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唯美族介介
此后，场面陷入沉默，两人对视着，然而很快，志瑶却注意到小雾绘漆黑得宛如一潭死水的瞳孔里的发亮物质，正越过井口慢慢溢流出来。
她哭了，为什么？
是因为伤口剧痛难忍吗，还是因为自己不听劝，硬要一意孤行？
可她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然后连带着自己都开始感到悲伤，这让志瑶不由自主地发抖。
“宝贝，你……”
小雾绘轻轻拿开他的手，抽搭着鼻子，接下来更多泪液开始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泛滥。
看得无比揪心，颦蹙之间，志瑶咬紧下嘴唇，千言万语都统统卡在喉咙里。
努力了很久，才终于将声音发出来。
“别哭啊，到底怎么……”
回答他的是小雾绘的啜泣。
见状，志瑶连忙将小丫头的脑袋按进自己肩膀，“假如是因为我一意孤行，生气的话……我……真的很抱歉。”
回答他的仍然是啜泣，他朝着小雾绘脸上看去，看到小丫头紧紧咬着唇，似乎在极力强忍着什么。
双方就这样继续对视了一阵，久而久之，再也控制不住的小雾绘终于开启了唇瓣，呜咽的声音发出来，“司空……雾绘她……从来都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日子……”
十年如一日被关在座敷牢，这种事情志瑶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视线移开，嘴角晦涩地撇了撇。
“我能理解她的感觉，因为……那样的感觉我也有……”
“宝贝。”
小雾绘按住他的唇，示意先让自己继续说。
“本来……我一直都将完成仪式作为人生的唯一目标，也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然而自从那次偶然……遇到浅沼先生后……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憧憬……”
“这种事，很正常吧。”
“司空，你觉得仪式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义。”志瑶稍微想了想，回答。
“既然是为了大义，那仪式肯定是必须存在的，对吧？”
“这……”志瑶准备回答客观来说是，又总感觉这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只得回避掉，“这个问题，抱歉，我回答不了。”
“我觉得是必须存在的，不光神官们这样对我告诫，包括之前的绳之巫女们也都这样认为，因为除了这样真的再也找不到办法封印住黄泉之门，为了不让黄泉瘴气泄露出来残害更多生灵，所以前辈们才心甘情愿奉献出生命，用自己的灵魂去亲自镇守，我原本也应该成为她们中的一份子，却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不，不能怪你，是因为那些神官们杀害浅沼……”
“可浅沼先生是因为我才死……你知道吗，曾经，铠武士也爱上过一名绳之巫女呢。”
竟然还有这等事情，志瑶突然来了精神，急不可耐催促道：“我真不清楚，快，快点告诉我。”
“铠武士九鬼时定，曾经是冰室家的护卫，他曾经偷偷计划过带着那名巫女逃跑，因为不忍心看到她死，我不清楚那位前辈具体是怎么想的，但她经受住了考验，仪式最后也顺利完成，九鬼时定则由于在仪式执行的过程中（）出手阻止被当场拿下，事后被领主责令自尽，从那以后他就化身为铠武士的怨灵，一直徘徊在逢魔之渊。”
“那他为什么要怂恿你破坏御神镜呢？”志瑶接着问。
“因为封印黄泉之门除了需要寄宿巫女灵魂的绳子，还需要用御神镜驱散门背后意图染指巫女灵魂的恶灵，否则就有可能不成功，九鬼时定认为只要门不关上，巫女的灵魂就会获得自由。”
“想不到这人竟然……”霎时，无法言说的感觉萦绕在志瑶心头，“还以为就是个狂暴的武士恶灵呢。”
此后，小雾绘回到先前的话题。
“那位前辈和我都面临过考验，她成功完成职责，我却动摇了信念，还是在仪式快要执行的临近日期，那段时间我满脑子都只有和他在一起，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念头，直到后面有一天，浅沼先生突然不再来找我，神官们都告诉我他已经回去了，然而我却在梦里梦见了他，他的眼神让我明白了真相……醒来时我哭了很久，不光是因为失去，还愧疚无比……你说，要是没有认识我，要是在感情出现的刚开始我就立刻远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呢，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包括后面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兴许是触及到心中的敏感部分，积蓄在小雾绘眼眶的泪液又开始蠢蠢欲动，而志瑶只感觉情感层面受到巨大冲击，以致于心情五味陈杂，万般不是滋味。
