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东京,人间清醒 第195章

作者:老东京

  而后,伊藤西果压低声音;

  “前辈。”

  “怎么?”

  “我们,这次。要不,租台相机吧。我想,拍一些照片,带回去给奶奶看看。”

  这大概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以至于,身边的青年人展露有些无法拒绝的表情。

  “可以吧。”

  这个答案,显然是值得开心的。

  不过呢。

  伊藤西果仰起脑袋,望向他的侧脸。

  要拍这种赠与老人的照片的话。

  就不能,用普通的模式相处了吧。

  因为,为了在老人家的眼中合理,必须要——

  继续,这样扮作恋人。

  [所以,保持住这样哦。]

  [虽然,大概还不明晰一些东西,但不论如何,能确定一点。]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会很开心。]

  [那么,至少,不愿意放跑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该被批评的想法吧。]

  [伊藤西果记于六月八日。]

第三十四章 执手相依

  盛冈市并非是什么家喻户晓的旅游景点。

  虽是县里最早设市的大城之一,但最大的作用,大概也就是新干线上重要的交通枢纽。

  声望比不上往北的青森,更不及大名鼎鼎的北海道。

  人话讲,纯工具作用的中转站,只用来歇个脚。

  叫得上号的城市特色菜居然是冷面。小小一坨摆在碗里,像极那种出发前匆匆对付一口的那种菜。

  就这,也不是本地创造的。而是外来定居的一位朝鲜族厨子的发明。

  盛出来一瞧,不出意外是给人看得裂开的、本土化后经典日式分量。

  于是赶忙再去要了两份烤肉来,再配点经典日式时尚小食,看起来才像个样子。

  但同行的伊藤小姐的却重点关注起了价格。

  盯着烤肉按千元计的售价,粗略记在心里。

  吃了几口饱腹,等林森匆匆扫完。而后,居然开始往外掏着她的那枚眼熟的小钱包——

  “哇。这就不必了吧。”

  女孩却并不因为失业状态就觉得要心安理得花别人的钱。

  她挺在乎这些东西。

  “再者,黑泽那边也开始付我工资了。现在,我的存款还在增加的。”

  伊藤小姐方方面面都不算什么奇才。但,有一点很让人钦佩和刮目相看。

  她愿意花很多时间去琢磨难题。

  之前还在上班时,就因为这个性子,经常自己加班到很晚,补掉白日来不及的内容。

  放到漫画助手事务上,也一样。一开始连上色都涂不均匀,现在却能慢慢的,已能再进一步接受一些勾线和背景打稿之类的活计。

  于是扑街漫画家黑泽,开始顺理成章地给她塞钱。

  一开始,伊藤小姐还是不断拒绝的,但推着推着,有一次把居然心里过意不去的野犬弄得大哭一场。埋怨女孩看轻自己。

  那之后,小西果迫于无奈,就开始领起某份“工资”。

  黑泽那句颇有家资,可非自吹自擂。至少,印象中,她每过一两周就会有那么一天,挑那种邮局开门前的凌晨出门。回来时,就抱着一大摞新期漫画杂志,还有一个厚厚的装钱包裹。

  伊藤小姐也就跟着沾光。如今,小钱袋里,整齐叠放着十来张万元大钞。

  给林森看得咂舌。

  “就是说,经济条件这方面,黑泽也太强了吧。”

  “有听她给我讲过家庭。她父亲,之前好像是极道人。自知树敌太多,遍目仇人,从小就把她藏在她姑姑那边,也不怎么见面。”

  “还有这种事?”

  不过,细想也就合理起来。这年头,算是日本极道最后的巅峰期。通过在雅库扎里摸爬滚打起事乃至跨越阶级的例子,并不少。

  前世有《如龙》游戏,此时也有笹川编辑的那个父亲。

  都是这段时间,通过极道出人头地的代表。

  不过,黑泽的父亲大概没能到那种能黑白通吃的级别。

  卷入帮派斗争的漩涡,和她外裔的母亲一起,没能幸免。

  就留下来一笔很大的遗产。

  而黑泽的姑父,和她父亲是过了命的交情。黑泽父,扯带着这个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发小长大,给他和自家妹妹牵了红线,甚至送他去美国,亏多少兜底多少,硬是培养出了生意经。

  因此,在老大哥离世后,姑父自然对黑泽小姐很是疼惜。

  黑泽的姑姑去世得很早,姑父膝下无子亦不再娶,完全当亲生女儿在待。

  除了忙生意在国外脱不开身之外,钱是一丁点也没差的。但凡惦记起来,就要寄钱回来。

  也就造就了黑泽如今的经济底气。

  ——其中缘由,林森听得是津津有味。

  不论谁,周身的奇人异事其实挺多。只不过,大部分情况下,没得打听而已。

  “不过,讲到这个,也奇怪。黑泽明明这么有实力,为什么喜欢租小公寓住?”

