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在裴宗皱起眉头时,秋水已然倒飞出去,狠狠的砸落在同样受了伤的叶笙箫身上,两人几欲跌倒在地。
剑去,刀来,方为有始有终。
“果然有古怪,但你不应该做到这种事情的。”
话音未曾完全落下,裴宗便以更快的速度转身看向朱雀大街上的王清霁,但也只看到了王清霁,没有看到持刀的那个人。
无风无雪无帷幕,却有一人自火光不至的阴影中跃出,在不可思议间将自己的刀锋送到了他的胸膛处,但依旧不见血花绽放飞舞,唯有那衣袍的新鲜破开证明了一件事情,于素铭做的并不是无用功。
天下第三依旧是天下第三,但也不是最开始的无懈可击的第三了。
裴宗没有理会那衣袍的破洞,以他多年锤炼的体魄来说,这只求极速的一刀不足以破开他的护体真气,故而无须理会。
甚至于他没有去管于素铭的偷袭,脚踏地面,任由嘴角鲜血飞舞空中,开始了狂奔,冲向数十丈外的王清霁。
天人感应如其玄妙?
当日千仞山一战,赵元白为不让姜黎知晓,下令钦天监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布置成局中局,所有掩饰都为了阻拦那玄妙不可言的天人感应。
以裴宗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三,在秋水长天一剑过后,心中立刻生出了极大的不安,直觉告诉他一切源自于王清霁,不可耽搁分毫时光,哪怕面对着整座长安城的恶意,他也必须在事情未曾发生之前阻止王清霁的所作所为。
然而事与愿违,既然有了第一刀,那于素铭自然就会挥下第二刀,甚至加倍奉还的挥下四十六刀。
如霜刀光如影随形,随着王清霁念头的指引,不断落在裴宗的身上,却始终打不破那层厚如山峦般的护体真气,一切仿佛是无用功,但又怎可能是无用功?
尽管裴宗的伤势连轻伤都算不上,但衣袍线与线缝隙间的那些尘埃,还有湿了井水的长靴,以及刀锋所带的不化寒意,依旧做到了拖延他的步伐,让狂奔稍微慢上了那么一些。
一人敌一城,哪怕是天下第三也不见得容易。
王清霁平静的看着即将来到身前的人与刀,握剑的右手早已弃剑不用,但此刻依旧放在空中,青与紫缠绕不止,极为不详的气息在刹那间蔓延了整座长安城。
如置身星海,如坠入幽泉,长安城在此刻忽然去到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当中,如梦似幻,仿佛一触即破般,没有丝毫的真实存在。
裴宗猛然间停下了脚步,目光沉重无比的落在一丈开外的王清霁身上,认真说道:“我认为这应该是最后的手段,不该随意动用。”
王清霁摇了摇头,平静道:“所以,我认为此刻已经到了最后。”
裴宗沉默片刻,提醒道:“这不见得是一种正确选择。”
王清霁神色不冷,但也不见半点儿温和,说道:“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自然就是正确的选择。”
裴宗叹道:“我想试试自己做不做得到,但是……”
“别痴心妄想了。”
于素铭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鲜血,先前不过片刻间的追逐战,哪怕裴宗不曾有半点儿理会,她依旧被那强横无比的真气震出了不轻的内伤,假若不是王清霁以心念指引,使她攻向至为薄弱的地方,此刻的于素铭最好的结局大概是重伤垂死了。
“既然你刚才说了大局为重,那么就应该清楚现在大局握在了谁的手上,还是说你打算忘记自己说过的话,选择任意妄为?”她冷笑着提醒道。
裴宗无言以对,那握刀的手正在不断犹豫着。
今夜的他似乎没有败,但似乎也是败了。
不胜既是败?
