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合雪丶
06 冰魄玄体
“这颗火罗圣果,当真不要?”
洛月观将眸子挪到了姜槐身上。
她与楚纤凝有些旧怨,五百年前那件事往后,她也曾试图和楚纤凝修补关系,那一日的魔萝城战役,本就从来没有强迫哪个修士参加。楚纤凝嘴上说着不怪她,可每当洛月观看到楚纤凝的眼神,总觉得她的眸子里满是嫌弃。
楚纤凝瞧不起她,她知道的。
这么多年来,楚纤凝对她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状态,许许多多回都是她热脸贴冷屁股,渐渐心中便有了怨念。可三年前楚纤凝上门提亲,她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有楚纤凝会让她如此答应,换做旁人,不管是哪路天骄,不管是天赋再恐怖,都不可能成为她洛月观的女婿。但如今姜槐废了修为,往后若是再与她的女儿结为道侣,是拖累她女儿,她女儿还小不懂事,她这个做娘亲的不能也不懂事。
但洛月观对姜槐并没有恶感。
起初这桩婚事,她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但看到姜槐与她女儿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她的女儿平日里冷冰冰的眸子多了不少生机,就连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她的心底甚是宽慰,就连平日里心魔发作的次数都少了些。
她知道姜槐是真的对她女儿好,所以她才不敢在洛卿雨出关后再来退婚,到时候洛卿雨肯定不会同意。如今先将婚事退了,先斩后奏,自家宝贝女儿往后再哄。女儿还小,兴许再过个几年,渐渐也就将姜槐忘记了。
尽管有些对不起姜槐,但她拿出这颗火罗圣果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当初楚纤凝可连半个聘礼都没有呢,那个女人一向不食人间烟火,哪懂什么规矩礼数?
面对洛月观的提问,姜槐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洛宗主好意,但我有一样东西要洛宗主代为转交。”
姜槐说着,站起身去了一趟房间里,再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个玉盒,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颗火红色的丹药。
“这是什么?”洛月观一怔。
“洛卿雨的体质也是继承洛宗主的冰魄玄体,我知道平日里洛宗主也有为她寻找缓解寒脉的药材,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我以焚阳花,紫玄玉髓,千年雪莲蕊,冰魔狼王内丹炼制了这颗丹药,吃下以后,便可从根源改变冰魄玄体的弊端,往后她不会再受到寒脉困扰。”
“这本是我为她准备的十八岁生辰礼物,请洛宗主代我为她说一声生辰快乐。”
姜槐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半分遗憾,但也没有半分温柔,自始至终那双眸子都平静的过分。洛月观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可忽然看到了楚纤凝嘴角的冷笑。
这回屈辱的人便换做了她。
这颗丹药才是洛月观完全无法拒绝的东西,她深知冰魄玄体在幼年之时,修行有多么痛苦,她熬了几百年至今仍会被冰魄玄体反噬,可看着她的亲生女儿,平日也要经历这种痛苦,她也会心疼的想掉眼泪,可姜槐却说这颗丹药可以根治冰魄玄体带来的困扰。
“你可别太轻信了她,她是个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女人,说不定她一走就自己把药吃了呢。”楚纤凝在此刻毫不犹豫的讥讽出声。
洛月观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楚纤凝……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
楚纤凝只是冷笑,并不再出声。
而姜槐此刻在适时补刀,“这些药材我寻了两年,炼制也花了半年时间,希望洛宗主……嗯,不要中饱私囊。”
洛月观被这师徒两人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会亲手把丹药送到卿雨手里,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会亲口告诉你!”
