不知道没关系，你可是先试试看。”老国王盯着爱丽丝发自内心的木楞以及惶恐的神色，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或许，贝尔泽古王国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位像你这样的仁治之王也说不定呢？我的道路在乔尔身上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了，希望你，爱丽丝，我引以为傲的女儿……希望你能够带给我一份真正的惊喜。”
早餐就在老国王这番盖棺定论的期待之语后面结束了。
爱丽丝双手捧着盛放王冠的木盘，直到走回自己的寝宫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闻讯赶来的陈默以及安娜在内的一众专门分配给小公主的贴身内官们，在看到王冠的时候也都齐刷刷愣住了。
……嗯，陈默除外。
他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扬，随即便主动出声打破了众人间的寂静。
“殿下，恭喜殿下！竟然得到了陛下如此丰厚的奖赏！我等这些下人也都与有荣焉啊！”
“啊……对、对，恭喜……恭喜殿下！”所有贴身近卫里和爱丽丝走得最近的安娜也是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有些磕磕巴巴的恭喜道，但目光却是一眨不眨的始终盯在那顶王冠上面。
妈耶……
这可是王冠啊！
对于王族嫡系来说，一顶由国王御赐下来的王冠究竟意味着什么，已经不必多说了吧？
昨晚大王子才刚起兵谋反，今早爱丽丝就被陛下赏赐了王冠……
安娜感觉自己有些头晕！
不止是她，在场所有的内官、侍从、护卫、太傅，除了陈默之外，全都觉得脑袋发晕！
但晕归晕，他们还是纷纷跟着祝贺起来。
而身处在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当中，爱丽丝表情欲哭无泪的看着站在人群最前面，并且还露出一脸蔫坏笑容的陈默，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所有人，都先退下吧……老师你留下。”
第五十二章 女武神游行其四、俄狄浦斯王（二）
“好吧……所以说，陛下已经彻底放弃大王子殿下了，对吗？”
公主寝宫内，陈默听完爱丽丝的叙述大概也搞清楚了事情前后的发展，当即就露出一脸不出所料的微笑表情：“如此说来，殿下以后基本就是钦定的王族继承者了，就连二王子殿下也没有机会再与您争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吗……或许吧，不过……”
爱丽丝苦着脸颓坐在床上，那顶镶嵌满魔法宝石的珍贵王冠被她随手放到旁边，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目光纠结的注视着寝宫地板。
“父王叫我处置大哥……我，我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哥都已经退出王城了，难道一定要……斩尽杀绝吗？”
“或许没那么糟糕呢？”陈默走到床边伸手拿起王冠，对着灯光仔细观察起来：“嘿，真是一顶精美绝伦的王冠啊，陛下有够宠您的……殿下还记得陛下最后对您说的那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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