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明卿
祥子就这样在重复规律的水箱水流声中，思绪越想越远，却怎么样都得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突然，房间的门被推开，让祥子惊醒过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依旧悄然跳过了二十分钟，清川湘也洗好了澡，重新换上了身新的衬衣，祥子看着那件有点眼熟——似乎是先前自己穿不下的那件。
“感觉怎么样，我的房间。”身上还萦绕着热腾的水汽，清川湘双手叉腰，期待地询问祥子对自己这小小吧台的看法，能看出她真的对这套吧台十分的喜爱。
“看起来很棒，给人感觉很专业。”既然清川湘想要夸赞，哪怕不是因为人情，祥子也十分乐意捧上几句。
“哼哼。”清川湘发出自得的鼻音，炫耀的意思毫不掩饰，快步走到了吧台前，“想要喝些什么？洗完澡后来一杯饮料是再好不过的体验了。”
“谢谢，我不需要……”
祥子试图拒绝再在清川湘这里“索取”更多的东西了，但此时的清川湘似乎完全听不见她的话语一样，事实上在她问祥子想要喝什么时，手已经熟练的在吧台上操作起来了。
清川湘首先从吧台的一角取出一块仔细保存的茶杯，用专门的小刀撬出少许的茶叶，留以使用。又在繁多的用具中选出泡茶用的紫砂壶与品茶所用的瓷器茶碗，以事先水机烧好的沸水温热茶具。然后便是投茶入壶、注水润茶，茶叶经给热水的少时浸泡之后，待到茶叶充分的舒展，便是醒茶完了。最后就是正式的冲泡，对于醒茶充分的茶叶仅泡5到10秒便可即冲即出。
泡茶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但是这一套流程下来，清川湘的动作快而不乱，有条不紊，以一种让人应接不暇的速度，显然是已经操作过无数次所达到了熟练的地步。
茶水一经冲出壶口，便散发出了馥郁的茶香气，快速盈满了整个房间。茶水那天然自带的、奇异的、令人心境平和的香气，让祥子仅仅只是嗅闻到这外溢的茶香气，便不禁感到了一种安心感。
“这次太仓促了，本来应该还有些准备工作的。希望你不介意这杯并不完美的茶水。”清川湘拿起其中一杯来，递给了祥子。虽然嘴上说着并不完美，但从她脸上充满自信的笑容来看，她对自己泡茶的手艺十分自信。
“谢谢。”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拒绝时机，祥子只好接过茶杯，看着那明亮的红褐色，心中竟是有些期待，如此漂亮的色泽与仅是外溢便已勾人心魂的茶香，想必味道怎么也不会差。
轻抿一口，饱满顺滑的汤感，交织着陈香糯香与木质的香气。浓郁的香气搭配上醇厚的口感，一口热茶顿时将还残留的些许寒气尽数驱散，让祥子难以自抑的轻呼一口气。
就祥子从小到大接触过的茶品中，这杯普洱茶带来的美妙口感都能排得上是前列了，要知道在丰川家时，她所品尝到的茶水都是些能被称为茶艺大师的人所冲泡的。
但感到舒畅的同时，祥子心里却也一直留着根刺，能泡出如此好的茶，虽然有茶师能力出众的因素，茶叶本身想必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廉价品。
“祥子小姐——！”
清川湘突然走近到祥子身前，微微俯身，骤然拉近的距离让祥子都能从湘的眼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依旧是那双令人联想到大海的漂亮眼眸，但与之前只能看见平静的海面不同，此时的清川湘似乎带着某种奇怪的兴奋，眼中的大海也开始涌起壮阔的海浪。
“在品茶时想一些糟糕的事情可是会败坏茶的韵味的。”清川湘脸上带着笑意，教导着似乎有着心事的客人，但随后说出的话却让祥子的内心更加起伏不定。
“请放心，这杯茶水所用的茶叶价格其实并不昂贵，您大可随意一些饮用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想要掩饰下来的秘密被看穿了吗？什么时候？
猜疑一个个冒出，被戳穿的难堪与窘迫让祥子身体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大方承认还是继续挣扎着伪装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祥子本试图用质问的语气，伪装出一副硬气的姿态，但是最后却只是脱力般的低声询问。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清川湘继续啜饮了一口自己的茶水，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言语对祥子造成的冲击，“但是其实也并不算难猜吧。
“毕竟在我们这个年纪，一个能够让一位丰川家的大小姐状态变得如此糟糕的大麻烦，说真的也想不出来几个。
“而如果干脆就是失去了家族的庇护的话，什么小麻烦都会变成大麻烦吧，比如缺少金钱。”
祥子一时有些恼怒，自己的秘密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对方戳破，显得自己之前一切努力的伪装都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又想做些什么呢？可怜我这个丧家犬吗？”祥子愤怒了！
