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子
“这股压迫力,远比上次更强...”
他之前也算是与丹恒面对面交战过,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多得是他被对方的势压得动弹不得,但至少挥出一剑的力气还是有的。
可对上这一位…他毫不怀疑,在自己掌中三尺还未动起来之前,恐怕下一刻就会被苍龙拖入漩涡之中,再无生还的可能。
持明龙尊——饮月的实力与其记载于仙舟历史上的恶名并齐,他所诛灭的丰饶孽物足以填平一颗行星的海洋,如今竟然能够以这般往日旧影重新出现于此,实在叫人惊愕不已。
若是过去,能够亲眼见到这样的战斗,对于彦卿而言,此行已然无憾。
但将军所下的命令,是叫他看好这位前任剑首,陪她重温一下记忆中的风景,弥补弥补遗憾也就罢了。
现在她与往昔故友,或者说“仇人”见面,已然是分外眼红的模样,怎么都不会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若真让这两人龙争虎斗起来,那岂不是整个迴星港都要被搅得天翻地覆?
星核灾祸所带来的影响可还未平息,怎能给其他云骑同僚带来这般麻烦,于是乎——
即使自认对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不会是对手,但彦卿还是鼓起勇气,试图站出来劝阻……
“那个,你们...”
“小弟弟。我知你心善,责任感强。但大人有大人的难言之处,若你还愿意给我几分薄面,便先退到一旁。”
镜流几欲动手,却也注视到身后双手颤抖,却仍然坚持出声劝阻的小家伙。
“放心吧,若你怕事后被景元苛责,届时他那边由我来解释...”
“我才不是怕被将军说才——”
“那你就更应该学会审时度势。只有看得清局势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也只有活下去...才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
这一声道尽了镜流心中最后的怜悯,空气中骤然降下的温度更令彦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见到那些层层交叠,如浪花翻涌般的苍龙之影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丝停滞,而对面冷得如同冰块般的男人,面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下一刻,在彦卿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股风便将他吹得睁不开眼。
当他再度睁眼时,眼前正站着先前被将军盛赞的那位吟游诗人,他双眸灵动,面上还带着几分庆幸。
“还好我动作快,方才若你再说下去,恐怕她最先砍得就是你了。”
“大姐姐她……”
彦卿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到原先自己所站得位置,好似被无形的剑刃斩过。
地面留下深深的剑痕,霜花从边缘处不断蔓延开来,而原本还颇有耐心的大姐姐,此刻也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那双眸中所持有的情绪,是为仇恨。强烈到仿佛已经化作实质,甚至开始侵染现实...
镜流一步又一步踏出步伐,每一步都比前一步要快上三分,到了第七步时,天色已如黑夜。
而她,也好似出鞘的飞剑,于夜空中划过一道幽蓝冷光,仅是目视就有种身躯被冻伤的幻觉。
而其对手却浑然不惧,又或者说,彦卿从未在其身上看到任何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杂质情绪,有得仅是澎湃如海的战意。
他并没有躲在后方驾驭云吟术式,使龙力自在法。反而伸手虚握,将丹恒身边的击云吸附过去,出招虽是慢其一筹,可却后发先至。
枪尖与剑刃交叠,宛若金石碰撞陨冰,清脆撞响之音宛若一千柄武器交击。
两者交手的频率与烈度全然超出彦卿的想象,仅是三息之间,便过手百余招式。
疾如狂风骤雨,缓如敲钟震岳。
水之苍龙破海而出,却被月光凝结成冰,再被一剑洞穿逆鳞,化作满地冰渣。
伴随战斗愈发激烈,这边的声势也愈发壮大,若非温迪帮忙抹去两人交战的余波,恐怕这会子天舶司的人也该来了。
而此刻,交战中的两人,却浑然不知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镜流所能感觉到的,只有丹腑在翻滚烧灼,那满腔怨恨在此刻得以纾解,却以最为强烈的方式,几乎快将她焚至灰烬。
可,无法停下。她情愿感受这份身体已到极限,血肉逐渐崩解,仿佛被无形的丝弦束缚、紧绷四肢百骸,一丝丝切裂、挑动她意识的痛楚。
唯有这样,她才能从那似梦似真的幻觉中,感受到仿若灼尽理智,大仇快得以报偿的畅快之感。
在温热的血液飞溅至面颊的那一刻,她更是感受到数百年来不曾有过的暖意。
镜流在那一刻宛若超脱,浑然忘我,就只是低声呢喃。
“...饮月,这一招一式,与你当年如出一辙。我从未忘却过,那个总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家伙,竟然有一天会心甘情愿降下身段,以讨教之名来满足自己争强好胜的心理丫。”
“......”
身上已被砍出十余道深可见骨剑痕的男人,依然沉默不语。
手中击云以游龙之态悍然刺出,而对方也毫无惧意,在妙之毫巅的那一刻挑开枪杆,随后一剑贯心。
坚冰饮血,更显晶莹剔透。而以此不断平息体内躁动的镜流却是大为不满,她冷冰冰地瞪着一语不发,只是徒然接受败局的龙尊,掌中月华横切而出。
一道血线在其胸膛出划开,而后龙血喷如泉涌,对方也终于单膝跪地。
“站起来,饮月。我还没被满足……让你只死一次,未免太过便宜你了。
我要一遍一遍将你挑刺、切割、洞穿,直到你形神俱灭,再也无力犯下往昔罪孽。
只有这样,你才会明白...那些被铭记的痛苦,绝不会逝去。”
镜流站在他面前,掌中寒冰倒映月华,好似一线月光,绮丽得不似真实。
彦卿沉浸于那份剑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当中,可温迪却是出手了。
他唤来柔风,令笛音送入其耳畔,叫那些虚妄执念暂时被隔绝在外,也让其从魔阴身中醒来。
“...长生之躯,无需疗愈...!”
