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会写日常
她终于停下了搅拌咖啡的动作。
漩涡在褐色的液体中盘桓，又渐渐化作波纹，消弭在透明而冰冷的玻璃杯中。
八幡海铃将杯子举起，向着鸣海抬了抬下巴。
“想说的还有很多，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先用这句话来欢迎你比较妥当吧？”
唇角的轻笑爽朗俐落。
像是冰块碰在杯壁，不断回响的清澈声音。
她说：
“——欢迎回来，朋友。”
幸好你回来了。
谢谢你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八幡海铃：如果有一天，他再也回不来的话……
以咖啡代酒，少年少女故作老成地轻碰杯缘，相视一笑。
鸣海道：“我回来了，朋友。”
仅是如此简短的回答，却轻而易举地抹消掉了这段日子积累下来的担忧和烦躁，不辞而别的怨气更是在他的笑容下冰消雪解。
‘啧，我可真好对付。’
八幡海铃在心中吐槽着自己，有点无奈又好笑的感觉。
这要是换成乐团里认识的那些人，她估计连坐下来喝杯咖啡的心情都不会有，得到解释后就直接潇洒走人了。
所以——
这份建立在虚拟世界之上的友情，真的值得我这么重视吗？
如此反问，八幡海铃却没有半点疑惑，反而更加理解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和他面对面聊过之后，这份答案已经不言而明了。
对八幡海铃来说，友情和亲情、爱情没什么不同，都是人类存活于世，赖以为生的锚点。
是归属，也是将自己束缚为人的枷锁。
——而没有感情而活着的人类，不过就是单纯的躯壳罢了。
此刻，朋友归来的喜悦，安心带来的温暖，还有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的嘴角，正是她无畏那份空虚的恐惧的证明。
无论最初是建立在什么之上，只要此刻充盈心口的情感依然真实，那他就有着值得她如此重视的价值。
“呼～”
加了糖浆的咖啡并不苦涩，滑入喉咙只剩冰冰凉凉的醇厚口感与烘焙香气，令人不由舒心地吐出一口气。
将杯子放回桌上，八幡海铃看向鸣海，正想继续后面的话题时。
少年却正好在这时垂下了眸，低头切下一块蛋糕细嚼慢咽起来，动作优雅到给人一种『不愧是他』的感觉。
……没错，不愧是他。
前面狼吞虎咽的模样被看见了，就想趁现在故作姿态地挽回形象，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着极高的自尊心。
八幡海铃想要笑，却忽然有点笑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窗外光影偏转的关系。
他比大多女孩都要白净好看的俊朗侧脸，就像撕下了极力伪饰的面具，隐约透露出了几分瘦弱病态的苍白感。
宽厚有力的臂膀，饱满红润的脸颊，却有极为矛盾的病弱感，犹如附骨之疽般萦绕在他的眉角与眼底。
可那又极淡极淡，稍一眨眼，就会像错觉一般消失无踪。
他依然俊秀清朗，眸光清澈，唇红齿白，没有半点刚从生死狭缝间幸存下来的虚弱，甚至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要健康有活力。
即便如此，那句话依然浮上了八幡海铃的心头——
『那时的我生了一场重病，很大程度会危及生命的那种。』
犹如乌云蔽顶，晦暗不安的猜想开始蔓延，为她的双眸罩上一层阴影。
‘只是错觉吧？他看上去能扛两个我在街上跑呢，明显已经彻底痊愈了。’
她试图这么说服自己。
只是越是观察着鸣海，八幡海铃就越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断下沉，沉到胃袋、沉到脊椎，最后被冰冷的地面所掩埋。
……仔细想想，严重到危及生命、需要动大手术的疾病，真的能在术后恢复得这么好，完全看不出半点生过病的模样吗？
哪怕只是痔疮手术，都需要一定时间去养好身体，避免刀口裂开或者复发感染什么的。
而他消失的那一天是八月末，离九月初的今天也才一两周的间隔——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怎么可能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比常人更加健康？
总不能直接换了个身体吧？
“……”
在短暂的沉默中，八幡海铃的思绪止不住地翻涌，总是沉着冷静的表情遮掩了她的凝重与不安，眸底略微暗沉的光却将情绪透露无遗。
假如鸣海此刻抬起头来，或许瞬间就能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吧？
可惜在那之前，八幡海铃便轻轻吸了口气，不再盯着品尝蛋糕的他看。
而是收回目光，重新搅拌起面前早已没有沉淀的咖啡，任由褐色液体再次掀起漩涡，在苍翠而深邃的瞳孔里泛起阵阵波纹。
凡事以最坏的可能性提前思考，是她难以改正的消极习惯。
但还是会忍不住想——
如果生病的事情是真的，只有『摆脱了病痛』这句话，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说的谎言……
如果他现在这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模样，并不是真的彻底痊愈……
如果某一天，他又会突如其来的消失；而这次，再也不会回来的话……
框啷！
不自觉加重的力道，让手里的搅拌棒晃倒了玻璃杯，些许咖啡和冰块就这样撒了出来。
两人都是恍然一惊，各自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先是望向那杯翻倒的咖啡，然后目光对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