“我想做什么？嗯……先把茶喝了吧，毕竟热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清川湘毫不在意祥子如同炸毛猫咪的尖锐语气，喝尽了茶碗中的最后一口茶，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觉得我泡的还是很不错来着，你不喜欢喝吗？”
“哈……？”
祥子的言语的攻击就好像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清川湘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祥子的困扰应当先放在一边，她就是想要请祥子喝上一杯澡后香气馥郁的热茶。
沉默了许久，最后在清川湘期盼的目光中，祥子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反抗，将一切抛之脑后，继续喝起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
事实证明，品用一杯好茶就是能使人的心情逐渐安定平和下来，祥子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都在这品茶的过程之中逐渐消弭。
该死的，怎么就这么好喝呢。祥子在心里以毫无大小姐教养的用词痛斥着自己的不争气，自己的决心呢？坚持呢？居然就这样被一杯茶给解决了。
“感觉怎么样？”“很好喝……”
看着清川湘得意洋洋的表情，祥子五味杂陈的心情最后变成了一种无奈：清川湘真的就像是水一般，变化无形、难以琢磨，这短短的独处时间里，自己始终只是被动的随波逐流，却抓不住一缕水滴，不提作出反击，至今连清川湘想要做什么祥子都不清楚。
事已至此，先喝茶吧。
第04章 调饮是交流的艺术
“还需要再喝一点吗？”看着祥子慢慢喝完了自己的那杯茶水，清川湘询问道，问的同时手却已经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紫砂壶。
“不用了。”这回祥子直接用手抵住了清川湘的手腕，强行打断了清川湘试图续茶的动作。总感觉从刚刚开始清川湘就有些莫名的兴奋，行动起来自说自话的。
“好吧。”被拒绝的清川湘略显失落的收回茶壶，转而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托那杯茶水的福，祥子现在也已经冷静了下来，既然已经被看破了，再纠结也已经无济于事了，难道还要以无理取闹的丑态让清川湘忘记一切吗？那还不如就将自己的处境大大方方地展现出来给对方。当然仅对这位敏锐到让自己都感到有些压力的清川小姐。
现在祥子最想搞明白的就是清川湘带自己回来又是给自己提供浴室又是泡茶，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事情。
如果说清川湘是想要说服自己不要退出乐队，想要靠这些手段来拉回自己，祥子也肯定不会接受，在以后再找机会还上今天这份人情。
“清川湘，首先我为之前不够成熟的行为道歉，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祥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襟端坐、直视着清川湘以表达自己认真的态度，“但能否请你告诉我，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吗？
“如果是希望我不要退出乐队的话，我想你既然已经猜出我现在有严重的困难，应该也能理解我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能放在这个只是过家家的乐队游戏上。”
清川湘没忙着回答，还在对付着手头第三杯茶饮，也许是热水澡加上热茶的共同作用，脸蛋变得通红、一路晕染到了耳垂都变得红润起来，有点像喝醉酒了一样。
喝完这第三杯茶之后，清川湘轻轻放好了茶碗，随意地倚靠在吧台边上：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
清川湘那前言不搭后语、充满跳跃性，却又相当直截了当的发言、并没有好好回答祥子的疑问，反而是让自己一时更加难以反应过来：自己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此时就这样被清川湘以一种相当轻松的语气说出了解决办法？
祥子没法忽视这句话，一份供她兼职的工作，这正是让她连续几天都难以好好休息的最大难题。祥子张了张嘴，刚刚才喝过茶水的嘴巴感觉有些干涩，想要问清川湘是什么样的工作，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好在清川湘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是我姐姐所经营的一家书店，在放学后一直到八点的时间段往往会有很大的客流量，因此现在需要招一个人，要做的活很杂，清点采购的书籍、整理书架、指引客人寻找书籍等……看具体的客流量情况。
“薪水的话，我自己被拉去干苦力的时候大概是1400日元的时薪，日结。同时书店里的书你也可以按照进价购买，算是书店所有员工都有的福利，在空闲时间你也可以看自己想看的书籍。
“虽然好像说的要干的活很多，但是根据客流量的波动，闲下来的时间其实不少……所有你觉得怎么样呢?”
