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玄灏
《克苏鲁神话I》有关于潜入深海的篇章，几个渺小的人类在大洋深处静静等待死亡降临，他们无法回到陆地，也发不出求助信号，潜艇里的食物和淡水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用尽。
那篇文章时常让封清羽背脊发凉，她忍不住想象自己是故事里的几个倒霉的主人公。人的想象力过于丰富，经常给自己造成困扰，幻想出一堆可怕的假想事物。
如今真的亲自潜入深海，恐惧感反而没那么强烈。
因为有歌蕾蒂娅在，深海猎人比潜水艇可靠，潜水艇损坏便不能自动修复，深海猎人不仅能实时交流，还能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虽然依靠别人很可耻，探索深海这件事就连伊比利亚最顶尖的科学家团队也不能保证能绝对成功。
手腕上的深度计量设备，屏幕的数字随下潜深度变化而跳动，现在刚过一千米，还处在大陆坡范围内。没有潜水载具，靠自己一点点往下游，某种意义上还蛮费事的。
从海面往下潜水几千米，和平地上狂奔三千米是不同的。没人会觉得在地上跑三千米是一件可怕到死的事，但潜水会。越往下，封清羽的心跳就越快。
紧张是人类本能，歌蕾蒂娅也能感觉到她异常紊乱的心跳声。
“陆地人，你在紧张。”
“有一点。”
“海洋对你们来说很可怕吧？一不小心就会淹死，还有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你的身体抖得厉害，我担心你会吓得尿裤子。假如你真的那样做，我会恨不得马上离开这片海域。”
“在下海之前我已经解决过内急，才不会尿裤子。我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你不用担心。深海恐惧症……大多数陆地人都需要克服。”
“要不要用缆绳？我拖着你。别小看剑鱼的行动力，像你这样的我能打114个。”
“没必要，快赶路吧。我有预感，阿芙洛夫岛和科尔雷恩市应该都在洋盆附近，我们再加把劲。其实，你游快一点也无所谓，德拉克不会被区区几千米深的海水给难倒。”
封清羽拍了拍自己不怎么丰满的女性优势。
“你最好是这样。”
歌蕾蒂娅把缆绳的卡扣套上她的腰带，不给任何商量余地，接着，如同铳械里射出的蚀刻子弹，化作一道银色的幻影冲向海洋更深处。
“喂……”
还没来得及抓稳扶好，封清羽就被缆绳拖着，以极快的速度下坠。
这才是深海猎人真正的时速，太可怕了。刚才的速度简直是老头老太太晚间散步的level，纯属在配合她这个慢吞吞的陆地人。
高速行进下，大脑变得极致眩晕，无限接近晕船。
以歌蕾蒂娅的性格，能忍耐那么久没有放大招，还真是辛苦她了。
“真不愧是……深海猎人。”
这家伙一看就是不喜欢吃前菜，酷爱直接进入主题的人。
29.深海废城
天旋地转，眼前的蓝色都糊成一团，头顶的世界呈360度摇晃，摇晃，疯狂摇晃，当初抽卡摇匀卡池也没这么用力。
歌蕾蒂娅像块泡在海水里的木头，完全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像她这样的人是找不到对象的（）。
现实中的高冷和小说里的完全两个待遇，对人爱答不理只让人觉得没礼貌，想着下次别再搭话，并不会有什么傻乎乎又热情的女孩天天上赶着倒贴。
不存在的，除非像杰西卡家那么有钱。
“我们……快到了吗？”
剧烈的晕眩持续足有十几分钟，旁边陡峭的大陆坡变成幽深的海沟。歌蕾蒂娅带她越过海沟上方，正式进入最为广阔的洋盆地区，这片地区通常被称为海底平原。
现在的深度是3200米左右。
双脚踏上坚实的陆地，尽管是海底的陆地，依旧有种安心感。飞行和游动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人终究要回归脚踏实地的状态。