“嗯,洛宗主请回吧。”
洛月观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姜槐对她的称呼已经不知不觉从洛姨变成了洛宗主,原先眼眸里的恭敬顺从,此刻也变得无比淡然。
在洛月观记忆里,姜槐是个很有趣的小家伙。
当初楚纤凝将其捡回来的时候,洛月观尤其意外,要知道这可是个男孩,楚纤凝一辈子都没和男人打过交道,结果自己在院子里养起了男人。
这些年洛月观时常会来楚纤凝这里做客,近些年姜槐的年纪大了,长的愈发俊俏,尤其是那双过分的桃花眼,总是莫名勾人。
每回来到庭院里,姜槐都会为两人做上一桌好菜,滋味比洛月观吃过的任何菜肴都好吃,她经常因为想念姜槐那一桌子菜跑到楚纤凝庭院里来蹭饭。
更别说原先的楚纤凝基本不会打扮,平日里都是一身白色道袍裹身,长发束起,活脱脱像个道姑。但近些年来,姜槐为楚纤凝做了不少精致衣裳,那些裙子的设计做工洛月观自己看着都眼馋,她曾经磨着姜槐给她也做一身。姜槐起初是同意了,只是楚纤凝斜视他一眼,他就只好委婉拒绝,给洛月观气的不轻。
这些年楚纤凝连头发都绑的愈发好看了,更别提姜槐还给楚纤凝做了不知道多少首饰,洛月观曾在楚纤凝的首饰盒里看到过,全都是各种项链耳坠手镯足链,让人眼花缭乱,楚纤凝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平静,淡淡说着都是徒弟该孝敬她的。
这个女人绝对是在炫耀!
唉,小家伙还酿的一手好酒,听说他还擅长诗词歌赋,他的剑术洛月观亲自检验过,只能说此子天赋恐怖如斯,怎么就偏偏好事都让楚纤凝遇到了?
要不是楚纤凝这个倔驴,把她的徒弟也教的像是一头倔驴,姜槐这孩子的天赋未来不可限量,绝对要超越他们两人,说来说去都怪楚纤凝,这个蠢女人!
那些寻常百姓的性命到底与他们有何关系?死了就死了,就跟冬日里的野草一样,迟早会再长一茬出来。
“走了。”洛月观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那颗丹药,却没将那颗火罗圣果拿走,她刚走出一步,姜槐在她身后提醒她,“洛宗主,火罗圣果请一并带走。”
洛月观没回头,故作淡然道,“你以为我会白白占你便宜不成?送你了,就当谢谢你为我女儿操这份心。”
“我不需要。”姜槐淡然开口,“请拿走。”
洛月观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你是不是傻?”
“多谢洛宗主好意,姜槐心领了。”
姜槐并没有因为洛月观眸子里的恼怒而又半分露怯,他只是平静的望着洛月观,眸子平静的像是无风的湖面。
“跟你师尊一个臭脾气!”洛月观将那颗火罗圣果收起,瞪了姜槐一眼,御剑登上灵舟,她还要去宗主那边一趟,宣告天玄宗姜槐与清玄宗洛卿雨的婚事已经解除。
眼见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里,姜槐才重新来到楚纤凝对面坐下。
楚纤凝平静望着他,这般平静的眼神让姜槐有些不安,他有些害怕师尊生气。
“你白送了她女儿调理冰魄玄体的丹药,为何不要这颗火罗圣果?”
“因为想让她不开心。”姜槐迟疑片刻,轻声回答。
洛月观无论如何都没法拒绝姜槐给出的那颗丹药,所以此刻她夹着尾巴离开,不愿多留在这里一秒,多留一秒脸皮就愈发滚烫一分。
“羞辱她做什么?”
“因为她说师尊坏话。”姜槐认真说道。
楚纤凝一怔。
她别过脸,“那也不必如此和她置气。”
“一株火罗圣果而已,再说了,往后若是真的寻到药材,再炼制一颗调理冰魄玄体的丹药,她会来求着我换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多些添头。”
“你将药方都给她了,她还会来求你?”
姜槐朝着楚纤凝眨眨眼,“师尊,你不懂炼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炼制出这颗丹药。”
楚纤凝心底的紧张总算是悄悄融化下来,但片刻后她的脑袋里却又忽然想到,洛月观就是冰魄玄体。
她迟疑片刻,缓缓开口,“你可知道,洛月观就是冰魄玄体?”
“师尊忽然提这个做什么?”姜槐不解。
楚纤凝沉默片刻,说,“随口一提。”
姜槐想了几秒,哦了一声,接着无辜眨眨眼,“可她不是都有女儿了吗?”
“她是处子之身。”
“啊?”
“我说她是,她就是。”楚纤凝淡淡开口。
姜槐无奈笑笑,“是又怎么样?”
