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会写日常
即便如此,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演奏,也是鸣海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将自己的所学所得全部发挥出来。
是他第一次的个人演奏。
投入了他的感情,投入了他的技巧,投入了他的记忆……
将他的全部以深入骨髓的才能串连起来,并让手中的乐器代替自己放声歌唱。
——唱出那个夜晚,比烟花更加美丽的春日残影。
“……”
多余的杂音失去色彩,唯有他在夺目绚烂。
然后,世界渐渐静了下来。
《春日影》并不长,四分多钟过去,演奏便走入了尾声。
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总是被当作歌曲的背景板、长年深受各种笑话迫害的贝斯,已经用那低沉而有力、鲜明而厚实的呐喊,证明了它与生俱来的冲击力及存在感。
如此,就用低吟浅唱般的颤音,进行最后的告别吧。
并非夏去秋才至。
至少在这座夏末秋初的公园里,由贝斯独奏而出的《春日影》,早就让那阵萧索却又不失温暖的凛冽秋风,吹入了每一位驻足聆听的行人的内心。
“嗡——”
鸣海缓缓按住了发热的琴弦,从感情的宣泄中脱离出来;沉静而认真的脸上,嘴角微翘,不自觉地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很奇妙的,明明这四分多钟里,他既没有唱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激动的反应。
却在一曲终了之后,有种向着世界咆哮而出、通体舒畅淋漓释放的爽快感透遍了全身,如电流般让他从脚趾爽到了天灵盖。
他甚至感觉全身都在发热,衣服底下沁出了并非出自疲惫的汗水,心脏正用更加急促的节拍对他说——
再来一首,大力点,不要停。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摇滚了?不会是被那个广井菊里直接气出了摇滚因子吧?’
‘还是这段时间累积的压力太多,正好以音乐为管道全部释放了出来?’
用深呼吸调匀气息,鸣海有些无奈地这么想着。
——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话,回去打个胶做对照组,应该就能得出结论了。
当然,最近的他不见得会有那种心情打胶;身体虽然是火热热的棒小伙,可对曾经有过女朋友的他来说,打胶在精神上已经不是必要的宣泄管道,找资源的动力也不再像单身时那么充足了。
这样一想,比起打胶,玩音乐确实是个更好调剂身心的方法。
不用非得在路边演奏给谁看,就像一个人在KTV里放声嘶吼那样,买把乐器去无人的地方倾情演奏,或许可以让他忘掉很多缠在心头的烦恼。
耳畔余音彻底消失的同时,鸣海也记住了这份感慨。
——那么,将青春期的话题扔开吧。
“呼~”他抹了抹没有多少汗水的额头,松口气似地抬起头,神色爽朗地望向面前的浅绿色少女,“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
若叶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如梦初醒般地眼睫轻颤。
柔软的唇瓣不自觉抿起,出神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焦点,再次将他的身影清晰地装入了那对澄澈宁静的瞳孔里。
她直勾勾地看着鸣海,鸣海也微笑地看着她。
下一刻,她不知为何移开了目光,手指在胸前的发尾旋绕、把玩,似乎有些无措。
鸣海的微笑多了几个问号。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提问,身周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听!”
“好厉害啊!第一次知道贝斯能弹成这样!”
“比我们乐团的贝斯手强出一个次元……是哪个职业乐团的前辈吗?太厉害了!”
