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猫菌
“这样啊...”听到卯刻的回答，洛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呢?卯刻大人，我想知道，当时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东西不足为奇，只是我细心照料的小兔子死掉了而已。”
卯刻耸了耸肩，她的目光看起来无比清澈，全然不像是在说谎的模样，似乎自己所目睹的「末日」景象便是如此。
显然，洛泠是不会信的，因为这个说法有点太无厘头了...
况且，还是从性格跳脱的卯刻口中所述。
既然她实在不愿意说，就算了吧。
“我看到...”洛泠说着，便看到卯刻竖起了耳朵，满脸都是八卦的模样，便嘴角微勾，“我看到，卯刻大人的小兔子死掉了。”
“曜，岑小姐，别开玩笑，要真是这样我可伤心了。”
卯刻的脸色难掩的大失所望，然后叉着腰没好气地说道。
“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洛泠扯了扯嘴角，对方没有义务告诉自己真相，她同样没有理由把世界的葬礼说出来。
但很快，洛泠的神情便凝重了些许，轻声继续说道，
“我有几个问题，想说一说。”
她并不是问，只是说，这意味着洛泠不过是想提出问题，并没有打算从卯刻处得到答案。
“但说无妨。”
此时卯刻的神情同样认真了些许，她看得出来，这位岑小姐所经历的可不少。
而且，也并不简单。
第一时间便从受到「末日」启示的状态脱离了出来，然后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反过来向她提出问题，却没有任何倾诉的念头。
「末日」的启示，并不只是普通的预言，或者说展示既定的事实而已，是能够让对方如亲身经历般感受到「末日」降临，就像是一场体验很深的噩梦，直抵内心深处。
这场噩梦的恐怖在于，它是真实存在的，即便是在醒过来之后，仍旧能够深刻地体会到何为「末日」的绝望，对精神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因为寻常的末日信使在“直面「末日」”的经历之后都会心神崩溃，哪怕是驿使级别的存在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迷惘，基本上没有一位能够向岑小姐一样，呈现出如此的神态。
因此末日信使通常会准备一套秘术结界用于遏制这种「末日」后遗症，只可惜岑小姐主仆都没能用上。
至于卯刻自己...
她只会说出自己是死了一窝小兔子这件事情，从未向他人递出过第二种答案。
在卯刻期待的目光之中，洛泠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双眼，沉声说道，
“「末日」之后的新世界，是不存在的，对吗?”
所谓的新世界，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或者说，世界尽头现在的模样，就会是所谓新世界的普遍常态，甚至可以说是情况不算太过恶劣的。
因为世界尽头至少还有旧日遗迹的存在，些许文明的残骸与痕迹，而在更加广袤辽阔的虚无深渊深处，恐怕全都已经被虚无所占据，彻底沦陷，全无昔日璀璨的星光。
洛泠可不相信，末日信使的驿使们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在驿站手册里仍旧记载了新世界的存在。
真相只有一个，这是谎言。
不过是让下级的信鸽与传马们作为耗材而存在，所编织的一个谎言。
绝望的「末日」总需要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只是虚假的，却同样能够支撑得起生的信念。
绝大部分末日信使可没有为「末日」献身的觉悟，他们所期待的只是「末日」降临之后的新世界。
没有认识到这场「末日」的本质，就不可能触及到末日信使的核心，只会是随时能够被抛弃的耗材而已。
“呀，”听到洛泠的这个问题，卯刻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拍了拍手掌，赞叹道，“仅凭这句话，岑小姐，你已经可以成为一位传马了。”
“既然新世界不存在，驿使们所追求的就不会是什么新世界的‘先驱者'了吧?”洛泠说到这儿，不由得笑了笑，“你们真正想当的，应该是...这个世界走向终末之后的守墓人。”
这时卯刻立刻做出极其夸张的表情，嘴巴张大到可以塞下一个苹果，似乎对此相当震惊，
“哦我的老天爷，岑小姐，我现在立刻马上赶紧，就去跟子刻老大报告，新的驿使苗子已经出现啦!”