“司空，你知道吗，自从寄宿到你的身体里，你想的所有事情我都清楚呢。”
仍然是小雾绘在说，“七岁后再没人抱过我，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抱我的人，自从浅沼先生被杀死后，活着的我再没感到过开心，死后更是被恶灵感染，灵魂都分成了两个，这些年以来，每每雾绘杀死一人我就自觉罪孽增加一分，心情时常都在低沉，脑海里想的一直都是怎样才能制止分身的恶行，直到有朝一日重新拾起责任，后来……你出现了，你陪我说好多好多话，逗我玩，因为我曾经的经历心疼，还想着要把我带离这个地方，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是，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所以看到雾绘要杀你时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虽然很感激你做的这些事，但……请不要再继续那样了，我受之有愧，没有被那样对待的资格，你也万万不能为了我把这里变成第二座日上山，枉顾世间其余人的性命，让自己背负上不该有的罪孽，司空，我担心你出事本来想让你离开，现在的话……我们还是继续互相帮助，各自完成各自的使命好不好，等事情完结，你带着雏咲真冬走，我留下来赎罪，这样行不行？”
“那样的话……你怎么办？！”志瑶无比痛苦的说，“以后真的就要一个人了。”
“在你决定要改变雏咲深红的命运时，不就已经注定要变成那样吗。”
“那是因为当初咱俩没产生交集，我没认真考虑过你！”
“我一个人其实挺好，因为本来就一直是一个人，生前一个人呆在座敷牢，死后一个人徘徊在冰室邸，偶然对别人产生出感情，结果却害那人丢掉性命，孤身一人才是我理应的最后归宿。”
混乱中，某种想法在志瑶的脑海里猝然而至，“这样吧，等我把雏咲真冬那老小子弄出去后，自己再下来陪你如何？”
“不可以————！”小雾绘立即陷入惶恐不安，厉声拒绝，“你不能这么冲动，不可以回来，必须在外面好好活下去！”
“起码可以弥补……”
话未说完，再次被小雾绘毫不留情打断，“用不着你弥补！唯独这件事我绝对不让步，你若是执意如此，我现在就让自己形神俱灭！”
警告的同时，小雾绘将指甲抵在自己的喉咙，小雾绘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以及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志瑶不敢心存侥幸，连连点头，甚至就连心中都在反复默念完事就立刻离开，因为小雾绘能够随时看取自己，至少在她上头的这个时间，还是迁就她更好。
第五十二章：【有爱就没问题】
稳住小雾绘的同时，志瑶继续悉心的劝：
“你别这样，我听你的，完事就乖乖离开行不行。”
“你得发誓！”小雾绘眼含泪花，手指倔强的不肯动。
“我发……发还是不发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我在想什么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是说你不打算跟我合体了？”
小雾绘顿时犹豫住，不清楚该说什么好。
她想让对面用能否成功改变深红的命运作为立誓条件，又觉得过于无理取闹，因而不吱声。
见小雾绘陷入沉寂，志瑶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宝贝，手拿开行不行？”说话的同时他试着将小雾绘的手移开，哪想刚移开一些，小雾绘又将手放回原来的位置。
万般无奈，他干脆装作不开心。
“喂，再任性也得有个度，再这样生气了哦！”
效果如他所想，不一会，小雾绘的气势便矮了一截，弱弱地放下手臂。
志瑶进而暗喜。
“好啊，小家伙，居然敢威胁我？”他边嬉笑边轻轻捏住小雾绘的鼻子，左右摇晃，“宝贝，你咋这么可爱呢，是准备把我萌死吗？”
“我……我才不是小孩子……”小雾绘闷戳戳的回应，“邪恶雾绘才是我本来的样子，现在不过是力量不够只能维持这样，别忘了我是一百多年前的人，年龄比你大很多。”
“噢，那我倒是有句话准备送给你。”
光是看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小雾绘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说吧。”
