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子小天使
“当初为了断绝灾难，我选择了自我消亡，在那之后我本该消逝在我为自己修建的那座坟墓中，但星海的气息距离我如此之近，这很难不让我发觉。”
“当下坐在这里的也只是一缕残存的意识——我实在难掩对你的好奇，便把你邀请到此处。”
“那么，您想要问我什么呢？”琥珀眼神一凝，她少见的完全正式了起来。
即使只是一缕残魂，坐在此处的也是真正的赤王，她在外界以赤王神使之名为自己带来诸多方便，那毫无顾忌的自信是建立在赤王已死的事实之上的——但现在突然告诉她赤王还有残存的意识，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琥珀并未作出任何的亏心事，她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沙漠的未来，由此面对这太阳与黄沙之神时，她没有半点的心虚。
“当初花神为树王带去了三个谜语，那么我也向你问询同等数量的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怎么评判我的过去，我的所作所为？”
琥珀陷入了沉思，她身前的赤之王也并不急切，给了琥珀充足的思考的时间。
总观赤王的这一生，或许只能用“失败”来形容，他知晓了那天上之人的不义，以最为反逆之心许下了最为僭越的目标，究其目的的根本便是扫清天上之人所带来的阻碍，让地上的生灵不必再被那虚假之天蒙骗。
但地上的生灵尚未意识到这一切，也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站在赤王身旁，他或许是伟大的，同样也是孤独的，他往前去看看不到任何的“参照”，往后去看也没有任何的助力。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孑然一身，他大抵败亡于此。
那地上的生灵尚不具有承载“真相”的能力，以后世的眼光去看，赤之王无疑有些过于急切，忽略了事物客观发展的常理，妄图以一人对抗那悬于高天之上的正理。
那么……他是错的吗？
不，这并不能以对错来区分，赤之王的目标与意志是伟大的，简单的对错并不足以来形容他，他只是“败”了。
或是说，他的目标并非错的，但具体去实施时却走进了一个误区，这招致了他的失败。
“您的目标是伟大的，您的结局亦是伟大的，简单的对错并不能用来评判您，您只是‘败了’，仅此而已。”
“如果非要评判出一个对错的话，那么您的目标是对的，但您的过程错了，您忽略了事物客观发展的常理，太过于急切，最终功亏一篑。”
琥珀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历来面对那万人之上的王，进谏的谏官总是承担着极大的风险，赤王深知这一点，对于眼前的琥珀敢于直言说出他的错误的态度，他很是欣赏。
更何况，在有关他失败的原因上，琥珀说的分毫不差。
“若是当我在修筑那阿如之时，身边有你这样的谏官，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那孤高的赤之王提起自己的过去时，眼中竟漫上了些许悔意。
但一切终已无可挽回，赤之王将悔意收拢起来，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比起我所统治的那个时代，当下的沙之民们来到了谷底，沙漠贫瘠的环境无时无刻都在考验着他们，在几百年的不断分裂、流失中也造就了当下一盘散沙的局面。”
“让我去看的话，我甚是会感觉到绝望——沙之民们究竟要多久才能看清他们并不需要神的事实，提瓦特人何时才能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乃是那悬于高天之上的虚假穹顶呢？”
“这些我不得而知，我想问问你的看法，对于当下的看法。”
对于这个问题，琥珀并未作出任何沉思，她几乎不存在任何的停顿，快速给出了答案。
“或许在您看来，您只感到无尽的绝望——无它，比起几百年前那时沙之民与堪破高天之上的谎言的距离，当下似乎更加遥不可及，沙之民更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盘散沙。”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两双琥珀色的眼瞳对视着，琥珀的嘴角微微勾起。
“在我看来，即使面对当下这般境地，沙之民也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念头，他们与风沙战斗，与烈日战斗，与盘踞在沙漠中的各种猛兽去战斗。”
“诚然，他们很多人依然信奉着您，信奉着已经死去的赤之王，但真正因此放弃斗争、一心祈求神的帮助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沙之民依然紧紧握着武器，那利刃就是他们的意志——永不放弃的意志。”