  “这个,她也有讲过。”

  伊藤小姐大概好久没这么与人大段大段的说话了。

  兴致一下起来,揪住林森的袖子。

  “她说,大房子住不习惯。小时候,每到晚上,家里的保姆睡下以后,那种大屋子里空洞洞的,特别吓人,稍微有点响动就有很吓人的回声。她就,怎么也睡不着觉。”

  想想也合理。按野犬那社恐的性格,哪怕害怕恐惧到掉眼泪,估计也不愿找保姆倾诉哭闹,就只好,一个人硬抗。

  喜欢看漫画的习惯,估计也是那时养成的。

  毕竟,小说干枯的文字,对孩子来说太过晦涩。不是所有人都如理芽女士那般,能够成功与文学结缘。

  而另一个释放压力的途径——电视夜间档都是少儿不宜的内容。估摸着,也看不了。

  所以,自然就会开始尝试从生动的图画中获取力量驱散孤独。

  琢磨到这里,也就慨叹。

  人终究逃不脱童年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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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人格会在成长途中慢慢自我修正、扭转,但兴趣、天赋乃至梦想这些东西,总是和童年之所见息息相关。

  不止黑泽梨奈是这样。

  笼中鸟笹川理芽,小时候被限制得狠,唯一能允许的就是看书。所以,对文学起了兴趣。

  夏至姑娘也提过,还是孩子时,坐在田野和酿酒屋边,跟着农忙的长辈学唱童谣。大家,常拿唱歌好听的辞藻夸赞她。于是,长大后,有了音乐梦。

  丹羽结弦住的孤儿院里,自由活动的广场上,唯有一个废弃许久的乒乓台是地标。正因这个,初中时才决心和某位有乒乓拍的学姐有所交集。

  至于身边的伊藤小姐,就更鲜明了——小时候孤零零没有玩伴,唯一的快乐就是独处。长大以后,身上也就有了某种仿佛与尘世无关的气质和低存在感。

  人漫长的一生之基调,是时之光打在童年的短悍线段上,投映到世界画布上的长长的影子。

  林森也脱不开这样的宿命。前世童年,手机未普及的年代,最感兴趣就是电脑游戏。大学毕业后,因此往电竞路上走了很远很远。

  说起这个——

  其实,脑海中还有另一个人的童年记忆。

  那个人,明明是个整天受冷眼的私生子。个性本该歪得七零八落阴暗别扭,却因为母亲的教导,拼了命要往外散发仅有的光。

  甚至,不惜在与一位叫栗子的笔友的书信来往中,将自己塑造成性格阳光、积极向上的优等生。

  林森脑海中有一个清晰的片段——那天傍晚回家,曾经的小林森被喝得酩汀大醉的畜父小林弘义拎着没来由的一顿打。

  哭爹喊娘流程后,却擦干眼泪躲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拆开来自笔友的信件。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模糊着目光读起那个素未谋面的自卑女孩,歪歪扭扭的字。

  然后,拿起笔和信纸,郑重地在回信下措辞:

  [栗子你的画很好看!那些嘲笑你的混蛋同学,根本就不懂你付出的努力!他们只是从众,跟风。一人带头,所有人就要赶时髦地成群勾结!]

  [他们只是没你这么坚强。软弱到,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而被其他人孤立!]

  [白天上课还是打不起精神吗?没关系,慢慢调整,我也会有被老师的声音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但只要用心听,就总能记下一点知识。]

  [唯一的那个朋友也不理你了吗?觉得你被人嘲笑了会跟着丢人?真是...做的太不对了!]

  [栗子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这一边的!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给我写信吧!]

  [我可是最厉害的优等生!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帮你想到办法的!相信我!]

  写下那句话的时候,小林森的学习成绩,已因出生父亲的责打和族员的欺负,一塌糊涂。

  或许,信中扮演的那个优等生,才是他永远热忱地想要成为的理想的样子,也是他渴望不辜负母亲的期望而要做到的成就。

  或许,如果小林森的母亲再活得长一些,如果小林家族内有哪怕一个能给予哪怕一丝一毫帮助的好人,可能这个敏感孤独懦弱的灵魂的未来,会有不可思议的改变。

  但现实没有如果。

  林森能做的,大概只有,替记忆中的那个小林森,厌恶、唾弃那个扭曲了他命运的家族。

  顺便趁着千叶之行,拉拢笹川理芽一起狠敲他们一笔,才算是找补回来一点。

  不过,讲到这些。

  突然想起来。

  与某位笔友栗子,好久未互相寄信往来了。

  或许,等这趟旅行后,更多闲暇时,可写些信继续联络感情,顺便打发时间。

  林森可是记着她雪中送炭寄钱的那份心意的——虽然说,那钱,最后糟了贼。

  再想下去又是糟心和后怕的往事了。林森决定以后找个时间好好掰扯掰扯,也许还能追根溯源去搞点调查翻案。

  哎!

  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么多打发时间的办法呢?

  惯例一番自省,很快找到某种源头。

  青年人就望一眼身边的伊藤小姐。

  果然,这孩子身上总有魔力。和她待一起,总会放松、生起乐趣。

  脑中走马灯,现实不过几秒。

  她还在等着回复。

  也就自然,该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与伊藤小姐的谈话这边。

  “所以,黑泽她,熬夜的习惯,是从小就有的。”林森捏起下巴。

  “是的是的。”伊藤小姐点着头,“因为童年阴影,只有白天阳光热烈的时候,她才能安心睡去。”

  “不会出问题吗?身体。”

  “我也和她讲了。不过,她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慢慢,好像有一套她自己的生物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