祥子听着清川湘一条条说着工作的条件，心里开始怀疑之前清川湘不正面回答“想做什么”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她真的对自己别有所图。
因为这个工作条件，真的相当优厚了。
放学后的工作时间安排自然是相当适合自己的学生身份，并没有太高的工作门槛，还能够低价购入书籍、甚至能在空闲的时间来看书学习。而最关键的薪水方面，祥子专门搜索过，东京的最低时薪是1002，而平均时薪则是1200左右，更别说这1400的时薪还能够日结，无需担心应急的情况。
能够开给自己这种学生的优渥工作条件，这里错过了就怎么也找不着了。
那么，要接受吗？
“湘……”“嗯，怎么了？”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种地步呢？”祥子必须要问清楚这一点，哪怕清川湘是真的对自己别有所图也好，也不希望听到的是“怜悯”的理由。
“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帮助朋友难道是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吗？”清川湘歪了歪头，似是不解祥子的问题，“也许你觉得我给的太多了，但实际上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清川湘反问到：“祥子，你在靈夢伊児铃傘洱林弃咝拔抗拒什么呢？”
啊，又是这样。自己在那双碧蓝的、如同水滴般透着剔透灵光的眼眸好像藏不住一点秘密，而自己却看不透那双眼睛下到底是平缓的海流还是暗涌的波涛。
“我……不希望接受别人的‘怜悯’。”
“真别扭啊。”“随你怎么说……这是我最后的坚持了。”
“既然如此的话，让我换个说法吧。”清川湘走近祥子身前，牵住了祥子的手将她拉起身来，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对话，此时两人互相对立、平等的互视着。
“让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我给你提供的便是这份工作，而我也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烛光灯的柔和光芒下，祥子看着眼前的清川湘清晰却又显得有些梦幻，清川湘的话语便如魔鬼那充满诱惑的低语，对方的筹码已经展现了出来，可自己又还剩下什么能够交易给对方呢？
“我现在已经不剩下什么了。”祥子长呼一口气，但依旧坚定的直视着清川湘，要想继续前进，就要杀死那个软弱的自己，“请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做到。”
清川湘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越发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祥子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很喜欢水。”祥子点了点头。
“我喜欢看水流的流动，去听着水滴低落的声响，感受划过手掌时的清凉，饮用时的口感……这些都会让我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与安心感。
“而我想要你给我找到更多，我所没体验过的不同‘水的感受’。”
这一说法实在是有些暧昧不清，祥子尽力去理解着其中的含义，“能说的再清楚些吗？”
“放心啦，不是什么为了为难你而想出来的说法。嗯嗯，比如说……”清川湘摊手让祥子看向一旁的吧台，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期待笑容，“什么都行，请先为我调制一杯饮料吧。”
“诶？”这个要求有些突然，祥子看了看琳琅满目的吧台，各种各样的材料器具令人眼花缭乱。
祥子思索片刻，最后选择了自己也经常喝的大吉岭，正好之前清川湘泡普洱茶的过程中，无意间就将泡茶类的工具在哪块区域展示给了祥子，总算做起来也不会手忙脚乱。
“哦哦——”清川湘看着眼前这杯由祥子泡出的红茶，期待地搓手手，原本祥子怀疑清川湘只是随便用模糊不清的说法来糊弄自己接受她的援助，现在看见她这兴奋劲，又有些相信了这对湘而言似乎确实是十分不错的礼物。
“喝起来怎么样？”祥子紧张的问慢慢喝完茶水的清川湘，虽然是对方要求的，还是会有些紧张在对方眼中自己是否泡的太烂了。
算上这杯祥子泡的大吉岭，已经是喝下第四杯的清川湘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起来，那双眼睛愈发的迷乱起来，清川湘细细品味着在这杯茶饮中所包含着某种无形的东西，最后直勾勾地盯着祥子的脸看。