口腔内又一次充斥海水咸涩发苦的味道，封清羽慢慢适应这种如同嘴里含着海带的感觉，和歌蕾蒂娅一起走向前面的平原。
海底的地形大体和陆地近似，海底平原无比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
阿戈尔的海底符合封清羽对它的一切想象，幽深昏暗，发光的物体只有长得奇形怪状，如同树木的珊瑚，一些鱼类和不知名的海洋植物。
海洋植物的形态也远超陆地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它们的枝干和叶片具有异样的生命力，有的几乎几近透明，中心发出微弱的蓝光，枝干和叶片里有血管一样的东西，里面有气泡流动，叶片一张一缩，就像人完成呼吸一般。
彩色的珊瑚礁环绕这片透明的树林，封清羽想伸手触碰发光的叶片，歌蕾蒂娅用长槊的另一端将她挡住。
“你想被电晕的话就尽管碰，凯尔希医生是不是忘了提醒你，海底的植物起码有一半带有攻击性。”
“她上了年纪，不记得一些事情很正常，我会注意。”
封清羽绕开那片带电的植物，刚巧有几条觅食的游鱼路过，背后拖曳狭长的银色鱼尾，形状像陆地上的拖把。鱼的体型不大，和一条普通的草鱼差不多，当鱼尾无意间扫过透明的“树”，立刻遭到电击。
被电击的鱼狂乱挣扎，吐出一串气泡，身体歪斜，其他同伴见状赶忙四散游开，逃离危险，被电的那条遭到透明的发光触手缠绕。触须从植物的主干分裂出，很像塑路者背后会摇动的深蓝色触须。
触须将猎物拖进体内，裂开的缝隙重新闭合，恢复原状，惨遭吞噬的游鱼在植物的体内迅速消化，化作一滩血水，连根鱼刺也不剩下。
“它叫‘捕食者’，如你所见，这种植物会把一切试图靠近它的物体电晕，再拖到体内消化掉。你刚才看到的这棵能吞下一个成年男性，规模大一些的，连鲨鱼都不在话下。”
“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鱼类的惨烈下场让封清羽心有余悸，她没想到看起来很漂亮的植物竟然暗藏杀机。
“也怪我没有实现告诉你海底有多么危险，接下来的路跟紧我，别大意。能碰的，不能碰的，我都会事先提醒你。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
歌蕾蒂娅挥舞长槊，黑色的利器横向扫过，电光火石间斩断一片“捕食者”。
“在它们放电前动手。叶片闪光就是放电的讯号，它们的反应比较迟钝，应付不住突然袭击。”丄
“学到了。”
只要能用武器对抗的敌人，都不是无敌的。
她暗暗记下歌蕾蒂娅即时科普的内容，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尽量远离一切可疑海底生物。照相机没有防水功能，也扛不住海底三千米的水压，迟早要变成漂浮的海洋垃圾。
海底的世界在封清羽眼里是个全新的陌生世界，倒是歌蕾蒂娅，再也没有抱怨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干燥开裂，由内至外感到瘙痒。
海洋是深海猎人的家园，她们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离开，现在又因为别的原因返回。回到海洋，自然倍感畅快，至少是身体方面的畅快，心情暂不得知。
回到海洋的歌蕾蒂娅依旧少言寡语，除了需要介绍深海知识才开金口。
她们在一望无际的海底平原步行，走了大概半小时，前方是更幽暗广阔的世界，以及大量倾颓的楼宇。
一座废弃的海底都市赫然出现在这条路的尽头。
两侧是五光十色的珊瑚丛，发光的珊瑚映照出一个圆弧形的轮廓。倒扣的巨大透明穹顶，将海底都市囊括在内。
穹顶的用途是防备外来的入侵者，最典型的一种是海嗣，其次是凶猛的海底生物。它的意义不言而喻，在海底战火纷飞的年代，它主要的功能是抵御外敌进攻。
