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摇滚与乐队观察家 第307章

　　正如不太能理解波奇的恋慕之心从何而来一样。

　　现在的户川秋绘，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祥子会对自己有如此之高的好感。

　　她抬起头，和祥子对视，眼神中流露出像是在求助的意味。

　　可以为我提供一个可靠的解释吗？

　　祥子能读出类似这样的含义。

　　或许这也是她和后藤一里的不同之处。

　　只要祥子有冷静思考的余裕，那么她就能设法弄明白很多事情。

　　她轻轻地笑了笑。

　　「秋绘觉得……到底要怎样的事，才能称得上是『值得一提』的呢？」

　　祥子微微前倾，期待着秋绘的回答。

　　「你是说……标准？」秋绘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怎么说呢，我觉得，至少应该……」

　　她试着分析，但得出的结论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流畅而有力。

　　虽然到头来她还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解释，但祥子还是摇了摇头。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可没法说服我。」祥子直言不讳。

　　秋绘苦恼地捂住额头：「毕竟价值判断可能有很多主观性的部分，我们的标准也未必能统一……」

　　「啊，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呢。」祥子掩嘴轻笑。

　　「既然秋绘你自己也知道价值判断的标准是因人而异的，那么『等价』的『等』到底要从何谈起呢？」

　　「是用我的标准，还是你的标准？」

　　「商品交换中的价值可以用货币来进行标准化，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到底要拿什么东西来量化才算合适呢？」

　　丰川祥子笑盈盈地看向面露难色的秋绘。

　　「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不值一提，可是我完全不这么觉得……」

　　「……那么，哪怕你的确要坚持所谓等价交换的原则，那么我对你产生的好感，也理所当然地应该要按照『我的标准』来定价，才对吧？」

　　「还是说，秋绘打算用自己的标准来『强买强卖』呢？」

　　说到这里，祥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己是吃亏一方的强买强卖，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呢！」

　　「……」

　　户川秋绘无言以对。

　　她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人更大比例地沉入被窝当中。

　　望着眼前眉眼低垂的少女，祥子轻轻摇了摇头：「当然，我也不是为了批判你才说出这些话来的。」

　　「我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秋绘自己也一定能想明白。」

　　「只不过，或许有种力量在阻止你这么做……这是我的猜想。」

　　说完，丰川祥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与其说你在奉行等价交换的原则，我觉得，或许换种说法会更合适。毕竟，秋绘打着这样的旗号，却反而对自己特别苛刻。」

　　「因为某些原因，你总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亏欠要弥补，所以一直在强迫自己为了他人而付出……才对吧。」

　　祥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就变得像是在说教一样了。」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空的水杯。

　　「先聊到这里吧。如果你想继续的话，再出来找我们就好……」

　　祥子准备动身离开房间。她走到房门前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你的存在，对我们大家而言，都很重要。请……至少记住这一点吧。」

　　她暂时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处在恍惚状态下的秋绘一人。

第五十五章 果然没人会喜欢上班

　　住所的房间里再度只剩下秋绘一人。

　　祥子离开房间之后，她用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才从莫名的恍惚感中脱离出来。

　　「……好像忘了要告诉祥子同学我可能感冒了来着。」她心想。

　　把枕头放平，她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倒也不是为了入睡，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专心思考。

　　「总是觉得自己有亏欠要弥补，所以不断地在强迫自己作出高于标准的付出……吗。」

　　或许还真的是这样。

　　祥子有一点说得很对。这样的结论我未必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推理出来。

　　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我或许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思考。

　　等价交换……我的确一直在执着于这个字眼。

　　因为，这是种基本上挑不出毛病来的原则，很少会有人不认同。

　　即使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不认为这种想法本身是错的。

　　问题是出在「定价的标准」上。

　　就比如说，我一直认为祥子同学和我就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我帮她的都是举手之劳。

　　这种看法，其实格外地贬低了我的付出……和等价交换的旗号刚好相反，根本就是「不公正」的。

　　贬低自己，伤害自己，比起自己更偏爱他人，这种做法看起来是很高尚的，似乎比起单纯的「公正」本身还要更「正确」一点。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额外的好处……

