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会写日常
这是种颇费精力的委托类型,八幡海铃便给了个高于业界平均价格的数字,结果对方不仅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订金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打了过来,完全不怕她卷了钱直接跑路。
“没事,你跑了我再找下一个就是了,反正我不差钱。看你是要赚这一笔就跑,还是抓好我这个金饭碗,成为业内最赚钱的雇佣兵。”
不是因为业界的好名声而信任她,他只是自信没有被骗的理由,所以才那么放心地给钱而已。
……果然人傻钱多。八幡海铃如此评价。
在他给了这笔订金之后,少女已经赚够了一把贝斯的钱——所以照理来说,她现在就可以删游戏卷款跑路了,顺便把帐号卖了赚最后一笔钱。
《NFO》和乐团不一样,没有她向往的事物,也没有她想要追求的『场所』,是属于随时都能放弃的赚钱工具。
彻底告别这游戏,接下来专心在乐团上,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最后,八幡海铃还是陪着一掷千金的大老板,开始了他的新号练级之路。
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做出骗钱跑路的事情,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一把贝斯和好几把贝斯的差距。
而是因为……那家伙确实挺有趣的。
“砸钱冲不上战力榜?那我偏偏要冲给你看,不然我玩这游戏干什么,养老吗?”
『我还真不知道你玩这游戏要干什么……』
“对了,我突然想说点笑话,你能保证不会拉黑我吗?”
『那确实挺突然的……说吧。什么笑话会让我忍不住拉黑你,我倒是挺有兴趣的。』
“为什么犹太人是世界上最油滑的民族?因为他们擅长做肥皂。”
『……不提倡地狱笑话,但还不到我会拉黑你的地步。』
“那我再说一个?”
『?不是,你跟什么较上劲了?』
“你知道死于服用过量伟哥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家属关不上他的棺材了。”
『地狱笑话之后就是黄色笑话啊……你就没点正常的笑话了吗?冷笑话也行。』
“没有,我这里只剩下地域笑话、种族笑话、历史笑话和熟人笑话。”
『熟人笑话?』
“日本人体型偏瘦和人口老龄化的原因是什么?因为胖子和小男孩都炸了。”
『(你已经拉黑了对方)』
……好吧,有趣归有趣,但那份恶趣味和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确实会让她时不时感到头疼就是了。
时间意外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八幡海铃不再沉默寡言,也不再执着于打单赚钱。
不知不觉,她也不再将游戏视为单纯的赚钱工具,每天上线的第一件事点开好友栏,看他在不在线、有没有给自己发讯息。
她习惯了和他针锋相对地互相吐槽,习惯了被迫听他的无聊笑话;习惯了放下贝斯和乐团之后,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去找一位可以谈天说地的好朋友。
哪怕到了后期,已经靠钱和实力成长为伺服器前三的他,根本就不需要谁再来带他练级了。
八幡海铃也从未说过『委托结束』这句话。
而【渣男】也不愧是渣男,在领会了她隐约表露出来的意思后,就这样和她保持着无言的默契——
她帮他刷材料和装备,他给她钱和带她挑战高难副本,藉由『金钱』这个最开始的联系,两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游戏里最好的伙伴与朋友。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再也没有见过【沉默的掘金者】,一位信用良好的雇佣兵就这样销声匿迹。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委托,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就算买下了贝斯加整套新的器材,也没有把这款不感兴趣的网游从电脑上删除。
只是成为了替他处理材料和收购物件的中间人,顺便和他一起到处打副本、练级、看看地图风景、组队参加活动而已。
忽然变得好玩的游戏,和忽然变得充实的暑假——这是八幡海铃过去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尽管不是自己为之付出了一切的乐团……
她依然认为,自己在游戏里找到了容身之所。
——
『我现在这样算不算被你包养?』
“别恶心我,我可不想包养一个男人。你可以说是入职或者垄断。”
『我是女人你就包养了?』
“住口!我可是无比专情的新世代好男人,你休想动摇我对女友的爱!”
『最符合ID的一集。』
八幡海铃在想,要是哪天,她将自己是女孩子的证据拿给他看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大概只会嘴硬着说“呵,我早就看出来了”,然后一如既往地和自己相处吧?
她也很期待,哪天能够在现实里,亲眼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年龄怎么样,长得帅不帅都无所谓,第一个在网络上交到的朋友,不和他面对面聊会天太可惜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永久退坑,送你了,有缘再联络。』
忽然消失的他,让十五岁的八幡海铃,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作『被抛弃』的感觉。
第七十一章 欢迎回来,朋友
“你的不告而别,虽然不至于给我带来多少困扰,但也确实影响了我这段时间的心情。”
没有细说当时的心情到底如何,八幡海铃嗓音微沉,态度也变得强硬了不少。
“我想,我应该有资格,从你那里得到一个解释吧?”
从那句『遗言』之后,她便一直用心保管着他的帐号,还有那只为他们留下了许多回忆的角色。
减少练习贝斯的时间,排开乐团助演的预定,只是为了让【我才不是渣男】依然待在伺服器前三的位置,就像他从未离开过那样……
被旁人调侃成网瘾少女也无所谓,从他那里赚来的钱基本都投进去了都没关系。
她只是在等一个人回来而已。
……幸好,最后还是等到了。
“当然,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见面了。”
鸣海笔直地回应了她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堂而皇之地以微笑面对。
无论她冷静的外表下情绪如何汹涌起伏,他都只是来给朋友一个交代而已,情绪上的份量自然不会有她沉重。
能接受就握手言和,不能接受的话……就当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让朋友担心确实是他的不对,但鸣海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怪就怪系统的世界线有整没跟整一样,害得他被过去的回旋镖直接砸中。
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八幡海铃怎么认为了。
再如何重视这段友谊,鸣海也不可能做出那种求人家别跟自己绝交、还说什么『拜托了,如果没有贝斯雇佣兵桑的话,俺……』之类的丢脸言行。
所以能处就是好朋友,不能处就相忘于江湖,几十万円的帐号就当是朋友费了。
他可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但能让他弯下身子道歉,折下尊严去挽留对方的人……
大概就只有祥子她们了吧?