“您更关注沙之民与堪破高天之上的谎言间的距离，可我更关注的是沙之民究竟前进了多少，在您所统治的那个时代或许称得上繁荣昌盛，可您麾下的那些民众真正脱离了神吗？”
“——显然，是没有的。”
“那么，现在呢？”琥珀双手并拢，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回答着赤王的问题。
“即使没有我的存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再不济就三四十年后，沙之民总会接受现实，接受神明已死，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开创未来的现实。”
“我所做的，充其量就只是将它加速罢了。”
“哈哈哈哈哈——”听闻琥珀的回答，赤之王的笑声回荡在这片绿洲之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过，琥珀的答案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却又深得他的喜欢。
“我想我现在发自内心的理解了花神当初询问树王三个谜语，树王给出答案时花神那欣喜之心——我当下具有同样的心情。”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的回应让我觉得你很适合作为谏官，那么第二个问题的回应便让我发自内心的肯定——你是作为神之使者的不二之选。”
“就像是那最初跟随树王的几位贤者，若是当初有你这样的人跟随我的脚步，或许一切又会有所不同。”
“谬赞了。”赤之王发自内心的接连赞许让琥珀也感受到了些许的心潮澎湃，她完全没想到赤王会这么好说话。
那大慈树王在传言中是位仁慈的神明，就像是“母亲”一般，而赤王在当下森林的传说中很多时候都被描述为“暴君”，而哪怕是在沙漠的传说中，赤王也是一位如父亲一般的威严之君，这与当下赤王给琥珀的印象并不一样。
“好！很好！非常好！”赤王接连给出三个肯定，他完全没想到这星海外的来者短时间内能接连给他两个惊喜。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待未来，沙漠的未来。”
伴随着赤王的第三个问题，琥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个问题是多么奇妙，如果前两个问题还算是给了一个限定的范围，那么这最后一个问题便是直接给了一张白纸，让琥珀去随意写作。
赤之王并不急切，他已经等待了许久，并不介意再多等待一会。
而琥珀思考了许多，沉思了许久，这片永恒的绿洲中并不存在时间的概念，风景总是被定格在最为美好的那一刻。
“——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一样出乎了赤王的意料，面对这样的回答他也没有气恼，只是眼底那免出现了些许的失落之色。
但，琥珀的回答还没有完全结束。
“您大概是想让我表达一下对于未来的展望，在这方面上，我能够做出回答，能够将我设想中的一切都告诉您。”
“可，这就是您想要的么？”
琥珀的话语再次唤起了赤之王的目光，他与琥珀对视着。
“未来本就是千变万化的，拥有无穷尽的可能性，哪怕我的计划再缜密，也不能保证完全不出现任何意外。”
“但，难道这样子就能放弃了吗？因为未来不可知，就要患得患失，然后走向虚无吗？”
“您当初所面对的，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样的境地，花神以自己的生命给您带来了接触此世之外的知识的桥梁，当你对哪些知识进行研究的时候，您就能保证未来能够一帆风顺吗？”
“答案很明显，无论是您，还是我，前方都是一片未知，都是在摸索着前行。”
“正如您不会放弃那般，我也不会放弃，但我与您之间同样有着不同之处。”
琥珀讲述着，那赤之王的目光闪烁着。
“您的一只眼回望着过去，一支眼展望着未来，你能看到过去因为那高天正理所带来的种种不幸，也能想象到当你破除天上之人的限制后提瓦特民众能够走向的辉煌未来，但您唯独忽略了一点，便是‘当下’。”
“在您的那个时代，当下的民众并没有做好接受这份‘馈赠’的准备，他们甚至无法理解您所做为何，这也注定了您的失败，注定了您的目标只是一厢情愿。”
琥珀的话语比起先前要露骨不少，可面对这几乎是光明正大的批评赤王没有丝毫的不满，他不知不觉竟再次期待起来，期待琥珀的答案。
“我信奉一句话，那便是‘相信后人的智慧’，您败在您过于急切，而我并不急切，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所能做到的极限。”
琥珀轻笑着，她的话语中满是坚定。
