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请给我钱
丰饶重新飘至沈弈身前，柔软的红唇在他额头上烙下一吻：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巡猎，吾弃形骸囚笼，可渡无涯苦海？」
语毕，她飘然而去。
眼前的场景猝然崩塌，化作一颗颗沙粒般飘散。
沈弈回过神来，面前依旧是飘零尘寰当中的两艘仙舟，黑洞和曜日一并覆灭，巨大的星际暴风后，残留此片星域的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虚无。
丰饶联军的大军已经全灭，如今除了被特木勒下令留在格拉默星域的混沌猎群外，就再也没有有生兵力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靠本土防御，云骑军就算削减到不足混沌猎群十分之一的兵力，也能长久坚守。
更何况，因为造翼者们中途弃逃，导致混沌猎群右翼大开，被沈弈使用相位转移转到联军后方的虫群直接将目标换成了他们。
进攻仙舟的同时，混沌猎群还得对付那些排山倒海般的蠹虫，因此纵有十倍于云骑军的兵力，它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仙舟。
原本特木勒的计划，是留下混沌猎群缠住曜青和苍城两艘仙舟，依靠现有的兵力优势围困堵截，直到大军征讨罗浮归来，再一并将之吞没。
毕竟他一开始就知道，光凭混沌猎群那点兵力，根本无法拿下两艘仙舟，尤其是对方还有多位令使在场的情况下。
只可惜，他算到了陷阱，却无力回天，因为这场战争的主导权，其实从一开始都不掌握在他手上。
也不掌握在都蓝王手中。
那位王，只是一位已经行将就木，步入尘埃的老狼罢了......
消灭两位令使后，沈弈的钱包又一次鼓了些许。
趁着曜青和苍城两艘仙舟利用战术，将大量混沌猎群的步离人士卒聚在玉界门时，他直接动用两发逐星之矢。
一发将混沌猎群杀得半身不遂，另一发则剿灭了格拉默星域排山倒海般的虫潮，让格拉默铁骑们从和蠹虫的战火中抽身。
局势瞬间扭转，前一秒还摇旗呐喊，睥睨天下的狼群，下一秒便丢盔弃甲，操控着器兽战舰打算撤离战场，以期望大军讨伐罗浮成功后归来，一并拿下剩余仙舟。
但令他们恐惧的是，归来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和联军，而是将自己作为诱饵，引走大军的两艘仙舟。
丰饶联军被那轮曜日覆灭得实在太快，甚至都来不及将讯息传回。
仙舟所剩下的作战兵力已经寥寥无几，云骑军伤亡惨重，飞霄所率领的青丘卫更是十不存一。
这还是有帝弓庇佑的情况，他们才堪堪获胜，若是没有帝弓垂迹，恐怕四艘仙舟，都将在这一战当中倾覆。
仙舟兵力虽然不多，但遭到沈弈重创的混沌猎群更是惨烈。
如今的他们已是山穷水尽，被仙舟重重包围，根本没有逃离可能。
飞霄抹去脸汗水与血渍交织的血污，拎起不再锋利的战戟，登上了混沌猎群之中最庞大的那艘生物母舰。
她已不是第一个登上这艘母舰的仙舟人了，在她之前，镜流便已经先一步杀入阵中。
如今这艘母舰上的兵力近乎已经被镜流除尽，仅剩下最后百来只步离人。
它们磨尖獠牙，露出利爪，拉开架势，杀气腾腾，狰狞的狼首一副随时都能跟你拼命的疯狂之色。
飞霄直接无视了那些磨牙砺爪的步离人，径直走到镜流身侧，将战戟的锋芒直指王座之上的那头老狼：
“传闻中的都蓝王，挽救了青丘之星的大英雄，登上了「涂山」的救世主......”
