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会写日常
“……所以，我来见你了。”
曾有人说，梦是现实的延续，现实是梦的终点。
而现在，无论是梦还是现实，都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长崎素世低下头，地面远到几乎看不见，恐惧于高空的本能却无法让她的心脏加速跳动，眼神依旧平静地望着自己即将坠落的地方。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盛装打扮了，也努力不让雨水打湿自己的妆容。
但在素世变成素世酱之后，自己绝对会比那时候的他更加支离破碎吧？
……无所谓了。
反正终究是一场梦，仪式感有达成就行。
会在什么时间点醒来呢？醒来之后能第一时间见到他吗？
那个时候的他，还会喜欢着祥子吗？
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但只要有他在，长崎素世便无所畏惧，总能期待地将目光望向远方。
“那接下来，就是我和你的新的开始了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她晃了晃小腿，将那罐糖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开，从中捻了一颗糖果出来。
『也许，这一生都无法跟你在一起。
但至少这个糖果罐，能和那些幸福的回忆，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能让我想到你的存在，并期待下次和你见面时……心中的幸福和喜悦，又会碰撞出什么样的悦耳声音呢？』
她曾对鸣海这么说。
只要永远不打开，就永远也不会吃完。
……可那些回忆，如今已经染上了血色。
糖果碰撞的声响成为了折磨精神的刑具，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了下次见面的机会。
所以长崎素世打开了它。
假如这也算是一种死亡，那它确实要和那些幸福的回忆一起，陪着她下去了。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这里面装着什么味道的糖果呢。”
兴致满满似地，长崎素世将糖果扔进嘴里，眯眼仔细品尝了番。
她还以为会跟之前感冒时吃到的那颗糖果一样甜，却没想到，味道平淡得出乎她的意料。
——就像两人刚见面的时候，他们对彼此抱有的印象那样。
“什么啊，一点也不甜。”
长崎素世有些遗憾地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并将雨伞扔回了阳台。
风雨吹打着她紧紧绑好的马尾，勿忘我的发带在剧烈飘摇；精心搭配的约会套装被雨水淋得狼狈，挂着稻穗吊饰的手机也早已看不清屏幕。
斜斜挎在肩上的细肩包，里面装着已经盖好盖子的糖果罐。
“就算曾经再怎么令人留恋，也必须朝着明天迈出步伐。”
“哪怕下着漫天大雪……”
轻声唱着他留下的那首歌，长崎素世闭上双眼，没有任何犹豫，向着悬崖般的明天迈开脚步。
身体被失重感笼罩一瞬。
随后，是被重力飞速拉扯向下、内脏都要被扯出身体的不适感。
好似整座城市都在这瞬间颠倒，旋转，坠落。
狂风拍打着脸颊，雨幕被不断突破，本能与未知带来的恐惧试图让她发出尖叫。
可即便如此，长崎素世依然满脑子都是鸣海，根本没心思在那些不知所谓的情绪上。
她只是大大地张开了双手，像是张开一双没有羽毛的翅膀，向着地面笔直飞翔。
“鸣海，我来见你了。”
“……要接住我哦。”
带着小女孩般天真开怀的笑容。
在被风雨模糊的世界中，长崎素世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
砰！
屏幕转暗的瞬间，下意识张开双手的鸣海，也不自觉地跪倒在地。
尽管膝盖狠狠地磕在地上，他却没有半点疼痛的感觉，只是仰着头，呆滞地凝视着半空中的屏幕，仿佛眼底还倒映着那位笑容灿烂、向着自己坠落的少女。
“素世……”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执着？
为什么，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为什么，我只为她们留下无法逃离的绝望？
——再多的疑问，也无法改变由他亲手塑造而出的结局。
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一样，鸣海垂下脑袋，肩膀轻微颤抖。
那双好似要接住什么的双手缓缓放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随后，狠狠砸在了白色地面上。
砰！砰！砰！
一下、一下，又一下。
沉闷的撞击声，在虚无而寂静的白色空间中不断回荡。
鸣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发泄着，哪怕死死咬住的嘴唇渗出了血液、哪怕拳头被自己砸出了破口，也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崩溃痛苦的呐喊。
心中翻滚的情绪，几乎要炸了胸膛那样，在体内横冲直撞。
——越是如此懊悔，越是如此悲怆，他的情绪就越是冷静。
方才的后日谈视频，鸣海是全程睁着眼看完的，没有任何的逃避与分心。
在看到素世精神状态不对劲，整个人明显陷入癫狂的时候，他恨不得冲进去捏着她的脸颊好好教训她一顿，告诉她亲情和友情比无疾而终的爱情还要重要的道理。
在看到素世在自家虚空对话，甚至在自己床上逗蒂主的时候，他感到既无奈又好笑，还有些心疼对方，期待自己留下的那首歌能让她多少恢复正常。