反正八幡海铃还没重要到这地步,鸣海解释起来并没有半点压力,拿着事先想好的理由侃侃而谈。
“事情要从暑假前说起。”
“那时的我生了一场重病,很大程度会危及生命的那种……”
八幡海铃很是直接地打断:“什么样的重病?有学名吗?”
“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医生也说第一次见,找不到任何资料,也没有规范的治疗方案,一切只能靠运气慢慢探索。”
鸣海随口编了个病名,根本不怕她事后去查。
“不动手术的话,大概能痛苦地活久一点。动手术的话,至少可以缓解症状,舒舒服服地活到明年。”
八幡海铃微蹙眉头,手抵下颔,满是疑惑地打量着他气色红润、肌肉饱满,双眼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生过病一样的健康模样。
内心有九成的不相信,想质疑的地方也有很多。
可就是剩下的那一成的迟疑和不安,让她无法开口对鸣海提出任何质疑和吐槽,生怕不小心误触了生死相关这种沉重事情的地雷。
最后,也只能任由胸口和呼吸在沉默中震耳欲聋,就像是听见亲朋好友得了癌症、今后命不久矣的感觉一样,有种心脏被捏住、微微窒息的难受感。
那张若无其事,轻松自在的表情,为他的理由多了几分可信度。
不过短暂的观察,八幡海铃就决定要先相信他所说的话,深吸一口气后,有些谨慎地开口:
“所以,你已经动完手术了?”
“嗯……应该说,幸好活过来了吧?”
鸣海嘴角一扯,露出了十分复杂,想高兴却又高兴不起来、嘲讽着这狗屎人生一样的冰冷笑容。
那份从面具裂缝间流露而出的尖锐情感,并不是演技可以塑造出来的程度。
八幡海铃瞬间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再也没有主动打断他讲述的念头了。
“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一旦失败就是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让我提前准备好后事、跟亲朋好友交代个几句……我没有亲人,又不想让少数的几位朋友担心,所以手术前都没有通知过她们,只有你算是半个例外。”
都是事实,只是套了个生病的皮而已——九真一假的谎言,是鸣海最擅长的领域。
鸣海看着认真聆听的少女,同样认真地解释道:“我也不想让你担心,但又不能真的对你不告而别,更不想把花了这么多钱的帐号白送给官方……所以才只留下了那条没头没尾的留言,顺便把其他小号都删了干净,暗示你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不用再继续等我上线了。”
“就像我给其他朋友留下的遗书一样,那个帐号,其实就是我留给你的遗物。”
说到这,鸣海扬起一抹真诚的微笑,语气郑重地对她说:“所以,谢谢你,海铃——没有放着那帐号不管,时刻都在等着我回来上线。”
“虽然自己说这话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是真的非常开心!”
“……”
哑然无语似的,八幡海铃愣了一下。
和他温和明亮的黑眸对视片刻后,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将肩上的发丝拨到后方,露出半边雪白细腻的脖颈与锁骨。
“嘛,倒也不算时刻,只是给你的帐号设了登陆提醒,有我以外的人登陆帐号就会给我发来提示而已……帮你养帐号也只是人之常情,你不用太过在意。”
“那时的我,总感觉你不会那么轻易就出什么意外……自然不可能没几天就把它卖掉,万一你找我赔偿,我大概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吧。”
和先前潇洒直率的她相比,此话一出,便多了几分别扭与故作轻松的感觉。
大概是不擅长面对真诚谢意的那种类型吧?就跟椎名立希一样。
八幡海铃也吃软不吃硬,更不喜欢张扬自己的功劳和优点。
鸣海才刚这么做下判断,却又见少女迅速调整好了心情,眼神平淡地重新看向了他,目光蕴含着比方才更加强烈的意志。
“既然你还活着,就别把话说的那么不吉利了。『礼物』我也会还给你,继续当你的前三大老去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玩游戏。”
“是是是~”
明白她的脾气,鸣海无奈地应了几声之后,接着给故事做了个结尾:“如你所见,虽然中途真的死了一次,去死后世界睡了一觉,还在那里回忆着人生的跑马灯,但手术最终还是成功了。”
“我摆脱了病痛,过去锻炼起来的肉体也没有因此形销骨立,简直就跟重获新生了一样,医生见了都差点没让我躺回手术台给他好好解剖呢……也不怪你会怀疑我是不是在信口雌黄。”
鸣海双手一摊:“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本以为会死但没死成,现在要开始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了……唉,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通知那些收到我遗书的朋友呢。”
“希望她们都能像你一样好说话,而不是见面就给我来一记思念过肩摔、惊吓背桥摔……”
听着他发自内心的感叹,八幡海铃有些面色古怪地问:“……你的朋友都这么暴力?”
鸣海摇头:“那倒不是,就是性格有些沉重而已,”
“这样啊……”
八幡海铃已经信了大半,或者说已经懒得质疑下去了。
将那些多余的修饰和夸张的形容去除掉,应该就是他忽然消失的真相没错。
——可结果终归是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即使未来发现这些都是他的谎言,八幡海铃也只会感到无奈而已,又或者心甘情愿地被他欺骗。
谁让关系好到用这种谎言来安慰自己的朋友,自己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位呢?
想到这,八幡海铃就忍不住对自己感到好笑,轻轻摇头,嘴角愉快扬起的同时,眼底的阴霾也随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