她目光徐徐滑落，落到老狼那苍老雪白的鬓发上，不由得嗤笑出声：
“你跟图腾上崇拜的形象一点都不像，我甚至都有理由怀疑，你是他们随便从某个旮沓拎出来假扮的。”
“你说是，那就是吧。”
都蓝王幽幽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眸甚至看不到半点凶蛮。
他的反应让飞霄颇为意外，从小到大，身处「沦陷地」的她被迫要听各种和都蓝王有关的传说。
传闻那位王剑指苍穹，驰骋群星，将这片寰宇视作亟待奔逐的牧原。
他得到药师垂怜，挽救都蓝于「狼冬」，颁布狼之古训，奴役文明星球何止千万，威名赫赫震荡寰宇。
狼族图腾上的他残暴不仁，神勇无匹，尸体堆砌成他的王座，鲜血淹没群星的坟场。
在毁灭与杀戮最盛的时候，都蓝王的咆哮甚至会在整个星海中回响。
可飞霄看到的，分明是一头连站都几乎站不起来的老狼。
倘若不是同为令使，她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体内所游离的虚数反应，说不定还真会被对方这副形象给骗了。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跟我们回幽囚狱，你之后的无尽岁月，会永生永世在里面度过。”
飞霄这句话说出来，都蓝王不禁嗤笑起来，浑浊的双眼浮现出讥讽：
“我敌不过你们，但你们也杀不了我。”
“哦？”
“你们诛杀了燎月和力萨，也应当知晓，它们的性命，与「药王神迹」融为一体。
诞生于「赤泉」的「胎动之月」给予吾无限养分，而这份养料，又被吾给予「赤月」。
我们可以就这么斗上几百年，但这样做，有意义吗？”
“意义？真是可笑，你的狼子狼孙奴役我们数千年，你饮下的每一口甘露，都混杂了我们狐人的血！现在要败了，你来跟我谈论意义？”
都蓝王稍微往前倾了下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
不过他连起身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了，尝试无果后，他重新坐了回去，用低沉喑哑的声音，无比愧疚地说了句：
“我很抱歉。”
听到这四个字的飞霄差点当场暴走。
我很抱歉？
这头狼王屠杀了那么多狐民，掠夺了那么多星球，无数冤魂在他手中丧命，无数文明被他麾下的狼子狼孙掠夺殆尽，现在他竟然来了句“我很抱歉”？
最关键的是，他这句道歉里真的有歉意！
凭什么？
你他吗凭什么现在敢有歉意？！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你血债血偿！”
飞霄懒得跟这头老狼废话，既然对方没有拼死一搏的打算，她拎着战戟，就要冲上去让其偿命。
管他能不能被自己杀死，先杀他几百次，再送入幽囚狱，令其永受无间铁树穿胸之刑！
然而就在这时，沈弈忽然在她身侧现身，并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帝......沈弈？你怎么......”
飞霄下意识就要喊出“帝弓司命”，好在改口及时。
不过这艘母舰上，除了自己跟镜流之外，便没有第三个仙舟人了，倒也不用担心。
她有些不解，沈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第159章 都蓝覆灭，斫断长生（5K）
在看到沈弈现身的瞬间，老狼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迸发出了一抹死灰复燃般的精光。
他不由得端正身体，朝沈弈颤巍巍地抬起了手——
“看啊，抗争的怒火，复仇的化身，一位真真切切行走于世间的‘神’......”
飞霄嫌恶地蹙着眉头，呵斥道：“闭嘴吧，卑劣的野兽，你残暴肮脏的灵魂根本不配直视神明，你看他一眼都是对至高神性的玷污！”
老实讲，听到飞霄这么说，沈弈还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虽说咱对于这个世界的“NPC”来说的确算得上神明，但这种像“宗教狂热份子”一样的台词，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因此他伸手拍了拍飞霄的肩膀，示意对方不必激动。
飞霄不清楚为何沈弈没有即刻粉碎这头老狼，都蓝王朝的罪恶之源，不过她相信对方这么做自有用意。
都蓝王很清楚自己的结局，他犹如一名真正垂垂老矣的老人，用喑哑低沉的声音向沈弈发出询问：
“高贵的神明，请听我这卑如尘土的蝼蚁，讲一个故事吧。”
沈弈略微抬手，没有说话，算是对都蓝王的默许。
后者深吸一口气，狼首仰望星空，浑浊的双眼露出哀默之色，像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我见证了许多个太阳的光芒，也目睹了它们在群狼奔逐之下逐渐陨落，在无数个日夜之前，奔狼的都蓝王朝不过是蛮野无知、茹毛饮血的土著。”