楚纤凝意味深长的望他一眼,说,“那个女人很蠢。”
姜槐总有种她的潜台词是,那个女人很蠢,你随便勾搭勾搭就勾搭上了的意思,不行,我家师尊才不是这么腹黑的家伙,肯定是在试探我。
“师尊讨厌她,我也要跟着开始讨厌她了。”姜槐微微仰起头,朝着面前的楚纤凝无奈笑起来,“好啦好啦,治伤的事情真的不着急,师尊中午想吃些什么?”
楚纤凝的眉梢微蹙,声音仍旧透出几分忧心忡忡,“月末就是内门大比了。”
内门大比是每个天玄宗内门弟子都要参加的比试,排名最次的那五个人,将会失去内门弟子资格,去外门修行,而外门大比前五的弟子,则可以进入内门修行。
这一项宗门改革还是当初姜槐自己向宗主建议的,自从改革出来以后宗门弟子人人自危,修行起来个个都有劲,懒狗一下子少了不少。
这回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上了。
07 洛卿雨
距离月末还有七天时间。
内门大比是天玄宗内门每过三月,便会举办一次的盛会,由七百名内门弟子角逐在宗门内的排名。
天玄宗身为月澜洲第二大宗门,外门弟子过万,而内门弟子共计七百人。内门弟子每月做宗门任务,保底便可获得五十颗灵石,还可享受炼药山协助炼丹,藏经阁开放,以及每月在洞天福地修行一天的权力。
内门弟子大多都是宗门内的长老供奉的直系亲属,从小便获得比寻常外门弟子更优渥的修行资源,修为自然要比外门弟子高出一大截。宗门资源有限,因此内门弟子的名额几乎是固定的,除非外门弟子里出了个绝世天才,值得宗门重点培养,否则本该绝无进入内门的可能。
但姜槐去过很多次外门,先前也时常带着外门弟子一同组队出过任务,他见到的许多外门弟子,修行绝非不努力,只可惜在已成定局的局势面前,努力并无任何意义。修行一途可以没有天赋,但没有修行资源绝对是万万不行的。
故此姜槐才向宗主提出了那个提议,内门弟子排名最末尾的五位,将去外门修行三月。而外门弟子的比试前五,则可进入内门,享受三个月内门弟子的修行资源。
但大多数时候,三月后也都是要换回去的,那些内门弟子虽去了外门,可宗门里的长辈不会吝啬修行资源,他们本就不缺这每月的五十灵石,只是赖着名额享受着福利而已。
但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他的这项提议其中也有纰漏,会不经意间伤害到某些特殊的内门弟子。
现如今他也要面临在内门弟子排名末尾,最终被迫去外门的结局……想来也算是报应。
“这次内门大比,你不必参与了。”楚纤凝淡然开口。
“嗯?”姜槐一愣。
“我会向宗主开口,即便你不参与,仍旧留在观雪山,只是少了些内门弟子的特权而已。”
“倒也不必吧。”姜槐朝着楚纤凝眨眨眼,“我想参加看看。”
“去自取其辱吗?”楚纤凝眼睫微抬。
内门弟子修为最次都已筑基,最高者甚至有结丹中期,以姜槐目前这练气一重的修为,去参与无疑和自取其辱没什么分别。
“师尊你是知道我的。”姜槐忽然朝着楚纤凝轻笑起来,“我一向不是会给自己挖坑找罪受的人,所以……这次内门大比,我想试试。”
“理由。”楚纤凝似乎有些不悦。
“我已废了修为,到时候还留在师尊身边,难免会被人说些闲话。”
“你在乎过这些?”楚纤凝对她这位便宜徒弟的脸皮厚度可是清楚的不得了。
“还是有一点在意。”
姜槐回答的却是毫不犹豫,眉眼中仍旧带着一丝笑意,其实他确实不在乎这些,只是想来那些闲言碎语到时候传出来不好听,有伤师尊的颜面。
他已废了修为,楚纤凝把他一个男人留在自家庭院里,难免惹人非议。
“在意又如何?到时候过去被人打上一顿,结局也不会有半分改变,你心里就好受了?”
“输了可不好玩,所以我从来不会输。”
“那你要是输了呢?”
“师尊要赌吗?”
