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澜
陈又一次抛弃了尊严向观月黎寻求帮助,又是为了他人,又不是为了自己。
但与上次抛弃尊严时的无助,愤懑,落泪不同,陈的声音冰冷,坚硬,带着公式般的尊敬,像一块森寒的铁,像一个必要时便拧动发条,开始运转的机械。
年的嘴角疯狂上扬,就差两包薯片蹲在角落咔吧咔吧的开吃了。
“又是这一招啊。”观月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我很纵容你,但却总用这种姿态来面对纵容你的我,其实很招人厌的,小陈。”
陈低着头,没有说话。
当然了,这是当然的,她一边打心底里不接受观月黎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又如此卑微的向她乞求帮助,还摆出一副“我是被逼无奈才求你”的姿态。
“而且,就算你这么求我,就算我真的做了。”
观月黎坐到走廊边,懒洋洋地说:“我也救不了他。”
无视了一脸茫然,没法反应过来的陈,观月黎解释道:“生命力不是万能的,我可以让衰老垂朽的身躯换发生机,就算脑袋爆掉也可以保证他不会死,但唯独——治不好矿石病。”
她踩着木屐,慢悠悠地走到那个男人身前蹲下身子,也不嫌弃他身上的脏乱,直接抬手按在他的脑袋上。
男人原本破破烂烂的身躯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枯瘦的身躯变得充盈,干巴的皮肤变得紧绷,伤痕,疮口全部愈合,但那大片大片的黑色结晶,仍残留在他的体内。
“嗯……还是收回来比较好。”
观月黎这么说着,男人的身体又迅速回到了之前的凄惨状态。
“你明白了吗?”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苍白的陈,观月黎漫不经心地说道,“哪怕我让他的身体重新充满生机,严重到这个地步的源石结晶依然会肆无忌惮地破坏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
“如果我想的话,我当然可以让他的生机强到与源石的侵蚀对抗,但你觉得……”
她指了指地上那个明明已经没有意识,却还在痛苦呻口今着的男人:
“你觉得这是他想要的吗?明明快要解脱了,却无限重复着,体验着一遍又一遍莫大的苦难和折磨,那种体内每时每刻都千刀万剐的痛苦,是他想要的吗?”
“没人能治好矿石病,起码现在不行,孩子。”
观月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陈的脑袋:“我救不了他,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他。”
陈低着头,轻声说:“抱歉,打扰你了,观月。”
“刚才,我……很失态,我明天会找时间和你谈一些事情,但现在,现在我想……处理一下他。”
她很努力很努力,才把“处理”两个字说出口。
矿石病末期的患者就是个移动感染源,随时都有可能进行爆炸式的二次大规模扩散,贺茂婧雨买下的这个东国式别院虽然有着重重结界笼罩,但也是在上城区的几个优质地段之一,这家伙如果在这死去,那可是个大问题。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种矿石病末期患者,是怎么瞒过重重警卫,来到龙门向外展示种种美好的富人天堂的?
“不需要我帮你了?”观月黎调笑道。
“不敢麻烦。”
陈平静地回答。
“小心点哦,不做好防护很容易自己也得矿石病的。”
“我回去会做全面检查的,明天再见,观月。”
陈的语气平静安定了很多,但并不是那种能让外人放心的平静与安定。
“哇……这小姑娘真厉害。”
年摸着下巴:“这个时代的人对矿石病的歧视程度是近几百年来最严重的吧?她还能冒着感染矿石病的风险背着那个可怜人来找你。”
她捅了捅观月黎的腰:“这么好的孩子你能不能别再祸害人家了。”
“我怎么就祸害她了?你倒是说清楚啊。”观月黎理直气壮。
“虽然我不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年一脸肯定地说,“但你绝对祸害她了,不然她的态度肯定不是刚才那样的。”
她上下打量着观月黎,鄙夷地说道:“刚才她冷冰冰地求你的时候,你其实很高兴吧,老变态。”
“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一样。”
观月黎在年的脸上掐了一下:“那是养成初步阶段差不多快完成的高兴而已。”
女人抬起头,眯眼轻笑道:
“燃尽一切的烈阳不需要软弱的正义,因自己无能为力而乞求乃是软弱之举,理应万分羞愧。”
“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求我,小陈。”
……
陈站在原地,目视着一身防护服的人员将那个可怜人粗暴的捆起,推上车,送到她不知道的地方。
“他会去哪?”陈下意识地问道。
“处理感染者的地方。”她的同事回答,随后一脸敬佩地说道,“陈警官真是了不起……这个男人估计是来上城区报复社会的,要是她在这死掉的话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能放这种矿石病末期的家伙到上城区,不少人要倒大霉,陈警官也算是帮忙剔掉这些蛀虫了。”
“啊,还有,我建议你最好赶紧去体检一下,控制住这个家伙肯定近距离接触过了吧?陈警官最好……”
在陈的耳边,同事声音越来越远,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自己,和那辆远去的,像是押运着什么怪物的车。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要报复社会的。
陈是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他的,他裹着黑袍,很慌张,害怕,眼中满是绝望。
当陈抓住他的时候,过度的恐惧直接压垮了这具脆弱不堪的身体,男人直接昏迷了过去,露出了黑袍下的惨状。
陈那时候只想着一件事,救人。而幸运的事,能救他的人,离自己不远。
可命运对她开了个玩笑,那个女人,宛若神明,无所不能的女人,救不了这条可悲的生命。
“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他。”那个女人说。
可是……为什么呢?