　　秋绘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偏袒别人的话，就不需要付出『寻求公正』的成本了。」

　　我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的做法才是正确而得体的。

　　我一无所知，又不想付出学习的成本，故而转而用了一种更经济的方式作为替代。

　　只要持续不断地损己利人，就没有人会苛责我，大家都会因此而对我产生好感，都会因此而认可我存在的意义。

　　即使我的做法并非完美，即使我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已经伤害到了某些人……

　　但因为在伤人之前，我一直都在以「不停地伤害自己」为前提，故而即使真的造成了不良后果，也能免于被追究责任。

　　这么总结下来，简直像是在练某种……邪派的武功一样。速成，高效，唯一的代价是自损八百。

　　户川秋绘长舒出一口气。

　　如果这么想的话，现在的局面就很好理解了。

　　我的邪派武功练得太久，反噬太强，现在终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好吧。

　　既然已经搞清楚现状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显而易见。

　　我该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呢？

　　躺在床上的秋绘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软绵绵的，简直要和身下的床垫融为一体。

　　无力感。

　　虽然这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单纯的感冒症状，但她还是觉得，事情未必有这么简单。

　　就算现在她大概是解开了一层心结，但摆在眼前的问题也不会因此而自动消失。

　　首先，工作该怎么办？

　　早在若麦的事情发生之前，秋绘就已经觉得自己状态不佳了。

　　甚至可以说，工作上的挫折也是之前情绪崩溃的导火索之一。

　　就算把眼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了，秋绘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像之前那样精力充沛地重新投身于工作之中……

　　……不。

　　或许我根本就不能，也根本就不该像之前那样拼了命的工作。

　　我对轻小说家这一职业最初的追求，完全是出于当时少不更事而招致的误解。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由又体面的理想职业。

　　能坚持下来，很大程度上也只是靠着当时走投无路时所爆发出的决死的潜力，以及持续至今的某种惯性而已。

　　还有乐队。我加入结束乐队，从一开始就只是工作的一环而已。

　　就算我渐渐地开始变得享受和大家在一起演奏的感觉……那也绝对不是因为我开始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本身。

　　是的，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工作。

　　这本该是个稍微动动脚趾头就该能想到的简单事实，但秋绘却因为此前所遭受到的无孔不入的压力，而一直没有余力去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放在课本里甚至都不需要额外证明的事实。

　　虽然我有时候大概会表现得比较努力比较敬业，但那也纯粹只是迫于压力而产生的应激反应而已。

　　如果惯性始终存在，那么或许我还能设法坚持下去。

　　可是，像现在这样因故中断，随后又再度展开，这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躺在舒适的床垫上，秋绘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得不再一次开始严肃地考虑自己的生计问题了。

　　我有一些积蓄，但靠那些不可能长久。

　　我现在有愿意接济我的朋友……但也不可能单纯靠她们的帮助来维持长期的生活。

　　这根本没有可行性……好吧，哪怕有那么一丝的可行性，这种做法也没法经受道德观念的考验。

　　而且。

　　就算……就算我已经没有下限到了哪怕靠吃软饭维持生活也能毫不顾忌的地步……

　　就算退上一万步，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种地步，那么她实际上也还有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更好的选择。

　　回家。

　　我是高中生。

　　对于高中生而言……完全的自食其力反倒才是异常的状态。

　　「……」

　　想到到这一点的时候，秋绘也连带着意识到，自己的心底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崩裂。

　　她很快地想到了姐姐，想到了父亲。

　　若麦说过，姐姐她……到现在其实都还一直在监视我。

　　并且，似乎还用了一些过激的手段。

　　这件事本该引发秋绘的愤怒和恐惧的。本该让她变得疑神疑鬼，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姐姐的眼线……

　　但当这件事和祐天寺若麦的身份一同被揭露出来的时候，秋绘……基本上已经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件事了。

　　打个比方，若麦的事情已经把秋绘的HP清空了。至于随之而来的监视……

　　……它的伤害已经完全溢出了。你没法对一个HP为零的单位造成更进一步的打击。

　　姐姐的监视意味着，秋绘的一举一动，很大程度上或许还是在家人的掌控之中。

　　但，事到如今，这一事实反倒让秋绘意识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从来就没有逃出过他们的手掌心的话……」

　　「……那么，是不是干脆光明正大地接受这一切会更好一些？」

　　她在心底默念着。

　　「……」

　　「……先别想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