“我会将我能做的一切尽力做好，为后人将道路铺平，将地基夯实，而后人在这之上建造什么，不是我该去干涉的，也是我无法去干涉的，后人自有后人的智慧，我选择相信他们的智慧。”
两双琥珀色的眼瞳对视着，琥珀铿锵有力地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我乃是赤王神使，沙漠最后的神使，神的时代自我而终，人的时代自我而始。”
第六十九章：转正！
琥珀的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神一人就只是互相对视着。
“……相信后人的智慧吗。”赤王沉吟着，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些，或许有时候他都有了一种“救世主”情结，觉得这非自己不可，却忽视了当下的环境，最后甚至迷失了本心，被那些欲望所蛊惑。
或许对错确实不能用来评判他的意志，但他无疑失败了，他期待这个星海外的来者能够带来不一样的答案，而这位降临者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琥珀相信后人的智慧，正如他此时相信着琥珀的智慧，一切也该有个落幕。
“我乃赤王阿赫马尔，太阳与黄沙之神，日月乃是我的双眼，黄沙铸就我的身躯，翱翔的雄鹰是我的眷属。”
赤王手持着那把黄金权杖重重点向地面，它伴随着风化为金色的粒子，飘向琥珀的手心。
而那端坐在椅子之上的赤之王，身形也随之愈加模糊。
“我的时代早已远去，伴随着我的罪孽一同进入坟墓——降临者啊，我将我最后的遗产赋予你，连同着我的梦一起。”
赤王的身躯在话语结束彻底溃散，化为点点如星光般的粉尘伴着风飘荡，同样伴着风的还有他最后的嘱托。
“切莫要重蹈我的覆辙——愿你能如雄鹰般长久翱翔在天际，愿你能在时光冲刷下依旧保留本心。”
那太阳与黄沙之王没有给琥珀插话的时机，确认了一切的他仿佛真的没有了任何留恋，坦然走向了自己的终点，琥珀下意识的将右手手掌放在眼前，那上面有着一个金色的符号——名为阿赫马尔之眼的符号。
这场梦境在这一刻来到了终点，这梦中的绿洲快速消失，直至纯粹的白，琥珀也随之苏醒。
“……呼。”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朴素的屋顶，天色似乎已经破晓，而阿祭与小婕德依旧还在酣睡，琥珀轻手轻脚的拉开被子，穿好衣服坐在床边。
在这片沙漠中存在诸多的遗迹，源自居尔之前的，源自居尔与藩王割据时期的，还有那阿赫马尔再次出现一统沙漠后的赤王显圣时期，也就是赤王二度建造阿如的时候。
其中来自赤王显圣时期的遗迹有着诸多限制，就像是那即使在当下看来也很是辉煌的赤王陵，很多冒险家与学者穷极一生也难以打开哪怕一道门，传说只有拥有足够的“资格”，才能让那些门扉敞开。
而当下出现在琥珀手心的——那名为阿赫马尔之眼的金色纹饰，便是能够使役其中一切可操控机关的“最高权限”。
那位赤之王的馈赠不只是如此，琥珀收拢心神，伴随着一阵微风突兀的出现，她的身形在一瞬间快速缩小。
她的双眼化作那锐利的鹰之瞳，她的身躯化作那矫健的鹰之躯，她的双臂化作鹰的双翅，双腿化作鹰的双爪，身上的衣物更是随之融入，化作那有序排列的鹰羽。
琥珀只觉得自己拍拍双翅就能飞上天空，双眼更是能看距离这里很远的景象，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嚎一嗓子，但想到阿祭与小婕德还在屋内便将叫声止在了喉中。
相传那赤之王拥有诸多化身，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名为“鹰”的存在，它与沙漠中的赤鹫有些相似，但更为矫健，速度快的像是一阵风，那双锐利的眼睛更是能让赤王翱翔于天际之时，将沙漠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琥珀拍了拍翅膀，近乎无声地飞出了房间，她直冲天际，一时间传入耳中的只有那飕飕的风声。
近十公里外的景象琥珀也能尽收眼底，就像是远处那正在休息的商队，这比起她感知能力的范围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倒也算是多了一个新的观察手段。
只是几分钟，琥珀就在周边很大的区域飞了个来回，她只觉得现在的速度可以一小时内从这里飞到阿如村，再一个小时就可以来到喀万驿，一个白天之内就可以在沙漠与须弥城之间飞一整个来回，此后独身赶路的时候倒是有了保障，相对之下也能去比以往更远的地方了。
些许属于鹰的蹄叫从琥珀口中传出，她没有叫太大声，虽然距离地面很远却还是担心扰民。
这样自由自在在天空飞行的感觉让琥珀有些迷醉，那仿佛超脱了束缚的所谓真正的自由，难怪有如此之多的人都追求飞行。
正因人被大地所限制，才会羡慕起鸟儿的翅膀，羡慕它们能够飞向天空，向着各种地方翱翔。