未免太过于讽刺了。
王清霁看出了他的想法,艰难的动了一念,引来寒风一阵降低自己身体的温度,说了几段话。
“未免裴捕头你产生错误的认知,我可以告诉你这是风月不存真诀中至强一式,名为悔岚。与九嶷烬或往圣道音甚至于天道印都不同,它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纯粹的,这种纯粹你可以理解为与整个世界做出诀别的勇气。”
“我相信你是知道的,数年前的我深受婚约一事困扰,在苍山下的那片雪原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自那一刻开始我就真的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任何人来主宰,于是我花费了很多心血与时光,修成了这一式悔岚。”
“生死是人世间头等大事,也是一件完全不因本身意愿而行的事情,我也觉得自己想法有着很多可笑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年轻的,哪怕很多人觉得我冷漠的不像是个有朝气的人,可我相信,还有她们相信就足够了。”
一夜不曾安眠片刻,疲惫到极点的她在此时露出了极尽温柔的笑容,看着不离不弃的知己挚友们,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的道了个谦,然后给了裴宗一个选择。
“你要的是长安城,那我当然可以给你一个长安城,只是不知那个是否是你梦寐以求的长安城罢了。”
裴宗低头看着手中的大秦龙雀,锋芒归鞘,平静问道:“你觉得此刻胜券在握,大局已定,我没有半点儿选择的余地了,对吗?”
王清霁答道:“我在旁人看来一向自傲,此刻谦虚未免过分了。”
裴宗抬起头看着她,面无表情说道:“既然自傲,不愿谦虚,那行事就应该是光明正大,而不是做此诡计。”
“这话在裴捕头你的口中说出,有些不太好的地方,但我还是可以解释。”
王清霁没有半点犹豫,理所当然地说道:“在我眼中看来,如今我手中握着的便是大局,既然如此那我的行事自然就是光明正大。”
裴宗哑然片刻,说道:“真是了不起的四个字,你说的很有道理,先前我的意志是所谓的大局,那此刻有能力与长安城玉石俱焚的你自然也是一种大局,两者相见,再是不甘心也罢,终究得有退让的一人。”
王清霁说道:“我们此刻不就是在商量这个事情吗?”
裴宗点头,说道“你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那身后当是悬崖,退无可退,那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我往后退一步,落得一个皆大欢喜的地步。”
王清霁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心里倒也没有太多的遗憾,如裴宗这等世间至强者,妄图以口头上的言语使其退缩,与痴心妄想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别。
但裴宗出口的话,却和她所想的有着细微不同,“我知道这是姜黎的手笔,但我不清楚你是怎样做到的这一切,然而我相信掌控这座不属于你的长安城,必然要付出不少的代价,这一式悔岚不足以让我回心转意,除非……”
王清霁淡然说道:“除非我真正用出这一招,否则你不相信我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因为这里有着许多我在意的人,对吗?”
裴宗点头说道:“倒数第二句话可以忽略,我尚未无耻到这种地步。”
王清霁补充说道:“只是付出的代价不足以让你突破自己的下限。”
裴宗微笑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否则在刚才就已经有你在意的人死去了。”
王清霁不再言语,目光落在自己右手纤细白嫩的五指上,青紫熔铸一炉,皆然失去了自己本身的颜色,一切归于黑白寂静之中。
风月不存于心,长安与心同寂无颜色,一如顾弃霜那时所言般,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景致。
裴宗暗叹一声,目睹着一切的发生,双手搭在了双刀上,即将迎来拂晓之光的天际便吹来了一阵寒风,即将肃杀万物。
“我已经见过了,就在你杀柴州的时候。”
长安那极为高耸的城墙,与将要消散的夜色连为一体,化作不可逾越之墙。
王清霁看了一眼天边,缓步前行,平静道:“但我知道不止于此。”
朱雀火不灭,却随着她的步伐而失去了自己的颜色,那侥幸越过了城墙的风也在她的身前陷入了寂灭之境。
悄无声息,万物不显。
裴宗的面无表情变作了极致的冷漠,那两柄刀却依旧没有出鞘,又或者说不能出。
王清霁平静问道:“那么,判生,还是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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