“清、清川湘？”祥子看着状态似乎有点像是醉醺醺的清川湘，“你说句话啊。”
“……”“！”
一个无声的拥抱，来的突然，清川湘环抱住了祥子，如此的温暖、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温水之中。祥子的头埋在湘的肩膀处，还沾留着水滴的几缕发丝拂过祥子的脸颊，有些让人痒痒的。
“怎么了吗？”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个。你绷太紧了，又不愿别人看见。”
“这算什么事啊……你又看穿我的什么了。”
“不是我看到了什么，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以那杯茶为媒介。”
“……你是什么水中的精灵么，靠水能够知道别人的想法。”
“你在哭么，语气有点哽咽。”
“才没有……放开我。”
清川湘听话地松开了这个怀抱，两人又重新回复到了能互相对视的站位。祥子确实没有哭出来，但是泛红的眼角显示其主人的心情并不平静。
清川湘则依旧看起来是那样的随意，但此时的她却比之前要更加肆意地散发着自己的感情，于是才有了先前的拥抱。
“抱歉，摄水过多后，我做事说话可能会有些不经大脑。”率先开口说话的是清川湘，解释着她刚刚突兀的行为。
祥子叹了口气，心情复杂：“没关系，我确实感到更轻松了一些。
“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请。”
“如果只是对水的依赖的话，日常的各种水不能够满足你吗？为什么会需要我来给你带来更多不同的水呢？我不希望你的这个交易只是糊弄我的谎言。”
“祥子，太别扭了，你的自尊心。”
“毕竟……这是我仅剩的东西了。”
第五章 观察、学习、伪装、成为
依旧是在清川湘的神奇妙妙屋里，两人正在继续讨论先前交易的“契约细节”。
“先坐下来慢慢聊吧……啊，祥子你坐床上吧。”清川湘见祥子准备坐回那个水箱桌前，开口阻止道，“你坐那里的话，我坐床上会正好看得见那个水族箱，待会可能聊着聊着我会分神到那边去。”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祥子也逐渐开始理解清川湘这奇奇怪怪的特性了，无奈地和清川湘在这狭窄的房间内小心翼翼地换了个位置，轻轻坐在了床边。
“我之所以这么喜欢水，是因为在接触水源时会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心情愉悦和安定，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去接触、接触的是何种水源，都会如此，仅仅是产生情绪的强度有差别而已。
“而如果是与别人有关系的水源，就比如祥子你刚刚泡的茶，我从中还会感受到部分关于那个人的所蕴含其中的情感。”
“……这真的不是湘你编出来的奇怪设定吗？”
“真失礼啊。”
“抱歉，但是这听起来真的很奇怪。”
清川湘撇撇嘴，不满地摇了摇手指，“其实这种事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做到哦。
“当一个人生病时，如果另一个人为她熬了一碗姜汤，病人自然而然地也会从中感受到这碗姜汤种带有着对方的关爱与照顾吧。
“只不过这种情感的载体可以是任何东西，而我不过是对水额外敏感许多而已。”
经过这一番解释，祥子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确实有些被说服了，但是这依旧没法解释一件事：为什么清川湘会想要以祥子带来的水源作为交易的筹码。
“难道说湘你原来是对别人的情感生活感到好奇的人吗？照你的说法，这个交易你实际上所获得的其实是别人的心里想法吧？”
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想法，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祥子此时还恨不得直接封锁自己的，不向他人透露半点自己扭曲的内心。
面对祥子的质疑，清川湘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坦然地直视着祥子：
“祥子你先前有问过我今天的目的是不是想要挽回你、挽回CRYCHIC。对我来说，乐队确实只是以玩乐的心态，但是我也确实不太希望它就此终结。
“因为这是我试图找到能够给我提供动力的一次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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