“不小心弄倒了而已。”
像是对自己感到无奈，八幡海铃轻轻叹了声气，接着才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她从包里拿出卫生纸和手帕，准备擦一擦被浸湿的裤管和桌面。
鸣海却制止了她，起身去跟柜台说明了饮料翻倒的事情，并拿了一叠厨房纸巾和抹布过来。
“你看起来可不像那么粗心的人。”
目光扫过她平静如常的神情，鸣海好笑中带着关心地说了句，很快便低下头，拿走冰块和杯子，用抹布擦拭和木桌颜色相近的液体。
就像是看到了病人勉强起身要给自己拿东西的护士一样，八幡海铃蓦地胸口一紧，下意识就想制止他、将他按回座位上。
“我自己来就好，你别……”
“擦裤子当然你自己来啊。”理所当然地说着，鸣海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擦个桌子而已，不至于见外到这种地步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麻烦你了。”
无奈地轻扶额角，八幡海铃也感觉自己太过小心了——区区擦桌子都不行的话，他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走来这家咖啡厅？
难道待会自己还要背他回家吗？
这种过犹不及的担忧，只会给他们之间的相处带来困扰而已。
八幡海铃迅速调整好心态，不再多想，抽出厨房纸巾擦起大腿上被浸湿的部位。
幸好杯中的咖啡没剩多少，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面前的狼藉，鸣海也顺便把剩下的咖啡和蛋糕全部解决，刚好可以直接走人。
第七十三章 因为有你在而已
出于礼貌，他不忘询问少女的意见：
“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次出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过去的自己擦屁股，顺带和网友面基一下而已。
既然事情聊完了，面也见过了，现在不解散回家，难不成还要一起去哪里玩？
他们两个明显都不是那种爱玩的性子吧……
——他是这么想的，但他面前的少女可不一定。
“你接下来有预定？”
八幡海铃思索了下，她还有些事情想从鸣海那里知道，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家。
鸣海眨了眨眼：“倒是没有……”
“那就陪我走走吧，我正好有事想拜托你。”
没等他说完，八幡海铃便自顾自地做下决定，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般地强硬。
鸣海皱起了眉：“我可以说不吗？”
正要往咖啡厅门口走的八幡海铃停下脚步，歪头想了想，眼眸直率而认真地看向了他：
“我可以土下座求你。”
虽然有些狡猾，但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答应，八幡海铃才故意这么说的。
当然，要是鸣海真的出乎自己预料，是个喜欢看女孩子对他下跪的变态的话……
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就是了。
尊严和面子在朋友的性命安危前不值一提，尽管知道了一切大概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假如区区的土下座就能换来他病情的真实情况的话，八幡海铃倒不介意做这一笔划算的交易。
毕竟，她是个雇佣兵。
一个重视朋友的雇佣兵。
“这倒是不必……”
鸣海嘴角微抽，不再犹豫，叹着气离开座位。
——大概是看准了自己不会答应，所以才说出这么离谱的话吧？
当众土下座什么的，丢脸的人可不只有她而已，自己这个被跪的人也很丢脸啊……想像一下那个画面，他的脚趾就要抠出一套三室二厅的样品房来了。
其实也可以赌她说到做不到，看看她被自己正面反击之后会怎么应对——但鸣海不敢赌，现在这位平静却又郑重地看着自己的酷帅少女，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谁让她在聊了半会的天后，给人的感觉越来越不正常了呢……明明最开始还是个很好相处的正常人，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想拉自己去外面逛街，一副她不来两人就耗在这的强硬模样。
总不能是自己身上散发出了什么魅魔气味，硬生生地改变了一个正常少女的心思，让她忽然想把自己带去旅馆雷普吧？
“随机应变吧，反正接下来也没事情要做。”
表情流露出无奈，鸣海姑且跟在对方纤细又不失英气的背影身后，离开了咖啡厅。
……希望她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拜托自己。
——
午后云朵悠悠，虽然空气闷热了些，但不至于夏季那样热到令人难以忍受。
偶然穿过巷口，踏过阴影，还能享受一缕清风拂面，欣赏落下的绿叶提前划出秋天的弧度。
半长的黑发垂在肩后，少女身形凛然，双腿笔直修长，阳光下不露半点肌肤，黑色基调的饰品搭配却又让她显得飒爽帅气，充满了成熟的神秘感。
神色平静的她走在街上，像是雪谷里吹来的一阵寒风，却也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地步。
鸣海跟在她身后半步，问了她打算去哪，她只简短地回答了句：
“乐器店。”
然后就直接转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