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暴走中学生
年轻人努力笑笑。
良久。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年轻人说。
“别想那么多。”姜沐立刻道。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年轻人重复了一遍。
他直直望着天花板。
空洞的眼神,像是有根针管捅进灵魂,一点点的,把所有的精气神抽离掉。
“哥,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就不怕有人闹意见吗?”
“哥,我之前真的很开心的,我家里穷,东北这边物价低,工资也低,我小时候有印象开始,我爸就因为工作喝酒,一直喝酒,我妈以前就很反感他喝酒,因为我爸肝有问题,喝酒时脸都是白的……喝了一个月下来,只有三千块钱的报酬。
我妈是卖猪蹄膀的,哥我和你说,我妈做的猪蹄膀贼好吃,我从小吃到大,一点都不腻歪,有机会你一定得尝尝……
不过做这东西很累,她得隔一天就焖上,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天还没亮就得起来,忙这忙那,然后推着板车去街上卖。
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边夏天还好,冬天是真冷啊,平均零下二三十度,撒一壶水,还没落到地上就冻成冰了,我小时候经常这么玩……我妈就得在这时候出去卖蹄膀,每次我爸都得监督着我妈多穿衣服。
所以我签约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的,我没哥你这么厉害,但我们这边物价低啊……哪怕一百个人看,吃个全勤,在这边也属于不低的收入,要是再多点人看看,那就不得了啦,过年亲戚上门,脸上都有光。”
年轻人断断续续地说着。
说得很艰难。
大抵是憋了太久,又没有任何人能倾诉。
姜沐没说话。
他依旧在笑,总是在笑。
微笑是最廉价也最有效的社交礼仪,是最好看的面具和最牢固的盾牌。
顾律师之所以这么破防,就是因为他法庭上,被姜沐这种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搞到心态爆炸过一次。
那笑容消失了。
姜沐面无表情地听,听对方虚弱又不知所措的声音。
絮絮叨叨的独白,如同这篇大地寒冬时,漫天纷纷扬扬的雪。
冷得刺骨。
“……但是,没办法啊。”
年轻人轻声说。
“我其实也知道,合同虽然不合理,但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影响不到我。”
“但就是没办法……因为现在和我没关系,以后就和我没关系么?哪怕我扑街一辈子,但如果哪天,深入到连我这种扑街也照顾到呢?”
原来如此,姜沐想。
他的崩溃并不是突然的利益得失。
而是持续且递增的绝望和无力感。
你明知道某些事一定会发生,你明知那些事一定会让你无法接受,但你无能为力。
像是一场噩梦,漫长,且无法醒来。
“古人总是有三个梦,首先是希望皇帝英明,天下太平,让世道变得好一些;如果皇帝昏庸,便希望有秉持正义的海瑞、狄仁杰、包拯出场,挽大厦于将倾。”
姜沐说,“如果依旧不行,那就希望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世事不成,杀规矩。”
“真对。”年轻人难听地笑起来,“哥你懂得真多,难怪写的东西比我好。”
“……要是真有侠客就好了。”
年轻人轻声说。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似的,带着血的咳嗽。
门立刻被推开,老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帮他顺痰,把血迹擦干净,问他哪里痛不痛要不要叫医生。
姜沐就这么静静看着这一幕,像是端坐在电影院屏幕前的,冷漠的观众。
无悲无喜。
他早已看惯了这幕,哀哭的孩童,沉默的父亲,卑微的母亲,安静的妻子,抽烟的丈夫。
虽是太平年,总有不平事。
于是就会想着拯救,偏执地认为自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好,永远骄傲又执着地站在在天和地的中间。
只是再做一次而已。
“会有的。”
姜沐平淡笑笑。
路见不平的傻逼到处都是。
他走出房门,步伐那么平静,却像在奔赴战场,朝着整个天空挥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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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来找我干啥?”
顾律师的表情就像姜沐正在以每分钟十万的速度欠他钱。
是个高级餐厅,有舒缓的音乐,有七分熟牛排,有银质刀叉,还有死贵死贵的红酒。
“寒暄。”姜沐语气淡定,“这么久没见,找老朋友说说话。”
“……需要我提醒下你咱们三天前才见过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姜沐的表情就像看到佐助回村的漩涡鸣人。
顾律师大概沉默了两秒,扭头看向默默切牛排的女助理。
“看到没有小珍,如果想成为优秀的律师,最重要的就是像这个人一样把像是从屁股里拉出来的话从嘴里说出来,还要理所当然做出一副我嘴里出来的就是话而不是屎的表情。”
女助理默默放下刀叉。
并用谴责的眼神望向说出如此糟糕的比喻的顾律师。
姜沐:“之前我就想问了,这位是?”