“....你不会的，卯刻大人。”洛泠神情无奈地说道，“甚至，你连我的存在都不会告诉子刻，就像你什么都没有告诉丑刻一样。”
话音落下，卯刻夸张的神情渐渐缓和。
她直勾勾地看着洛泠，直到看清洛泠眼底深处的坚定，才叹了口气。
“哎，就连这件事情你都已经看出来了，哎呀呀...真是好生无趣。”卯刻双手抱胸，总算肯坐下来了。
她撑着下巴，继续看着洛泠，嘴角却带着玩味，“我现在应该继续称你为岑小姐吗?这样的话，我想维多利亚的一位女士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有点小情绪。”
“就叫我洛泠吧，总是用着老朋友的名字，我也觉着很别扭。”洛泠神情平淡地说道，“之前我只是一直都不确定而已，现在倒是可以清楚了。
“说吧，你和我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相比这个，我更好奇的是，洛泠小姐，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卯刻眨了眨眼，灵动的眼眸依旧充斥着好奇的神色，但与之前却少了些轻桃，
“我想...连我都不知道是我，她更不知道是我，唯有这样才是最无法被洞察的，没有一位驿使察觉到些许端倪，但你却从堪称渺茫的可能性之中察觉到了漏洞。”
卯刻说着，一道无形的隔阂涌现在她和洛泠的周身，断绝了所有的对外或对内的联系，就像是思维定格在了这一瞬。
就连这时的琳娜，都被隔绝在外，她所能看到的仅是两人相对而坐，却一言不发。
“或许，正因为我与你从未相见过吧。”洛泠淡淡地说道，“正因为我们之间足够陌生，所以我必须仔细地了解你，才能察觉到你所存在的一丝丝难以察觉的矛盾。”
“...原来是这样么?”
卯刻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一直在试探我，而我也一直在试探你。”洛泠缓缓地说道，“一点一点，挪动着你的底线，却发现...你没有任何底线。”
洛泠和琳娜的古怪已经足够明显了，这是洛泠刻意为之，但她每次露出些许破绽的时候，卯刻总是适时地错过，或是忽略，这并不是正常的。
她本应该察觉，却没有察觉。
洛泠并不觉得，这种如鸢尾般笨拙的女人能够担任驿使之职。
再加上种种矛盾的感觉，洛泠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断。
卯刻，就是末日信使之中的内鬼。
姐姐确实是很强没错，但她毕竟并没有跟「末日」一样，强到断档的级别，如果末日十二刻全力出手，姐姐也只能避其锋芒，无法正面应对。
她对总站堪称完美的袭杀，当然不是无敌实力的体现，只是因为有内鬼的存在。
或者说，这位内鬼同样也是姐姐的手笔。
即，卯刻。
在直面「末日」之后，洛泠正式向卯刻摊牌，赌的就是这件事情。
很显然，她赌对了。
“正式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即卯刻，末日十二刻之一，于七百年前加入末日信使，四百年前成为卯刻。”
卯刻沉声说道，，“在这之前，我的身份是哥伦比亚联邦灾厄应对局最高指挥部副司令，于七百八十六年前战死于傀儡谣之手，遗体被傀儡谣彻底支配，沦为祂手上的傀儡。”
话音落下，她的脸上瞬间白斑蔓延，全是真菌的痕迹。
“不知该说幸运，又或者说不幸的是，被傀儡谣支配的我接触到了末日信使，他们急缺新人，碰到谁都拉去‘朝圣古道'走一遭，而我在直面「末日」之后活了下来，被傀儡谣所困的意识得以重新回到身体，但余生都无法摆脱祂的支配。”
应该说，卯刻本来就是具备「末日」神选资质的，她在成为末日信使就已经是傀儡谣手上的傀儡了。
换做其他人，哪怕同为觉醒者，没有相应资质就去直面「末日」，跟直接自杀差别不大，后者可能还轻松一些。
“在这之后...”