琥珀真切理解了飞行的体会，她以往的时间不是忙着就是忙那，很少有私人的时间，而当下这短暂的飞行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琥珀一时间有些爱上了这种感受。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也不能维持这模样太久，等到之后氏族中的人都醒来了她也不好以鹰的状态回去，于是便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再次飞回了屋子中。
短暂的个人时光落下了帷幕，伴随着天慢慢亮起，氏族中也再次喧闹起来。
琥珀洗漱完毕后便将小婕德送到了教室中，她今早无法兼顾教学的工作——无它，考察队离开的时间便是今日。
趁着考察队正在将行礼搬上驮兽，琥珀也向着考察队接近，格勒正在四处张望，看到琥珀走来向她打了个招呼。
“神使大人，我正要找您。”
琥珀微微挑了挑眉：“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格勒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挤在了一起，一时间显得很是慈祥：“是这样的，我想要将您写的那本童话书试着带入须弥城，走正规途径经过审查后出版一下，我相信这样的儿童读物很有助于为小孩子们建立起一个良好的价值观。”
“届时您也能得到收益，不知您是否愿意同意这个提议呢？”
——卖书挣钱，这点琥珀也想过，一本成功的读物能够赚很多钱，但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须弥对于书籍的审核很严，而琥珀先前除非偷渡否则无法突破喀万驿，现在虽然能通过正规渠道进入雨林，可诸多事务下倒是没有了机会。
而格勒这种由他负责整个审核的提议就很具有吸引力，但对于这本书在须弥城能不能受到欢迎琥珀也拿不准，而且比起摩拉，当下反而有更合适的别的收益——那摩拉买不到的收益。
“这样吧，我写这本书便是为了孩子们，那么索性进行到底，若这本书产生了收益，那么届时我想麻烦您用收益成立一个基金会，用这些收益无偿帮助生活困难的孩子，资助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也有追逐智慧的余韵。”
“……”格勒瞪大了眼睛，他没能说出哪怕半句话，而他身旁听到琥珀话语的几位学者大多也是相似的反应。
这是何等高尚的行为！他们扪心自问，这样赚大钱的机会摆在他们眼前，他们能有如此魄力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或许有，可眼前的首领甚至没有多少的犹豫，只是沉思了片刻就果断的作出了决定。
“同时，若这个基金会真的成立，代我把一句话传达给那些孩子——‘不要丧失希望’。”
琥珀并没有索要哪怕一分其中收益的打算，她哪怕吞下一枚摩拉都会让这个事情显得没那么纯粹，既然要捐那就索性捐光，一方面真的能改善那些孩子们的生活，另一方面也能改善在森林中自己的形象与沙之民们的形象。
当自己先前那句话被告诉那些孩子们，这句话出于自己之口、出于一位沙之民之口的事实也会在森林中传播，这便是琥珀的目的之一，这是花多少摩拉都买不来的东西。
“这些事就交给我了！”格勒郑重的作出了承诺，他自认为若在其中参杂丝毫的私心都是对着伟大精神的亵渎，眼前神使的那闪耀着黄金色彩的精神是如此的夺目，它又一次给自己带来了震撼。
格勒已经做好了决定，既然这位神使的目的是改善沙之民的生活，让沙之民与文明接轨，那么自然就少不了改善森之民眼中沙之民的形象，他尊重这位神使，这下也可以为琥珀提供一些助力。
他打算将基金会命名为赤念基金会，并将这几日自己的所见所闻整理起来，向广大森之民展现这所谓的赤王神使究竟是一位何等高洁的存在——这样的人就该得到尊敬，这样的精神就该得到宣扬！
“等之后有了进展，我会给您写信。”格勒郑重的与琥珀握手，他明明已经很是苍老此刻却依然挺直了腰板。
“我等待着您的好消息。”琥珀向格勒行礼，两人在这一刻彻底达成了共识。
随后直至考察队将行礼收拾完毕，与那些被雇佣的佣兵一同踏上归途时，两人之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话，格勒设想着自己回去后应做的事务，而琥珀看着考察队越走越远。
“哈啊——教令院考察队走了吗？”似乎是刚刚才醒的阿祭慢悠悠的从拐角处飞过来，坐在琥珀的肩膀上揉了揉眼睛。
“是啊。”琥珀的兴致颇有些高昂，短短一个早上就迎来了双重的喜悦。
“发生什么了，突然就这么高兴？”阿祭摆动着双脚，习惯性的搭着话。
“没什么——”琥珀伸展了一下身体，转头慢慢回到氏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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