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是从前辈的背包的侧袋里发现的。”伊藤小姐哀叹一句,“可能是路过哪里的时候被人悄悄塞进去的。”
而后,她低下头。
笹川理芽看见,女孩的拳头轻轻握起来。
“就是说...我完全无法确定,他有没有看过这张卡片。”
第八十七章 她所想要的
伊藤西果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大概个把岁。
每天的行程,除去上学放课,就是陪着身体不好却尽力撑起家庭的奶奶。
一直以来,毫无存在感,也没有朋友。
却终究有孩童的天性,好奇小朋友团体的运行方式。
所以,在奶奶午间睡下的那段自由时光,会悄悄观察起机缘巧合间发现的,常在家附近玩耍的一个小小的三人组。
是两个女孩挂着鼻涕,跟在个大上一些的男孩身后。
原野探险、捉虫打鸟、摘叶编织,或是在夏天稀罕地从家里捧来好不容易讨到的西瓜分享。
那时小小的伊藤西果很喜欢悄悄藏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附近。
凭着不被常人发现的低存在感,当个局外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蹲着,捧起下巴观察几个孩子欢笑打闹。
他们之间有显著而有趣的羁绊。友好亲近到,有好的东西,会第一时间想到彼此。
打心底里,伊藤西果算不上羡慕那样的关系。但,心情会随着同龄孩子脸上的笑脸,跟着有些昂扬快乐。
有朋友果然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当时她的脑袋里装着这样的想法。
但也就止步于此,并没有更多的欲求。对于朋友这件事,从小到大,一直随缘。
对于这点,奶奶见微知著地说她是个特别的孩子——旺盛的攀比心和什么都要据为己有的贪望从来没在她的身上出现过。
在表哥东草吵闹着撒泼打滚要玩具的年纪,小西果却只是在边上,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盯着家里墙上的古画发呆。
她不在乎去得到什么东西。但,相当奇怪的一点是,极度极度讨厌失去。
她会在家里准备丢弃置换老家具用品时突然嚎啕大哭,抽泣不止,完全控制不住情绪——第一次发生时,吓坏了小小家庭里的所有成员。
那之后乡下的老家就很少丢弃东西了——多的会攒下来,后来统一放到由表哥东草的卧房改成的杂物室里。这个小家规,直到女孩长大成人之后依然保持着。
在这个过程中,老人家伊藤和子慢慢摸清楚了孙女的性子——也许是老人曾经突兀的病倒经历深深影响了这个孩子,她是个极度讨厌见到事情的糟糕结局的人。
事实上,奶奶的这个判断并没有错。
注视着童年一直观察着的那个三人小团体突然分崩离析之后,小小的女孩便因此失落了好久好久。
有段时间,甚至连食欲都没有,带到学校的午餐都吃不进几口。
毕竟,她实在有些搞不懂产生冲突和矛盾的理由——
明明是一场欢乐而开心的、即兴提出的过家家游戏,却在身份选择上出了巨大的问题。
三人中的两个女孩都想当角色扮演中的妈妈,即扮演丈夫的男孩的妻子。
为此争吵,面红耳赤到几乎要掐架。
这显然是三人组间从未经历过的事件——以至于,卷入其中的三人都无法站清自己的位置,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最后,领头的男孩被迫帮忙做出决定,指定了其中的一个女孩担任家庭中的妈妈。
但让伊藤西果至今仍影响深刻的事情是,那一次以热烈气氛开头的游戏闹得相当相当不愉快。
所有人都好像垮着脸。
然后,那次以后过了几天,秘密基地中的三个孩子变成两个,少掉那个没当成妻子的女孩。
又过了几天,三人倒是短暂地再聚过——这次,是男孩拉成的第二次过家家游戏,补偿式地让上一轮的失败者当上了妻子。
会好吗?
会好吧。毕竟,每个人都好像得了公平。
当时悄悄旁观着的伊藤西果这么想着。
但事实却完全出乎意料——再下一次,秘密基地里只剩下愁眉苦脸的男孩。
再然后,这个地方再也没人来了。逐渐废弃,无人问津。
有些奇怪啊——当对某个方面的高下输赢的渴望参与进任何事情,一切本来的和谐就会被破坏。
复杂的多人关系中,一旦产生赢家,同样就会有输家。然后,就会有人无地可容。
是个例吗?