“有IG吗?有X吗?有粉丝团吗?!虽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要他的个人LINE就是了……”
大部分都是女性,也有不少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边鼓掌边凑了过来,将手中的硬币和钞票不吝投下,然后用不同程度的热烈目光紧盯着他,恍如见到了优质猎物的猎手一般。
“不是,你们等一下……”
人偶少女被这群汹涌而来的围观群众们挤到了后面,鸣海满脸错愕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制止,琴盒里就像下了钱雨一样,瞬间多了数千日圆。
不算若叶睦给的一万円,这些钱都已经超过刚才被某人拿去买酒的金额了。
也就是说——
在这到处都有人路边演出的下北泽,他的一首歌,直接顶过了广井菊里几小时的收入。
可惜,鸣海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些被他的才华和颜值吸引而来的新粉丝们,就像是一群麻雀清晨爬到高压电线上开会一样,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呐呐呐,你真的是在路边演出,而不是什么爱的告白吗?呜呜呜,那个琴声里满溢而出的温暖,我都快听湿……听哭了~”
“不好意思,这首歌叫什么呀?哪个乐团的?你有女朋友吗?待会要一起去约会吗?过夜的那种。”
“不是,你们能不能正经点——有谁把刚才的演奏录下来了吗?光顾着听了,完全忘记把手机拿出来……没有的话,帅哥,能请你再演奏一次吗?站累的话我可以当板凳让你坐,不用客气的。”
“少年,要不要加入我们乐团?我们今天正好缺一个手指灵活的贝斯手。放心,乐队里都是我这样的成熟大姐姐,你可以玩摇滚,也可以玩我们……”
鸣海:“……”
他想出声让这群人退开散去,可才刚张开嘴,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水味便呛入了他的气管和食道,害得他又忍不住摒起呼吸,微微后退了几步。
完全没有平日疏远而礼貌的距离感,这些人见他下意识露出退却的姿态,眼底更是亮起了野兽般的渴望光芒,似乎是把他当成好欺负的柔弱少年一样,得寸进尺地逼了上来。
鸣海嘴角抽搐,眉毛直跳,脸上的日常用假笑接近崩坏。
心中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回响。
——不是,下北泽的人难道都是这么摇滚的吗?!
还是到了能喝酒的年纪,玩音乐的人都会变得这么如狼似虎?
你们这群大姐姐真就没有半点老牛吃嫩草的羞耻心?!
还有那边的若叶睦!
明明是你让我演奏《春日影》的,为什么现在只是在那里看着?!
难道你也不想靠近这令人绝望的香水包围网吗!
鸣海用力握住了贝斯琴颈,手背上登能看见明显的血管跳动。
不行,要忍住……
不能用贝斯来个旋风大摆锤清场,毕竟接下来还得在这附近混,糟糕的风评很有可能传入伊地知虹夏的耳里……
所以,祥子、素世、灯、立希——无论谁都可以,快来个人救我口牙!
“我说……”
就在鸣海的耐心渐渐见底,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终于准备冷下脸来,将这群毫无距离感的『粉丝』们全部赶走的时候。
两道声音一左一右地同时响起,切开了那些嘈杂不休的人群。
“不好意思,你们给这孩子造成麻烦了,能别围着他了吗?”
“喂喂喂,这么热闹地围着我家的孩子做什么呢?你们吓到他啦~”
左边是深蓝色短发、有着中性化的帅气脸庞,看上去就很可靠的成年女性。
右边则是拎着装满银色铝罐的塑料袋,肩上扛着一箱看不清包装的『饮料』,踏着木屐、叼着半空的盒装酒,摇摇晃晃地嘻笑走来的酒鬼女。
她们毫不在意人群的阻拦、接连响起的抱怨与不满,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鸣海的面前,然后转身,像是门神一样隔开了四周汇聚向他的视线。
接着,一个态度礼貌却毫不客气,一个散漫却因为浑身酒气而让人不愿靠近。
她们靠着各自的方法,让那些满脸都是不甘和遗憾的围观群众们纷纷散去,也让公园广场重新吹起一阵清新而宁静的风。
鸣海解下贝斯,站到远处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垮着一张脸走回那两人身边。
他无视了广井菊里略带得意、似乎正在等他上来搭话的明亮眼神,让表情恢复诚恳,对深蓝色短发女性点头致谢。
“谢谢你,及时帮我解了围。”
“不,不用客气。反倒是我这边该跟你道歉……没猜错的话,那家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短发女性摆了摆手,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用尖锐的眼神瞪向了旁边的广井菊里:“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作为同一个乐团的成员,我有责任替她犯下的罪孽擦屁股……帮你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唉哟~志麻大人,干嘛说什么罪孽呢~咱可是做了好事来着。”轻飘飘地傻笑了声,广井菊里边吸着盒装酒,边走到靠在音箱上的贝斯旁,摸了摸犹带余温的琴弦,“如果没有咱的任性妄为,我们也听不到那么让人难忘的solo演奏吧~”
“嘛,这个确实……”
短发女性下意识朝鸣海看去,眼神有些莫名。
像是在看某种未经雕琢的宝玉,又像是在看着一头还没发育起来的小怪兽,她扶着下巴,露出了略显感慨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结果上来看,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呢……至少听到了一首好歌。”
“嘿嘿,我就说吧~”
砰!