“老妪何故惺惺作态。”志瑶说完，嗤笑了一声。
小雾绘的嘴巴立刻撅起来。
“哼。”
“你哼哼啥，像只小猪。”
“你就知道欺负我，明明我都可以当你奶奶的奶奶了，跟我讲话还这么不尊重人。”
“那不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吗。”志瑶迅速将其抱进怀里。
现在没有其他人，可以好好蹭一会了。
正准备开始，却不料脑袋被小雾绘推开。
“有多可爱？”小雾绘出人意料的问。
志瑶想了想，“跟白菊一样可爱。”
“怎么拿我跟她对比？”
“因为你俩都维持着七岁的外形，刚好我可以一手一个，同时抱住你俩。”
小雾绘顿时表示鄙夷，“想得也太美了，才不会让你左拥右抱呢，你干脆去抱白菊好了。”
却不知为何，话音刚落地，小雾绘的眼睛里开始映照出晶莹发亮的物质，积蓄在眼眶边蠢蠢欲动。
志瑶看得分明，心瞬间揪紧。
“怎么了啊这又是，突然这个样子。”
“司空……”小雾绘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不抽搭鼻子，“答应我，不要去日上山好吗。”
“啊哈？”志瑶当即莫名其妙，“我没事去那干嘛，去自杀吗？”
“那个地方很危险，你去的话，会没命的。”
“都说了不去。”志瑶轻叹，无语。
“我看到了，你心中其实有点想去，你想去看白菊……可是，那里真的不安全，我得留下来完成使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保护你……跟在身边。”
“好的好的，既然都看到了……这样，就算真要去我也会准备周全，我……我想办法让无明陪我，有她在你总该放心了吧。”
至此，小雾绘低下头再也不说话，没人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
时间如流水，一去不返，志瑶两人在这片空间等了很久，深红等人仍然没有前来。
这时。
“司空。”
耳边传来小丫头的温声呼唤。
“咋？”
“我有点累，你看能不能……”
志瑶当即秒懂，“想睡觉就睡呗，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实际上，小雾绘真正想表达的是能不能抱着她，那样她会睡得舒服点，温暖点，安心点。
从七岁开始到死都没被人抱过，灵魂又孤独了这么多年，起初突然被志瑶抱住时小雾绘是有点无所适从的，然而当适应下来后，她反而一发不可收拾的迷恋上这样的感觉，也万分庆幸自己是当前的体型，因为这样刚好可以缩在对面怀中，享受全身心被覆盖住的感觉。
哪怕对面的年龄只能当她孙子的孙子。
再过不久就要永别了，她想，必须抓紧剩余的每分每秒才行。
另一边，志瑶当然也不是愚钝的傻子，转眼便想到这一茬。
真是个黏人的小可爱————志瑶发自心底感慨。
“知道啦知道啦，雾绘小宝贝。”志瑶边说边将小宝贝揽进怀里，“想睡到什么时候醒都行，我绝对不会偷偷离开。”
一个躺着一个俯瞰，两人的视线一上一下，静静对视着。
不多时，小雾绘将视线移开，手因为娇羞捂着嘴，声音糯糯的，“那什么……对我的称呼，一定要叫宝贝吗，我有点……”
“因为你可爱，我情不自禁就叫出来了。”志瑶轻轻戳了戳她的太阳穴。
“我……请问……能不能……”小雾绘唯唯诺诺的说。
“不能！”志瑶将其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聪明如他岂会猜不到小雾绘想说啥，想让他换称呼，门都没。
“司空，你真不觉得太暧昧了点吗……那样的称呼，连浅沼先生都没那样叫过。”并不打算立刻妥协，小雾绘试着周旋。
“他能我就不能，是吗？”志瑶冷哼，以表示不忿。
“浅沼先生和我是……你明明知道的……”
“那我也可以啊，别忘记现在是谁在抱着你。”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语气还有点不以为意，小雾绘顿时决定不再接话。
如今的冰室雾绘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女孩，对别人产生过感情的她当然听得懂言下之意，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回应了，她将坚定信念不动摇，直到成功达成使命。
至于心中那份蠢蠢欲动还有和这个人相处的快乐时光，则会成为最美好的回忆，以便在独自镇守黄泉之门而感到寂寞孤独痛苦难忍时慰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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