当时深感遗憾和低落的女孩愿意去相信,这不是常见的现象——
大家都很幼稚。所以,没拟定出大家都好的决策。
那时的女孩那么想。
可能,等长大后,大人间,不会有这样的桥段。
她这么期盼着。
可直到后来,成年进入社会的她才发现——这些道理是不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几乎同类的桥段不停老调重弹地发生。
比如,见到公司里同课的两个互为发小的同事,为追求一个女子近乎反目——哪怕两个人最后都是求而不得的大输家,那之后关系也再回不去了。
又比如,关系很好的两个闺蜜,突然因为其中一人和共同的白月光结婚而互相逃离般断了往来,连面都不见。
于是,之后,伊藤西果明白一件事情。
人际关系与感情大概是没有一个成熟正确的解法的。所有人,在面对这档事的时候,都会变得患得患失,变回天真冲动和念情记仇的小孩子。
哪怕是她亲爱的前辈,那个表面洒脱内心细腻而理智的人,也会在相似的事情上感到迷茫、不安以至于无所适从。
他说他可能对别的异性有所好感。
大概不是个什么好的消息。也许,他会因此陷入小时候所见的过家家那般的抉择。连带着她,也被迫成为当局者迷的那个。
但很让伊藤西果感到高兴的是,哪怕这样,他还对自己保持真诚——如他所说,他真的什么都尽力不去瞒她。
他说他追求这种实挚的关系——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某个女孩也希冀着如此。
当然清楚,有些时候,事情并非保持真诚就能解决的。
但在这个前提下,伊藤西果抓住了一个她所认定的目标。
她极其不愿环绕在自己身边的一切变得更糟。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看到破败、失去和分崩离析。再怎么样,也不希望周围发生这样的事情。
始终,秉持着这般想法。
所以,四个月前,她才会下意识对着投水的某个青年男人奔去试图制止,以至于没看清脚下,踩空失足跟着落水,然后,因祸得福,在缘分牵引下相遇和结识了值得喜欢和珍惜的那个他。
所以,如今,面对表面高调霸道宣战,以情敌自居,实际心里却早就提前举手投降,显然无比为难纠结的鸟类动物,她主动递出了台阶。
主动,给了对方一个去往他身边的理由——
她说:
“我完全无法确定,前辈他有没有看过这张来自[无料案内所]的名片。我很怕,他从我这里得不到满足,然后去那样的风俗场所...”
“请帮帮我,笹川姐。”
就这么,用一张帮她的前辈清洗背包时偶然发现的卡片,借口需要找朋友帮忙监视,让某个心里对爱渴望得不得了却尽力忍耐着的女子,暂时替代她的位置。
伊藤西果其实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动机——只是,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所有人都有机会幸福的方向。
毕竟,这位笹川姐的心显然是在她伊藤西果的男友身上的——两次来访她这座小小的家时,伊藤西果的观察力发挥着作用。
第一次来的那日,发现她很努力在学着经营生活。后来才明白,她为之努力的不是自己的日常,而是代表人生全新进程的婚姻。
第二次来的当下,彼此的处境随着身份公开完成巨大的调换时,却一下子感受到了那种要融进到生活里的挫败感。
她家里窗台上的花盆里的土干了好几天没有浇水。本来剪得工整的枝条也乱七八糟。
冰箱里开始重新出现面包这类方便的即食——明明记得男友讲过,这段日子这个女人已经学会买菜做饭了。
再就是书房——翻完的书本开始丢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不再有心去收整。
伊藤西果从小就被奶奶念叨,是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孩子——所以,代入到这个叫笹川理芽的女人的角度,就能隐约明白对方的心情。
做了全部的全部——为他的事业尽了很多心力,在财务处理的大事上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和他有了婚约,喜欢上他。
然后突然就要失去一切,一下子变成什么都不配得到的失败者。
伊藤西果其实挺佩服笹川理芽的坚强——扪心自问,如果角色互换的话,此时此刻处在这般境地,她一定会躲在被子里,除了大哭什么也不想做吧。
失去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明明刚认识就发现是个很温柔的好人,好像什么都没做错,却莫名其妙就要受命运的罚。
人际关系中的诸多桥段,真是无情。
可伊藤西果真的很想和这个女人做朋友。其一,是因为对方是她爱人事业上的伙伴,并且,本来将和他保持相当好的关系。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笹川姐,真的很有意思。
心底里的善意多到一接触就能让人情不自禁认可的程度。
只可惜,某个正主对其自我的认知,似乎还没有她这个旁观者清晰。
答应下交换住处之前,还压抑着不安纠结一些问题:
“我真的合适吗?伊藤你不是知道,我...”
“我的看法是,正因为你喜欢前辈,所以才会珍重。”
伊藤小姐的理论相当站得住脚,“才能狠狠地看住他,不让他往犯错的方向去...不是吗?”
而后,短发的女孩捂住脸表现出真挚的难过和歉意:
“其实我这算是...借故利用笹川姐你吗?感觉,好对不起。”
“不,我...”
以退为进的招式,对付口嫌体正直的某人,相当有效。
火烈鸟当即满脸占了便宜还莫名占理的怪异——然后,这般得了天降馅饼的喜悦一下子转化成了奇怪的尴尬和亏欠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伊藤。”
而后,终于在脑海中搜寻出站住脚的理由,她一下子板起脸来,“总之,某个寡廉鲜耻的家伙肯定逃不了干系...要让你受这样的...”
“都是小林森的错!”
笹川姐果然是善良而有趣的人——伊藤西果就再次坚定了定论与相关的心思。
可能唯一糟糕的就是,她亲爱的前辈又要被归咎了。
但首先那个家伙肯定也不会在意这种东西吧——依伊藤小姐的了解,他只会将这个当成彼此间的调侃搞耍,反过来乐在其中参与进来。
再者——本来就是他的错!
和这些个有趣的女子有理不清的关系,让她们喜欢上他。这,大概就是人际关系中天然背负的原罪吧。
我已经承受了一部分。剩下的其他,就完全要交给你了吧——
驱走某位宅家的女编辑,独居在租屋的夜晚,伊藤西果放下主动挂断后的电话听筒。
漫步到床边,在打理好的盆栽前坐下:
“在这里,仰头,就能看见月亮。怪不得她要在这里放一把椅子。”
“可是,也只能看到月亮。因为,对面就是高高的墙壁,其他的一切,都会被挡住。”
“唔。”
伊藤小姐突然感觉到有些寂寞了。
设身处地地去想,近段时间,笹川姐每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吗?
而在那些个时候,自己则是...
于是突然涌起的满足的窃喜一下子复杂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