岩下志麻一拳头敲在了广井菊里的脑袋上,然后把晕头转向的她从琴盒边扯开。
“还想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人家的演出费用收刮干净?菊里,你多少要点脸吧。”
一屁股跌坐在地,广井菊里朝着那些钞票遥遥伸出了手,发出了不情不愿的呜咽:“呜呜呜……那是扔在我的琴盒里的钱,应该也要有我的一份啊……”
“你的那份早就拿去买酒了吧?连小孩子的钱都要抢,去死吧人渣!”
岩下志麻冷冰冰地甩下一句,抬头又对鸣海露出了温和帅气的笑容:“抱歉啊,让你看到了脏东西。”
她指了指干脆坐在地上喝起酒来,完全没有半点女子矜持的广井菊里,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是岩下志麻,在跟这家伙组乐队,是个鼓手。你呢?”
“叫我鸣海就好了。”
鸣海简短回答,顺便解释起刚才的事情:“我刚从学校回来,路过公园的时候被这位广井小姐的演出吸引,却莫名其妙地被她托付了这些器材和演出地点。因为无聊,所以就在她买酒回来前弹了首歌,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受欢迎……”
“你只是没想到那群人会这么疯狂吧?”
岩下志麻双手抱胸,微微挑眉,似乎看穿了他的乖学生伪装,直截了当地道:“那首歌吸引了这么多人驻足,你却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意思,直到被包围起来之后,才开始慌张无措了起来……不,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但就算我们不来,你应该也有办法赶走她们的吧?”
“差不多吧,就是很麻烦而已。”
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鸣海没有反驳,默认了这一说法:“总而言之,还是得谢谢你帮忙解围。”
“等等,那我呢?”听到这句话,广井菊里顿时不满地喊了起来,像是准备打滚要糖的小女孩一样大声嚷嚷,“鸣海少年,我也帮你解围了,你怎么没有感谢我?看在你用我的贝斯用得那么顺手的份上,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也好啊!”
“……啧。”
鸣海用力啧了声嘴,对地上的成年女性投以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又冷冷地转开了目光,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
要不是旁边还有个人在看着,那可不是一声啧嘴就能了事的——像她这样不负责任的大人,得用点特别的手段来好好修正才行。
可惜,在初次见面、没有给自己带来恶感的陌生人面前,鸣海还是习惯维持好自己的形象,不至于太过直接地将自己的本性表露出来。
拎起地上的书包,他重新望向岩下志麻,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么志麻小姐,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等。你的钱还没拿呢。”岩下志麻连忙拦住了他,将琴盒里的钞票和硬币整理好递到他面前,略显尖锐的目光却有着认真与沉稳的温和光芒,“菊里的事情暂且不谈,你可以私下找个时间教训她,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想说的是,你刚才的演奏真的非常出彩,歌也非常好听!如此震撼人心的贝斯独奏,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了。”
鸣海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只是因为前面明显卖队友的一句话,还有对方明显过于郑重的态度。
顿了顿,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么回答。
“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感觉到了这句话其中的真心,岩下志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恢复了轻松:“说实话,我都想付你演出费用,让你继续在这里演奏了。”
鸣海摇了摇头:“抱歉,我接下来还跟朋友有约。”
“没事,那就换个联络方式吧?”
也不在意这是不是推托的借口,她洒脱一笑,掏出手机的动作非常直接,像是和同龄朋友聊天一样神色自然:“作为赔礼和演出的小费,免费请你来看我们的LIVE怎么样?最前列的贵宾席,还能带两个朋友。”
“可以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有问她们是什么乐团,也不在意所谓的贵宾席到底值多少钱,鸣海同样随意地拿出手机,和她加完好友之后,转身朝公园外的方向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