楚纤凝在姜槐说出这句话以后,忽然就哑巴了。
历年来她和姜槐一共打过三次赌,毫无例外的全都输了,而赌输的赌注也都尤其简单,无非是让她换上一身漂亮衣裙,和他一起在宗门里逛上一圈。亦或是让她穿上细跟的水晶鞋在庭院里走来走去,还有一回是让她穿着雪色旗袍,旗袍下穿着丝质的御邪冰丝白袜,乖巧坐在桃花树下,让他画上一幅。
似乎每回打赌的时候,他就早已挖好了坑,笃定自己一定会赢,就等着她往下跳呢。
楚纤凝别过脸,“不和你赌,想去挨打就去,我才懒得管你。”
姜槐知道楚纤凝估计又是回忆起前几回赌输时候的郁闷了,哭笑不得的站起身,“中午吃酸菜鱼怎么样?”
洛月观离开了天玄宗。
她已经和天玄宗主宣告了姜槐与洛卿雨的婚约解除之事,天玄宗主想必心中也早有预料,态度也算和善,这桩亲事到此便算是了结。可洛月观却并未有心中悬起的大石落下的感觉。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又开始隐隐约约蔓延起不安。
洛卿雨是她从小抚养长大的,小时候她对洛卿雨管教尤其严厉,对她赋予了许多期望,以至于洛卿雨变成了一个只会每日刻苦练剑的呆子,当她忽然意识到,洛卿雨在宗门里,从来都没有同龄的朋友,也从来没和陌生人开口说过一句话以后,她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做错了。
在洛卿雨十六岁那年,她夜半被噩梦惊醒,来到洛卿雨的房间,才惊觉她正用剑缓缓的划拉着白皙手腕,看着血珠一颗颗滴落,脸颊苍白如纸,她满脸惊惶,对上洛卿雨的眼眸,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疼。”洛卿雨对她轻声说。
她慌乱来到洛卿雨身边,将她紧紧抱到怀里,给她喂下疗伤的丹药,眼泪顷刻便夺眶而出,“疼为什么还要刺伤自己?”
“不是手腕疼。”洛卿雨呆呆回答,“心口疼,手腕疼……心口就没那么疼了。”
那时她脱光洛卿雨身上的衣裙,才发觉洛卿雨衣裙下密密麻麻的遍布伤痕,母女连心,平日里她的疼痛与洛月观都互有感知,所以洛卿雨都趁她睡着了偷偷伤害自己。
她知道她做错了,可却又不知道她究竟错在了哪里,分明她给了洛卿雨最好的修行资源,让洛卿雨成为了宗门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可她却似乎没有丝毫开心,那晚洛月观总觉得洛卿雨的眸子都变得灰蒙蒙的,若非她被噩梦惊醒……再这般发展下去,不知道未来哪天,洛卿雨说不定会选择自我了结。
洛月观开始试着弥补她所犯下的错误,试着带洛卿雨外出散心,试着让洛卿雨交些朋友,可洛卿雨却一直都是面若冰霜,呆呆傻傻的模样,宛若机械一般的木偶。洛月观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反驳从不抗议,但却好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呆坐在房间里,用剑划伤自己的身体。
洛卿雨的异状让洛月观心弦紧绷,压制百年的心魔也开始悄然突破禁锢,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算是对孩子好,直到那天楚纤凝上门提亲,她早早便认识姜槐,知道姜槐是个好孩子,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姜槐身上,同意了这门亲事。
于是姜槐认识了洛卿雨。
从那之后,洛月观没再在深夜里感知到洛卿雨在划伤自己,她偶尔来到洛卿雨的房间里,会看见洛卿雨坐在画布前,小心翼翼的描摹姜槐的模样,就连平日里总是紧绷的嘴角,似乎都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只在洛卿雨小时候见过她笑,在洛卿雨长大以后就很久没见过了。
甚至于姜槐来了清玄宗住了几天,带着洛卿雨在宗门里闲逛了好几天以后,洛卿雨在宗门里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朋友,平日里练剑时候,她的眼眸不再那般清冷,甚至会浮现出浅淡笑容来,有回她回到庭院,看见洛卿雨在厨房里认真的烹煮着菜肴,满怀期待的看她,说这是姜槐哥哥教她的,眼眸明亮的让她的心快要融化。
但偏偏姜槐被废了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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