在听到素世竟然从他的反应和留下的遗物中，推论出『这个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噩梦』时，他也忍不住赞赏她的惊世智慧，却又不得不对她越发癫狂执着的爱意而心情复杂。
然后就是她和祥子相遇，靠演技骗过祥子，并且给祥子下药的经过。
鸣海渐渐变得沉默，表情也开始沉重了下来。
不好的预感正在成真，让他好几次都想让系统停下画面、又或者捂着耳朵转过头，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最终，他还是强行抑制了这份软弱。
只是认真地看着素世逐渐走向自毁的每一步，认真地听着她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告白。
——那是他活着的时候，不得不去拒绝的东西。
并不是死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而是这份超越生死的沉重感情，让他根本无法视而不见。
即便心情复杂，即便无法回应……
鸣海也会将她的疯狂、她的痴爱、她的期许，全部看进眼底。
记住曾经有位少女，如此深沉地爱着自己。
“看着我死在她们面前的感觉，也是这么痛苦的吧……呵，还真是因果报应。”
鸣海松开了拳头，无视上面缓缓滴落的血液，面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系统，你让我看这个，就是为了折磨我的精神吗？还是你连我的情绪能量也想收集？”
什么任务结算，什么总结经验，什么嘉勉——都是放屁。
明明说好了死后一切太平，不会有人因此受伤的，系统却依然让他亲眼见证，素世为了他而跳楼寻死的过程。
这很明显，就是打着让他心灵崩坏、痛哭流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目标以外的人那么亲密的主意。
至于原因……不是想让自己放弃反抗，就是想矫正他在任务过程中犯的某样错误吧？
某样足以影响到任务结果的巨大错误。
——很可惜，系统搞错了一件事。
越是懊悔，他就越是不甘；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坚强；越是有人不让他这么做，他就越是要这么做。
就像身体上的伤痕，无论留下了再多的豁口与残缺，在致命伤出现之前，鸣海都不会因此倒下。
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保持自信，去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英雄』。
【解答：宿主不必对系统抱有恶意。】
平淡的机械声音旋即响起，毫无诚意地做着解释。
【任务结算为固定流程，呈现出来的画面与宿主的结算结果有关，并非为了打击宿主精神而刻意拨放该桥段。】
【让宿主失去执行任务的意志，对系统、对世界本源并无好处。】
“是啊，所以你才没有在最后那刻，让我看见素世支离破碎的身体。”
鸣海略显嘲讽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所谓的『截取时间段』，截的就是从我死亡之后，到她死亡之前的这段时间吧？”
“死亡总能带来最强烈的恐惧，但如果真的死了，那份恐惧也将无疾而终……无论对面对死亡的人，还是对目睹死亡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比起结果，经历带来的情绪能量才更丰厚。一步步迈向深渊的感觉，也比身边炸开的手榴弹更让人恐惧。”
“这就是你想让我从这次的覆盘中领悟出来的道理，对吧？”
系统平静回答，似乎还在努力营造出称赞的感觉。
【解答：正确。宿主不愧是命定的情绪榨汁机，最为匹配白月光系统的存在。】
鸣海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咬牙切齿地瞪着半空中的屏幕。
“我可去你的吧！你的本体最好别是个大光球，不然我绝对会把你塞进坤坤的屁股里，再把你们两个从直升机上一起踹下去！”
系统并没有理会他咒骂的打算，冷冰冰地接着说：
【结算画面主部分已拨放完毕，是否继续观看剩下的部分？鉴于宿主在覆盘的过程中已有收获，剩余部分可选择跳过。】
“那你还挺好心的。”
嗤了声鼻，鸣海坐回地上，盯着又开始渐渐亮起的屏幕。
“既然这样，我就选择……不跳过。”
“还有什么想让我看的，全都呈上来吧。”
鸣海深深吸了口气，手掌啪地用力拍打略显僵硬的脸庞，随后坚定而认真地道：“既然是由我开启的故事，就算再怎么惨不忍睹……我也有见证到最后的责任！”
跨越生死的单恋，挚爱死亡的痛苦，天人永隔的绝望……还有，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悲伤。
和系统无关，这是他与她们之间的恩怨，也是为他刻骨铭心的重要情感。
无论是素世，还是祥子，甚至是灯她们。
只要那份情绪源于自己的死亡，鸣海就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尽管他除了在这里看着以外，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播放开始。】
系统并不在乎他的决意，只是在确认了他的意见之后，重新点亮了半空中的屏幕。
下着雨的城市重新映入眼帘。
只是和素世那时候不同，第一个出现的场景并不是六本木公寓大楼，而是一幢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公寓楼。
其中一户，在雨幕中亮着温暖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