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火烈鸟女士望向打今早到来起就寡言少语的作家先生,视线自然落在他面前的稿纸上。
她和对面桌子间的隔栏是拆除的状态,只在侧边留了挡板。
所以自然能一览无余。
然后她就被惊讶微微撑大了双眸。
扭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一小时了。
稿纸依旧是一片空白。
换做往常,且不说写满,至少也有让人心生期待的洋洒墨迹。
今日五木老师的创作过程未免有点太不顺利了。
遭遇瓶颈?
好奇的目光投洒向面部,瞬间找到了异常的源头。
“这是什么眼神。”
时而涣散,时而聚焦。
茫然、坚毅与挣扎之光像低速转盘上的三原色一样闪烁着切换。
偶尔还会用嘴翕动出两句嘀哝自语。
实在轻到听不清,让人无法借此分析是什么影响了状态。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五木老师,你心乱了。”
“是。”
没什么好否认的。
林森本以为将精力投入到别的事情上能缓解怪异的心病,可事情却在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是挑错放松情绪的手段了。
手头这本未完成小说的创作和那个叫伊藤西果的女孩息息相关,甚至故事剧情大部分取材于和她的互动。
可谓是如有虚构天打雷劈那种。
刚提起笔时有过成功将书中角色与现实完成切割的幻想,可事情的结果却凌空甩来一个大逼斗。
构思起男女主角新的互动的时候,某些温馨的场面就又浮现在眼前。
千寻首发:九五零一把零九零九
午后阳光下扎好马尾的女孩捏住棒球帽的鸭舌檐,盯着自己清爽地浅笑。
建筑阴影下蹲在身边的女孩用小拳头顶着下巴望过来,满眼是孩提般的好奇。
除了这类画面外,似还有隐约的调皮呼吸在挠拨着脖颈:
[那边有个摄影师说想给我们拍张照片。]
[题材是街拍,会登报的。前辈这边可以吗?]
是一种如儿时偷咽下糖果的窃喜,如毒药一般侵蚀意志,逼迫着头脑发出制作快乐的指令。
有回忆过去带来的欣喜,和创作出故事的愉悦。
两种快乐叠加在一起,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每每忆起那些熟悉场面的时候,那美好的画面却总是带有一点奇怪的忧郁。
摇晃,皲裂。
最后像四月的樱花一样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周六晚上灯光下的那个陌生的笑容。
便就莫名出现一种像往心口灌醋的那种刺刺的、难耐的涩疼,连自认成熟的心智都难以承担。
最后只能摇晃着身子站起来。
“不好意思,笹川编辑。我,暂时有点写不出来。”
“看出来了。”
本以为会面对什么不好听的刁难,哪想此时此刻面前的毒舌编辑又是脱离人设地好说话。
转性子了?
便脱口而出下一句随意的试探。
“可以写点过渡内容吗?”
哪想这句话竟触了逆鳞。
责任编辑眯起的眼中突然闪出锋芒。
“我可以同意你停更休息一天,以后补上字数。但请不要拿劣质文字来侮辱我,摸鱼君。”
“Yes,Editor.”
果然刚才的想法是错觉。
但还是从后续的言语中感受到了那份浅约藏着的关怀。
“继续试试,实在不行再放弃。去洗把脸吧,失眠君看这两天看起来没休息好。”
“应该没必要,我感觉我还行。”
“就是我想让你去洗把脸,你能不能去一趟?这样我安心一点。”
“彳亍的。”
只好略显无奈地拉开椅子,溜到同层那间比自己租的旅房还大的洗手间,呼啦啦抹掉脸上的倦意,总算驱散了一点缠心的忧郁。
却意外听到门外语声放肆的闲聊。
大抵是出自出版社内的两位编辑。
“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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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算是沉抑的女声发问。
另一个更显尖利的同性嗓音则很快刻作唉声叹气地给出答案。
“可别提了。我跟你说,那个东野可真是太没眼力劲了。”
“东野?哦,是你以前说的那个东野老师?”
“别老师了,算是我看错了人。”
“怎么了嘛?”
“跟他催催稿而已,结果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还在那里回复我说需要用更慎重的态度对待手头文字。不就是想拖稿吗?”
“啊,哈哈,这样。”
像是被激起什么吐槽欲,在同事附和之后,细嗓女人聊得更显起劲。
“真是的。以前书卖的好,拿过乱步赏,还把他当个人物。现在推理文的市场在下滑,他也几年没有过卖得出去的作品,我可怜他文笔不错,建议他转型别的题材,还帮他铺好路。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怎么着?”
“他啊,在那和我说要写什么精品,以质取胜,别聊什么换题材的事情。和谁摆谱呢!!!”
“消消气消消气。”
“真是。跟我念叨什么他已经是职业作家了,要对自己的读者负责...书都卖不动,还指望什么读者!早知道不在他身上投入那么多精力了。白瞎!”
“咱们和有些老师就是合不来,很正常的啦。老师们成天闷在家里,自然不懂得我们身上的业绩压力。”
“说白了就是无业游民而已。写几个字谁不会?”
这句由气话转化成的暴论可把另一位女低音吓了一跳。
在这个把文学家印上钞票的国家,这言论确实有点耸人听闻了。
“我说,可别叫别人听去了。”
“唉。算了,也就发泄发泄了。稍等下,我补个妆。”
“好。”
“真是。这季度绩效一塌糊涂,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个看上的包又得往后拖拖才能买了。”
最后结束谈话的是又一句叹息。
看起来是对近况很不满意。
想来也讽刺。人之间的观念总有不相通之处。
作家多时只想拿出好的作品。
可对于不少编辑而言,活生生的作家只是产生热书的业绩机器,依销量分出了三六九等。
寄托你我梦想的事物,可能只是他人的工作内容。
矛盾与冲突自这种不协调中诞生。
不知怎的,林森突然有些庆幸了。
眼前闪过某个经常摆出一张臭脸的人物。这会估计正在办公桌前撇嘴喝着咖啡吧。
心中的沉郁还未散去,但却为这个有些逗乐的场景而轻松了几分。
货比货,人比人。
较着刚才那个东野老师的责编,毒舌火烈鸟竟显有几分亲切。
虽是反向伯乐,虽然要求颇多。
但她懂得尊重。
第三十三章 坐立都难安
所以说,物以类聚?
扑街作者小林森,和他的底边编辑笹川理芽。
对业绩不抱展望,彼此之间也就很少出现与此相关的争执和不满。
和和气气,彼此少有急眼。
是种搭起来可以拍几千集肥皂剧的阵容。
和某个穿着奇装异服,将头发梳成神经病模样,高声呼喊“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的组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虽说能力越小责任也就越小,可对待任何事情,最基本的标准还是要去满足。
毫无状态地磨了大概三页纸的内容,兀地长叹一气。
“算了,今天就不折磨笹川编辑的眼睛了。”
放下笔,双手于桌上平置。
稿纸在下一秒碎裂,被揉捏成团甩出,精准命中垃圾桶的正中。
林森没不知道端坐着的女编辑脸上表情如何。
但也知道,她肯定是想问些什么的。
不过,最终。
她仅是坐正目视,神情沉静,秉持了相处时一贯的相敬。
沉默。
只漏出一句宽容的关切话:
“注意休息。但愿五木老师能处理好烦恼。”
“我尽力。”
可行动上的巨人没那么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