顾律师道:“戴珍,我事务所的成员,抛开无能、自以为是、睡姿不雅、饭量大、脆弱得像初中女生、天真、看不清局势、没有任何女性魅力外,姑且算个全无用处的好人。”
“……唯独不想被最自以为是的你说自以为是呢。”女助理碎碎念。
顾律师当做没听到:“和姜沐你一样是个正义的傻逼,但是是那种没有任何天赋的傻逼,从这个角度来说还算是好事,至少帮人做一些宠物归属的小案子不至于蹲牢子。”
姜沐挑挑眉。
他总觉着这俩人有点不对。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霸王合同事件听说了吗?”姜沐问。
顾律师道:“别以为我是和你一样是会把精力放在大公司压榨条款上的白痴,通常我的休闲时光会用在买奢侈品,拉小提琴和旅游上,只外耗他人,从不内耗自己。”
“来看看?”
姜沐递过去一份打印件。
“你找我过来就是看这个?”顾律师抱怨。
女助理下意识就想开口劝一下。
她太了解顾律师了,这种提前不通知就要求他看合同的行为,后者一般接都懒得接。
可能还会说“先付钱然后找个我心情好的时间”之类的话。
然后女助理就看到顾律师从姜沐那里接过了复印件。
接之前还贴心拿卫生纸擦了擦手……
“……”
且不提女助理“我是不是走错片场了”的怀疑人生表情。
顾律师快速翻阅了几分钟,赞叹:“真厉害啊。”
“确实很厉害。”姜沐说。
“诶,诶诶?”
这是贴在顾律师旁边偷看,但完全没搞懂情况的女助理。
“这哪里厉害了……这不就是霸王合同吗?”
她气愤,“版权及著作权授权问题,写作账号及笔名管理,免费、付费以及净利润分成,甚至是下部作品优先权……
还作者死后五十年版权归还,版权最高持有时长不是只有死后五十年么?这份合同根本就不合法吧?”
“所以才说厉害啊。”姜沐摊手,“很抱歉,它是合法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协议’,而不是‘合同’。”姜沐说,“你应该了解协议和合同的区别,不过我还是说一下吧,简单来说,这份协议不适用于合同法,虽然没有合同便利,但在某些地方却很常用。
譬如你去买商品房,开发商肯定会让你签署《xx公司补充协议》这种东西,里面随意拿出一样基本都不符合合同法,但如果你不签署,别人就不会做你的生意。”
“说得太温柔了。”
顾律师不屑,“你大可说直白一些,协议这种区别于合同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有些地方不会被合同法限制。
到了现代,拿着刀在阴暗的小巷堵人抢劫已经过时了,真正的抢劫都是靠这种东西进行的,由一整个专业的法务团队,逐字逐句分析法律的文字,思考可以从哪里找到能利用的漏洞,最后推行下去,抢劫成千上万的法盲民众。”
他拍了拍手上的文件。
“所以呢,给我看这个做什么,让我义愤填膺去举报去辩护?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的蠢货不成?这种事要做你自己做,我才不干……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已经被吊销律师证了,呵呵呵呵呵。”
“怎么,觉得有难度?”姜沐笑笑。
“对手可是一整个法务部,是行业龙头,已经不是有难度可以说明的了,明知道这种情况还自以为是朝着南墙死磕,只有你这种傻逼才做得出来。”
姜沐没说话。
他慢条斯理切了块牛排,品尝着诱人的黑胡椒味道。
顾律师缓缓皱眉。
“……你真准备试试?我还以为你只是日常亼发病,都做好听你发些牢骚的准备了。”
“哟,这么贴心?”姜沐意外。
“贴心一向是我的代名词,既然知道了建议跪下来好好感谢感谢我的大慈大悲。”
顾律师说,“既然如此我就再贴心提醒你一下吧,你已经没有律师证了,终生也没有再考取的机会了,不论你再气愤再义愤填膺,你也只能一怒之下怒一下。
我由衷建议你好好写你的小说去,都已经算个大作者了,就不要去在意那些无能失败者的事了,这个社会一直都是这样,你也该适应一下了。”
“我确实不行。”姜沐语气淡定,“但你可以。”
顾律师的表情像是听到了某种极为好笑的事。
“我?”
他指指自己。
嘲讽大笑。
“开什么玩笑,身为律师,选择案件比辩护案件更重要,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的蠢材吗?
原来如此,我说你突然找我做什么,原来是打得这种主意,我猜你接下来可能还会说‘赢了会声名大噪’之类的台词,可以不用再浪费口水了。”
顾律师慢悠悠喝了口咖啡。
“另外,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你看你这放肆的坐姿,嚣张的嘴脸,哪里是求人的样子?虽然你就算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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