洛泠微微一愣，她确实没想到卯刻的真实身份竟然如此吓人。
最后的哥伦比亚人。
虽然准确来说，她现在是跟琳娜有些类似的情况。
琳娜是洛泠的一部分，而卯刻是苏婉的一部分。
“我的战友们得到了最终的惨胜，祂成为了她，我也得以从禁锢之中解脱出来。”卯刻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苦涩，继续说道，“我本以为这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但没想到...她，你的姐姐时隔数百年之后重新找到了我。”
先前的总站覆灭，之后的大混乱，以及两处地界的丢失，其实都是卯刻和苏婉共同的手笔。
没有卯刻的话，苏婉就无法触及末日信使的内部，没有苏婉的话，仅凭卯刻就无法逃过其他驿使的洞察，所有行径都会暴露出来。
卯刻同样清楚当年哥伦比亚覆灭的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她对此无能为力而已。
只有在总站把罪魁祸首全都一锅端了之后，她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确实还活着，尽管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卯刻之所以会跟亥刻打好交道，实际上本来是打算找个机会暗杀对方的，但驿使又怎么可能轻易被杀，几百年都没能找到一次有把握的机会，反而找着找着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盟友。
“不过，连你都不知道是你，姐姐更不知道是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洛泠微微皱眉，又问道。
“这是傀儡谣...抱歉，是苏婉小姐的能力之一，她现在已经能够触及意识，对一部分意识进行隐藏，从而避开末日驿使十二刻之一丑刻的窥视。只有在触及相应信息的时候，这一部分隐藏的意识才会展现出来，这就是你之所以感到矛盾的原因。”
卯刻解释道，但接下来又稍作迟疑，才继续说道，“而我从未与她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因为...我并不信任她。”
苏婉是傀儡谣的人格，傀儡谣是毁灭哥伦比亚的真正元凶，哪怕背后存在着末日信使的推手，但动手的毕竟是傀儡谣。
无论如何，作为从始至终的傀儡谣受害者，卯刻和苏婉的合作始终相当谨慎，用她的话来说，只是碰巧目的一致罢了。
“不过，在与你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或许我应该稍微改变一下我先前的想法。”卯刻看着洛泠，忽地笑了起来，先前严肃凝重的氛围瞬间一扫而空，“既然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妹妹，想来姐姐应该也不会是个坏人吧?”
“姐姐从来都不是坏人。”洛泠认真地说道。
不知这句话究竟是哪里戳中了卯刻的笑点，她忽然捧腹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渐渐流下了些许的泪水。
“...她有你，真好啊。”卯刻擦了擦眼角稍微的湿润，长叹一声，喃喃道。
洛泠只是看着她，心底却在稍作斟酌。
既然卯刻不怎么信任姐姐，洛泠也得仔细重新评估一下合作的关系。
“如果之后有空的话，与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吧，我很想听听。”卯刻微笑着说道，“就当做是最后的哥伦比亚人一个卑微的请求，至少得让我们知道...灭亡哥伦比亚的祂，究竟是如何变成了你最亲爱的姐姐。'
“所以，你这算是信任姐姐了吗?”洛泠小脸认真地问道，对于这个问题她相当讲究。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信不信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卯刻端着下巴，目光闪烁着些许怀念，“从她重新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苏婉小姐并不是我痛恨的傀儡谣。所谓的不信任，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执拗罢了，如果她想要的话，随时可以剥夺我的一切，但她选择了尊重我的所有选择。”
“所以，还是不信任?”
洛泠眉头皱得更深了。
听到这句话，卯刻忽地一怔，看着洛泠认真的神情，哑然失笑，
“...洛泠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爱钻牛角尖?”
“没人说过，但现在我们所讨论的与这个问题无关。”
“哎呀呀，真的是...这么好的妹妹，我也想要一个。”卯刻伸出手，想搓搓洛泠的脸蛋，却被她凌厉的眼神拦下，只得讪讪地说道，“信任，当然信任，可太信任了...我说的是真的!所以...我能搓一搓了吗?”
“...也不能。”
说是这么说，但洛泠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不少。
“啧。”
卯刻直勾勾地看着洛泠，目光渐渐亮了些许。
她似乎...找到了更好磕的一对?
第六十八章傀儡(5k)
洛泠和卯刻的谈话结束之后，隔阂的结界便随着散开。
就在这时，卯刻的肌肤忽地传来一阵预感般的微微刺痛，稍一抬起头，便看到拿着一柄火铳瞄着自己，满脸警戒之色的琳娜。
她微微一愣，然后扭头望向洛泠，
“岑小姐，你的骑士似乎相当尽责嘛。”
之所以会把洛泠又唤成岑小姐，是因为卯刻把隔阂结界之中的记忆再度藏进了意识之中，不过态度是没有多少变化的。
这是一种堪称完美的隐藏方法，如果想要骗过别人的话，就得先把自己骗过去。
无论末日信使的高层动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从此时的卯刻身上找到哪怕一点点的内鬼痕迹，因为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内鬼。
卯刻可不是什么懵懂无暇的小白兔，就算是成为驿使之前，甚至是还没有成为末日信使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居哥伦比亚的高位，而且还是一直都走在对傀儡谣战争的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