“昔日的青丘之星，有狐氏族傍着潺潺河川，兴建起繁华城邦；而犬戎之子则在极光浩荡的苍天下，逐猎放牧于草海之间，聚成星罗棋布的集落。”
“狐神恩赐的丰收之夏中，两族休兵罢战，各得满足；一旦狼神降下白霜，雪线自极地蔓延开来，饥馑将迫使双方攻伐不休。”
“「战争」，这一恒久主题，便是在那时候便已留下引子。”
“青丘的太阳周旋了三十三次，漫无止境的狼冬依旧逗留不去，匮乏与饥馁灭顶而来，无论是狐民，还是犬人，都承受着巨大的考验。”
“预见遍地白骨，尸骸累累的结局后，一位被后者称作‘都蓝王’的救世主登上了世间至高的山峰。
他虔诚地跪倒在漫天大雪内，见证了太阳升起又落下，昼夜轮转四十九次后，诞生于诸天万界、茫茫天海的长生主终于回应了他的祈求。”
“长生主言道：众生皆苦，吾曾立宏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饥渴所恼，为求食故，吾赐饮食饱足其身。贫无衣物，蚊虻寒热，吾赐袍襺裹其躯体。”
“后来，甘甜的「赤泉」从山峰罅隙流出，吞饮泉水的尘民从此蜕生，他们的毛发愈发旺盛，獠牙与利爪愈发锋利，兽的形貌愈发明显，自此成为王朝的狼子狼孙。”
都蓝王所讲的貌似是狐民跟步离人的过去，也是都蓝王朝的由来，这些沈弈都有所了解。
不过之后都蓝王的讲述就是他不曾了解的事情了。
“在长生主降下恩赐的第一个千年里，狼子狼孙以赤泉为媒，繁荣发展，日渐昌盛；第二个千年，人口膨胀，生态崩溃，内部战乱......无论吾等如何祈告，长生主都再未回应。
崩塌之际，长生主使者踏祥云而来，为吾等指引前路：将慈怀药王的福音遍洒寰宇。
从那一刻起，我们明白了驰骋星海，奔逐寰宇，成了都蓝王朝继续发展的唯一路径。”
“后来，都蓝王朝日益强大，征服的文明不计可数，歌谣里歌颂的那位救世主双手沾满鲜血，奴役狐民，生噬同胞。”
“直到其中一部分步离人意识到这些暴戾的行为根本与「丰饶」相悖时，都蓝王朝已经在这条道路上偏离太远。
于是，那一部分步离人中，诞生了「变革派」，它们意识到都蓝王朝的路线需要进行修正，因此，它们针对当时的都蓝王，发起了一场‘刺杀’。”
飞霄不由得打断对方，用讥讽的语气质问道：“你是说，步离人里面也有不好战，不暴虐的家伙？哈哈，别跟我开玩笑了，听起来就滑天下之大稽。”
都蓝王像是认同了飞霄的讲述般，竟也自嘲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感叹：“是啊，谁说不是呢？
但当初真的有那么一批义士，逆水行舟，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了那位拯救了整个青丘的救世主。”
“.......”
对方神色越是凄然，飞霄的疑惑便愈发浓郁。
她不确定这是对方为步离人所作所为的辩解托词，还是真的有过这么段历史。
在她看来，这位都蓝王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想以此迷惑他们，好让他们觉得步离人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罢了。
但，这种行事风格，可不像步离人。
依照步离人的个性，他们只会大大方方的死去，绝不会试图引起他人怜悯或同情。
这位都蓝王，总不能连那份英勇战死的勇气都没有吧？
沉默一阵后，都蓝王继续讲述道：“刺杀计划失败了，因为谁也无法杀死被长生主赐福的‘神使’。
但同时，计划也成功了，那位都蓝王杀死了自己，他剥离了胎动之月，并将其交托给了刺杀他的那位步离人。”
“那位步离人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王，他以为那将是都蓝王朝的全新开始，但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为何前任都蓝王，那位挽救了青丘的救世主，心甘情愿踏入死亡——”
“因为他太累了。”
“他以为祈得神明回应，就能解决种族延续问题，但人口膨胀，极速加剧的内战让同宗同源的狐民犬人同族相戮。
他以为转移矛盾，逐鹿群星，就能缓解手足相残的压力，但熄灭了数千个太阳的光芒，他们依旧无法克制骨子里的暴戾。
那时候他才明白，长生并非恩赐，无尽形寿乃是诅咒。
当初一腔热血，登上都蓝高峰，跪坐四十九日，祈求长生主挽救同胞的救世主，要在今后无穷无尽的岁月中，亲眼看到被救下的同胞自相残杀。
曾许下宏愿，要让都蓝繁荣昌盛，广播丰饶福泽的英雄，手上沾满了同胞和弱者的鲜血。
「赤泉」流淌于所有都蓝子民的后代，统御了王朝的所有狼子狼孙。
接任了都蓝王的新王同样想要改变，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狼之古训」早已根深蒂固，教条的地位远比一位‘王’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