如今穹顶破碎，大量海水从破损的裂口灌进，整座城市都被海水浸没，人去楼空，昔日的繁华徒留断壁残垣，在不知名事件的影响下，大量海底都市废弃，这里也是其中一座。
海底都市的规模绝对不输给陆地上的移动城市，阿戈尔同样拥有高大的楼宇，数百米高的建筑不在少数，只可惜都在灾难中倒塌，多数只剩下一段残破的楼体。
穹顶的下方是一层环形的金属城墙，巨大的银色金属板足以抵挡海水的强压和外力冲击，它们在大静谧中变得残破不堪，锈迹斑斑，遭受岁月和海水无情的侵蚀，不复当年。
破碎的穹顶，下方是一座死寂之城，城外有一座倒塌的大型广告牌，上面的字已经被磨损得几不可辨。
“这就是科尔雷恩。”
歌蕾蒂娅认出广告牌上的阿戈尔文字。
“我们到了。它是我们要找的地方，我猜是大静谧中那座岛下沉砸烂了这座城市的穹顶，然后海嗣入侵，城里的人才逃走的。”
她指向穹顶最上方，那里有个近似圆形的破口。
“终于……”
冷却的血液终究会在海底沸腾。
30.囊海爬行者
城郊的石板通道，和诡异梦境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堆砌整齐，几乎没有角度偏差的石板，铺就一条平坦的通道。道路两侧是颜色形态各异的珊瑚礁和雕刻成雕像的大型岩石，精美的雕像也在大静谧中饱受折磨，变得残破不堪，和伊比利亚岸上的有相同待遇。
雕像不是断手断脚就是断头，有的直接在灾难中断作两截，分辨不出到底雕刻的是什么。海底受灾的情况不比海面上轻微，海嗣诞生于深海，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海底的城市。
阿戈尔人心血的结晶，在海嗣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几乎认不出是照片上的科尔雷恩，海嗣的杀伤力有够强大。那么漂亮的一座城市，竟然会沦为那些东西的巢穴，已经开始心痛了。”
“起初我也会有你这样的心情，见得越多，内心越麻木，心里想的只有抵抗，找到解决之道。”
歌蕾蒂娅挥舞长槊，以接近舞蹈的战斗姿态，流畅地清理倒塌在入口的碎石和折断的巨大支柱。岸上带来的刀剑很难斩断阿戈尔制造的石料，封清羽并非没有尝试。
如此坚固的建筑物都承受不住大静谧的折腾，陆地诸国就更不用想。
“好了。”
经过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清扫，最近的入口——一扇有精美石並雕的大型门扉闯入视线。两扇闭合的石门，每一扇高度达到六米，能让小型水中载具自由进出。
更大的入口不在这边，在穹顶另一侧，驾驶载具也需要绕很长时间路。
石门附近设置有像龙门一样的关卡，旁边还有废弃的扫描核验设备，外壳科技感十足，陆地的科技或许再发展一百年也不一定能生产出这样的东西。阿戈尔有一项著名技术，封清羽只从深海猎人们和其他阿戈尔出身的干员那里听到过。
全套的低温合金处理技术，大量且低损耗的信息传递技术，都是陆上国家所无法想象的。
这里一切和金属相关的产物都运用了这项技术，凯尔希和可露希尔分析过一些阿戈尔的科技产物，直言“假如陆地普及了这样的技术，泰拉诸国将迎来一次极其重大的科技变革，现有的科技体系将重新洗牌，无数产品必将迎来被淘汰的命运”。
歌蕾蒂娅的想法与之迥异，她始终坚持一个想法。——让野蛮愚蠢的陆地人获得阿戈尔的技术，只会为泰拉带来灾难。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阿戈尔一直对技术方面的知识严防死守，不肯向陆地人透露分毫的原因。给予好战者武器，他们就会用武器去掳掠他人。给予好战者制造武器的技术，更是后患无穷。
封清羽跟歌蕾蒂娅一起越过废弃的关卡，在几处昏暗的角落发现有尚未腐烂完毕，被海水泡胀的阿戈尔人尸体，衣服看起来也很新。
“他们的死亡时间还不到一个星期。”
“怎么死的？”
海里的尸体要判断死亡时间有点难，封清羽只擅长判断陆地上的。身边没有法医，无法解剖，更不容易判断出真实死亡时间。