镜流单手捂着额头,而手中之剑最终还是无力掉落,径直插入地面,只留半截在外。
她的双眸再度有了神韵,不再是空洞虚无,只是疲惫得垂下眼帘,望着顿住动作的诗人,音色复归清冷。
“啊...是你...也罢。就让我再多倾听片刻吧......”
“如你所愿。”
优秀的吟游诗人从不介意满足他人对音乐的渴求,而温迪也明白,对方希冀并非是这短暂的清明,更不是所谓高高在上的救赎,她的双脚早已踏入鬼门关内,距离死也仅有一线之隔。
余生所为的也不过是满足那份夙愿,除此之外她再无其他念想。
若真的将其治愈,恐怕她会第一时间拔剑自刎。
除非能够倒流时间,使其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那一刻。
这是温迪还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个宇宙之间确实包含有无数的可能性。
但有一些可能性,必须成为星神,才有谈论的可能。
更为关键的是,拨动时间的琴弦所要支付的代价绝非寻常人能够接受的。
就算破除万难,回到过去。镜流也无法阻止孽龙的诞生,那已经是根植于饮月心中的执念,应星在这一过程中也不过是盲信了友人,认为他真的能够逆转这一切,从而使逝者具备再来一次机会。
对于短生种而言,这是无比奢求之物。不同可以一遍遍卷土重来的孽物,人死了便是死了,绝无回转之余地。
正也因此,不论重复多少次,镜流都无法阻止那两人,更无法从这仇恨中走出。
她的心识早已到达极限,若不紧握这份最为强烈的情绪,恐怕顷刻间便会化作无智的怪物。
这也是云上五骁绝无法回到过去的证明。
……
良久之后,镜流重新将黑纱蒙上双眸,避免再度堕入心魔。
她朝向三人,语气淡薄。
“我已重新收束心识,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大姐姐恢复了就好...”
彦卿艰难地让自己的目光从地上那滩丹枫所化作的水液移开,表情牵强。
只不过,下一刻,冷面青年的话却叫他汗毛直立。
“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丹恒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甚至那种仿佛真的被剑刃贯穿胸膛的记忆仍然盘踞于脑海之中,可心中更为沉重的负担却是消散了不少。
而对此,镜流只是沉默片刻了,而后便幽幽说道:“满意?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杀死饮月什么也无法挽回,最多是让这份快要崩毁的神识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我所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这一切,若你真的希望我满足,不妨让你旁边的友人杀了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够解脱......”
她言语中所带有的强烈自毁倾向,仅是泄露一角,便叫丹恒眉头直皱。
不过,在此之后的事情,也无关于他。
因此,丹恒低声道:“那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属于丹枫的罪孽,我以追讨完毕。至于你...丹恒,你结识到了很好的朋友。就这样离开,继续你们无名客的旅途吧——”
镜流的语气中少了一丝偏执,但却仍然带着某种幽怨感。
“……”
这让丹恒摸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说反话。
可瞧见后面那躲在星槎培育舱边上,正朝着他不断打眼色的同伴,还有双手叉腰,笑靥纯粹的诗人。
他知道,选择的时候又再度到来。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迟疑。
丹恒望向温迪,轻声道。
“能拜托你,再将他唤出来一次吗?”
“可以是可以,但对你稍微会有一些影响。毕竟,说到底你和他终究是一体,若死太多次了,我也会觉得困扰的。”
“没关系,若有机会赎清他曾犯下的罪孽,我情愿一试。”
“你还真是固执,不过谁让咱们已经约好了——”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再次扬起笑脸,向他递出手。
“来吧,说出那个万能的字眼。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肯定会去回应!”
“...请帮我,温迪。”
丹恒的耳根略微烫红,但却心无悔意。
而温迪,自然也满足他心中所想,再度令龙尊显现。
这一次,镜流没有与他动手,而是如同老友重逢那般,与他并肩走在一起,朝着工造司方向走去,偶尔闲聊一句。
而彦卿,也在与温迪和丹恒打过招呼后,再度跟上那两人。
三人渐行渐远,途中又似有另一人加入。
而开拓者们,也重新再度聚首,朝着另一方向离开。
在那之后——
根据龙尊死后回归的记忆,丹恒知晓了镜流此行真意,但大家并未追问,他便也没有提起。
除了在心中对虚陵多了几分关注,再无其他表现。
列车的日常也再度回归。
在新的一日里,他坐在观景车厢的沙发上,看着三月七与温迪争抢点心,而后又被星浑水摸鱼偷偷拿去。
前者到处乱跑,被杨叔喊停,这才乖乖坐下;后者则吃得太急,被呛得不清,令姬子巧笑嫣然地递来一杯黑咖啡,刚一喝下便面如金纸,险些一命呜呼。
而列车的广播里,也传来帕姆预启动前的通知。
在这柔和温暖的车厢灯光下,丹恒回想起自己初次登上列车时的心境。
那时的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暂留,或许没过多久他就会再度因各种原因而被迫下车。
就像是这座列车曾搭载过的那些无名客一样,他也会迎来自己下站的那一天。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列车上度过一个又一个早晨,结识了一个又一个如家人般重要的伙伴。
尽管,这一过程并不轻松。重走航道的艰辛,也远不会只有这些——
但至少,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第三十六章 煦日节前夕
列车跃迁完毕,停泊雅利洛-Ⅵ号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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