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魔鬼不会给她答案，那她只能向自己诞生的地方，向赐予自己使命，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怀着何等崇高的职责的人，提出问题。
也许和选择接受安瑟没有欺骗自己，选择认定自己的拯救起作用了一样，辛未必是想得到答案，她只是想……不那么痛苦而已。
但明主教却在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辛现在绝不想看到的眼神看着她。
“……圣女啊。”
“是，明主教。”
“这不是你该拥有的感情。”
“……”
辛脸上那小小的，脆弱的期盼，凝固了，然后碎裂了。
她看着明主教苍老面容上的凝重与哀叹，无比茫然地问着：“我不该拥有的……情绪？”
“您的意思是，我不该……痛苦吗？”
“是的，圣女啊，你为什么要痛苦呢？”明主教凝视着辛，她没有给予安慰，甚至于……像是在质问。
“您应该知道的，关于对安瑟·海德拉的拯救，您根本没有任何痛苦的必要啊，他的恶意都是试图让您堕落的手段，您应当坚守信念，不要被他的邪恶侵染动摇。”
辛当然知道……她当然知道安瑟恶意的来源，她也早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她甚至对此甘之如饴。
可是，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被安瑟欺骗的痛苦，不知道安瑟是不是在欺骗自己的痛苦，甚至是……自己无法相信安瑟的痛苦，都是与安瑟的恶意所带来的痛苦，完全不同的。
辛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在那一刻，安瑟用最残忍，最恶毒的言语告诉她，东港的一切谋划都是为了明芙萝的那一刻时，辛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明主教会说……这是没有必要的？
为什么好像是我在主动寻求着这份痛苦一样，为什么好像承受这种痛苦，是我的过错一样？
辛突然想到，自己在东港和暮摊牌的时候，他说过一句没说完的——
“你不该有这么丰富的……”
丰富的什么？丰富的……感情吗？
我不该感到痛苦，也不该拥有感情吗？
最让辛痛苦的人，给了能让感到慰藉的答案，哪怕那可能是假的。
而本该让辛安然的人，却如此残忍地将她的痛苦，归结为“不应该存在的”。
关于救赎安瑟这件事，辛终于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她本该高兴。
可这一刻，寻求着解脱与慰藉的圣女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东西。
第一百三十五章·英雄与拯救（7K）
耀眼炽白的光辉冲天而起，暴烈万分地将满天风雪连同高空中逃跑的术士一同斩灭。
随着一蓬鲜血洒落飘零，这场战斗也宣告了彻底的终结。
远处，被风雪阻挡的行进队伍传来了兴奋的呼喊，因为即使隔着茫茫暴雪，他们也能看到半空中那宛如黎明，无论何等黑暗混沌，也无法掩盖的光芒。
光芒中的人形背后绽开光翼，令他宛如圣灵降世，手中燃烧着烈烈白焰的细长大剑又为这份肃穆的圣洁带上了审判者的威严，随着最后一个敌人的彻底死亡，这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圣光的英雄才从半空中降落，朝地上震惊且戒备的超凡者们露出笑容。
“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难民们都很安全。”
领头的超凡者顿了顿，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年，神情略显复杂地说道：“你是……海格力斯，对吧？”
“嗯？”海格力斯略显诧异，“原来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你协助我们击退了三次叛逆联军，现在谁都知道教会里出现一个一打架浑身上下就冒光的家伙……他叫海格力斯，很强。”
虽然说着不太客气的话，但他还是十分郑重地伸出手：“感谢你的援助，阁下。”
海格力斯轻轻摇头，伸手回握：“我只是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远比不上你们……如果我能来得更早一点，就不会有人牺牲了。”
距离鸦巢之主，漆黑魔女玛琳娜的宣告已经过去了十五天，这期间内，放眼整个帝国，似乎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北地原本僵持的局势却开始发生剧变。