最重要的是，这么做没有意义。她们不认识这几位死者，调查死因对接下来的行动毫无意义，只会消耗宝贵的时间。
“无聊的探险家，想来科尔雷恩的遗迹发现点什么有趣的东西，要么被人用隐蔽的手法杀了，要么自杀。”
“的确，周围没有明显打斗痕迹，这些人身上也没有外伤，更像是得了严重的精神损伤，自己把自己给弄死。”
尸体的不远处有两只海嗣的尸体，海嗣长得很古怪，主体是一个像鸡蛋的椭圆体，下方有一圈尖锐的短足，锋利得像打磨过的金属。
椭圆体的颜色也很金属近似，坚硬的灰色外壳，内部有一丛半透明深蓝色晶体，金属外壳上还延伸出几个金属圆球。
“这些东西是奇趣蛋？”
“什么是奇趣蛋？”
“这个是龙门当地的说法，也叫出奇蛋，是一款外形酷似鸭蛋，内含牛奶巧克力及松脆可可球、玩具的蛋形巧克力，1074年在叙拉古诞生。我的意思是，这些蛋状物的样子很像奇趣蛋。”
“它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歌蕾蒂娅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
“这种海嗣叫囊海爬行者，外表类似螃蟹，掺杂有杂质，身体进化出匹敌合金的硬度，并会释放神经毒素。死在这里的几个人都不小心招惹了海嗣，身体被神经毒素渗透。囊海爬行者不能近距离接触和攻击，他们不了解海嗣各自的特征，以为打得越狠自己就越安全，殊不知这样会害死自己。”
“所以这些人相当于是海嗣的毒素反噬才死的？”
“正确，你最好别仗着会法术就集中火力攻击，最好找一个神经毒素影响不到的安全区，利用远程攻击消灭。就连我都不会用这支槊正面和它们战斗，那是愚者的行为。”
“又学到了。”
歌蕾蒂娅老师的海嗣小课堂里全都是有用的知识，现在用不了纸和笔，她先记在脑子里，等回到岸上再写进笔记本里，以免忘记。
这些小贴士事关生死，很有必要分享给罗德岛其他干员。
“还有很多种不同的海嗣，我包里有一份图鉴，比凯尔希做的还要详细，到时候送你。”
“谢谢。”
来自深海猎人的礼物，封清羽受宠若惊。
她们没有继续在海嗣和倒霉探险家的尸体旁边停留，正式踏进这座曾经沟通伊比利亚的繁华城市。阿戈尔的建筑风格没有想象中那么现代化，反倒是很古典的类型，巨大的宫殿式建筑和圆柱随处可见。
巨大的阿戈尔建筑用白色的石料砌成，空无一人的城市，现在被青绿色的海草逐渐占据，海草从破碎的石阶下方生长出，以不可思议的力量穿透石砖垒砌的墙体，将其环抱。
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植物的生命力越旺盛，广场中央有一座二十米高的金属雕像，植物从底端开始生长，努力向上攀爬，最终呈现出眼前的盛况。
整座雕像都被绿色的植物缠绕，多年来被保护得完好无损。
31.下坠的岛屿
海洋植物从雕像的脚部开始缠绕，盘旋上升，一直向高处延伸，将雕像手握的三叉戟也包括在内。雕像所纪念的人物是一位自称涅普顿的战争英雄，涅普顿在阿戈尔语中是“海神”的意思，这个人把自己比作海神，可见他的野心。
涅普顿的个人能力卓越，是泰拉纪元前带领正统阿戈尔人和分裂的拉莱耶人大战，并屡战屡胜的名将，对当时的阿戈尔人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首都最著名的工匠受当时大执政官的命令，带领一支雕刻团队为他雕刻了一座规模空前的石像，那座石像和海底山脉融为一体，并不在这座规模较小的海底城市里。
眼前的雕像和那座历史悠久的石雕比起来已经不只是稍逊风采，它甚至没有石雕三分之一的高度。即便如此，封清羽也被狠狠地震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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