陈问着自己。
从小到大,从少年到青年,从龙门到维多利亚,再自维多利亚归来,陈知道,感染者在这片大地上饱受不公。
可直到这一刻,当那个可怜人恐惧的,慌张的,绝望的望向自己时;当所有人把那个明明该救治的人当作怪物时;当那个女人说,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他时……陈才知晓,所谓的“不公”二字,是那么……轻飘飘。
那根本就没有触及,感染者所承受的那份沉重,而那份沉重,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公”二字就能描述的。
在这座城市,在自己面对犯罪已经焦头烂额的同时,原来还有这么一批……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人。
还这些,最应该被拯救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准备摊牌(误
感染者。
一个令泰拉人谈之色变的词。
那是漆黑绝望的前路,,是破碎断绝的未来,是永无天日的后半生,是诸多苦难的代名词。
成为了感染者,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然后失去了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样。
陈对感染者并没有太多的,明确的了解,因为她是天横贵胄,是龙门之主的侄女,是大炎皇室的血裔,她的童年至少年,虽然满是阴霾,但地位却没有多少变化。
她站的地方太高,所以看不清尘埃里的悲凉。
加入近卫局后,陈的案子也没有多少涉及到感染者,毕竟她负责的案子都集中在重要的上城区,而感染者们都集中在这座城市的暗面,被遗弃的贫民窟里。
贫民窟里的案子大多案子相较于上城区而言,更加棘手,麻烦,危险,陈现在的资历还不够接触,自然没有怎么接触过感染者。
最需要帮助的人因为最危险,所以自己没法接触,听起来……很是讽刺。
在经历了再三体检,确认身体没出现任何问题后,陈回到近卫局后,并接受了局里的调查。
她如实交代了一切,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个男人绝不是想要报复社会,自然,他的身上有很多一点:如何出现在上城区的,如何绕过警卫的,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等等……
不过,之后的事就不归陈管了,如果真的像陈说的那样,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目的话,反而比报复社会这个可能所反应的现实要可怕的多。
一个报复社会的感染者出现在上城区,最多证明上城区的警备系统出现了重大疏忽;而一个没有任何想法的矿石病末期感染者出现在了上城区……那就耐人寻味了。
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同小可的案子,而陈虽然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些事她都是“被迫”参与进去并成为主角的,所以这个案子当然不可能交到陈的手上。
陈坐回到熟悉的位置,桌上的物件摆的整整齐齐,文件夹里还有好多待处理的事项,但陈完全没有心情去打开来看。
她对那个可怜人,对感染者抱有的情感,与怜悯无关。
她只是纯粹觉得,这是不对的,这是错误的。
而回到这座城市的陈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纠正错误。
“需要向上头报告,调整工作方向了啊……”
陈的大多数工作基本上在小偷小摸,普通斗殴之类的案子里兜兜转转,毕竟大案子又不是白菜,路上随便能摘。
她并不是厌倦了这样的工作,而是在今天突然明白,有些事情更亟需处理。
关于感染者的困境。
那是在自己眼前的,仅仅通过一人便可窥见全貌的,让陈无法接受的错误。
一想到初步的计划,陈便立刻下笔开始拟定申请。
她不知道上面会不会答应,不管上面的反应如何,她都要坚持下去。
一个没有过错的人,不应该被社会遗弃,他可以因为自己无法创造更高的价值而无法获得更高的地位,但却绝不可以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剥夺掉身为人所拥有的权利与资格。
“贫民窟……也许我该去问问星熊。”
当过黑帮打手的星熊对于贫民窟的事一定有足够深的了解,对感染者亦是如此。
想到这里,陈突然愣了一下,随后自嘲地低笑。
她一路走来,那么多事,好像一直在依靠别人才能前行,尤其是在加入近卫局后,如果没有星熊的帮助,她现在还是个纯正的菜鸟。
甚至于,如果没有观月黎……。
没有她,自己的意志不可能固执坚韧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其实陈是有所察觉的,甚至于她很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明天和观月黎约见的那一面,她想向那个女人问清楚很多东西,虽然归根到底,其实就一个问而已。
……
晚饭,星熊给观月黎盛好饭之后,神情严肃的向观月黎发问:
“阿姐,你又对小陈做什么了?”
“唔?”
低头干饭的观月黎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她。
“小陈她啊,今天突然找我,问我有关贫民窟和感染者们的情况,我当时觉得不对,追问了一下才知道她竟然打算把工作方向移到贫民窟那边!”
星熊忧心忡忡地说道:“那边对于小陈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她脾气直,性格躁,虽然懂变通,知道人情世故,但就是不愿意,很容易惹出是非。那里的水太深了,不适合她……起码不适合现在的她。”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嘛。”观月黎小声嘀咕。
“小陈出现什么大变化,肯定跟阿姐脱不开关系。”星熊无奈地看了观月黎一眼,“所以到底怎么了啊。”
观月黎直呼无辜,立马把今天发生的事给星熊复述了一遍。
十分了解陈的星熊猜出了个大概,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小陈她以前应该没怎么见过感染者的悲惨境遇吧……那个可怜人看来是刺激到她了,也是难免的。”
“如果是别人倒还好,顶多是一时热血,但小陈……”
陈晖洁,是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热血而决定做某些事的人。而在此之前,那个可怜人带给她的,也绝对不可能只是区区一时热血。
“麻烦了啊……”
本来还想劝说友人的星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观月黎瞄了眼自己妹妹的神情,笑呵呵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怎么了嘛,现在又这么担心小陈了?”
“我一直都很担心她的,阿姐!”
“可是我记得……几天前我答应小陈训练她的时候,某个人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啊。”
星熊脸微微一红:“那跟这事无关……阿姐你别岔开话题。”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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