先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在十二天前，于一天内接连奔袭三座领城，几乎将驻守的铁刃军团与天霜之塔屠戮殆尽；后有北地极北，永世狂焰之塔所在的方向升起血色日轮，让寒灾的情况有所减缓；再就是从九天前开始，不知从哪窃取情报的叛逆联军开始针对性地袭击难民撤离部队，迫使高歌猛进的天灾之狼选择退守，暂时停下了如海潮般汹涌澎湃的攻势。
北地局势再次乱成一团，希塔娜依靠风之首加上玛琳娜与教会的三重情报网，在北地四处奔袭，要么强势袭杀叛军，要么保护难民撤离，来回奔波；本来一直保持中立的教会似乎因为倒向安瑟而受到了叛军针对，物资开始紧缺，并且庇护所也屡遭袭击；而这批深入北地接应难民们离开的超凡者，则相当于站在了对抗叛逆的最前线。
并且他们的任务不是战斗，而是保护平民，在任何时刻，都必须以平民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当然，要每个参与护送任务的超凡者都有这种觉悟显然是荒唐的，虽然帝国无比辽阔，找出这样稀少的超凡者也不是没有任何可能，但把拥有这种觉悟的人放在这件事上，多少有些……浪费了。
最起码，玛琳娜是这样想的，在她看来，那些人应该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至于如何保证这批护送者们的决意……雇佣兵尚且都会为了报酬死战，面对与安瑟一同开创新秩序的“从龙之功”，自然也有数之不尽的人能在面对这种苛刻条件时，也愿拼死一搏。
不过站在海格力斯对面的这个男人显然不是这样，端正的面庞透着非常纯粹而坚定的正气，他的同僚也是如此，就在海格力斯到来之前，一个战士为了将铁刃军团的队伍阻击在安全范围之外，被围杀至死。
他们参与这样的任务并不是被迫接受亦或是为了报酬，而是出于最朴素且正直的理想与信念。
“西边，一直走。”男人给他指了个方向，“是离这最近的庇护所，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
“那边的撤离还没开始，也不是由我负责，但天霜之塔的领城也在附近，他们随时都可能对那处庇护所发起进攻。”
他肃穆地行了帝国礼仪，微微低头：“希望你可以施以援手，海格力斯阁下。”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他升上天空，顺着男人刚才指的方向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一片茫茫灰白之中。
男人抬头凝视着海格力斯离去的方向，刚才没怎么显露的复杂神情再次浮现。
“听说这家伙在不到一个月里，就从凡人变成了超凡者……而且还强得匪夷所思，真有这种可能吗，老大。”
有人凑到他身边问。
“怎么没可能，救赎之水不就有这种效果吗。”
“可教会的人……你听队伍里，他们都在喊着什么‘义人’呢，不是说那家伙是被教会的圣女祝福了吗？”
“圣女的祝福……哼。”
男人冷笑着转身走向撤离队伍，呵斥声铿然有力：
“在摄政王殿下为了北地生民而不得不与那暴虐无道的皇女对峙的时候，那个不知所谓的圣女……有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做的圣女正紧随着仁慈的摄政王殿下。
“刚刚那个人，他怀有协理吗，圣女小姐？”安瑟直接问道。
在冰谷城事件之后，辛就不再用心声和安瑟沟通了，哪怕为了对话而更改他人认知显然是无比麻烦的，但她就是宁愿这样，也不想用心声和安瑟对话。
因为直接和安瑟交流的时候，安瑟不会像用心声一样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伪装，而是会切实地把注意力放到她这边，不会把她当成不存在的东西。
无论怎么看，都变得沉重很多的圣女小姐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轻轻点了点头：“有。”
“但我并不认为能够为平民赌上性命的人会怀有什么罪孽。”安瑟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傲慢。”辛轻声说道，“他其实不喜欢你……并不喜欢海格力斯，魔鬼先生，他认为这个帝国只需要你，也只能由你来统治。”
听到这种好话的摄政王殿下扬了扬眉毛：“这也算是傲慢吗？”
“为什么不算。”
“为什么算？”
“因为……”
辛微微顿了下：“因为……他在蔑视——”
“蔑视海格力斯，蔑视教会的英雄与义人，蔑视教会甚至是神？”
刚才那个带领队伍保护难民撤离的超凡者约莫三十岁上下，这个年龄能到四阶其实已经算是拥有一流的天赋，即便不是能被铭刻在历史中的传说与奇才，但也显然是一个时代的中流砥柱。
正如魔女小姐曾对她妹妹说的那样，无论是作为海德拉还是作为摄政王，安瑟的拥趸都远比他人想象中来得更多，且……狂热。
作为这世界上对安瑟最狂热的人，没有谁比玛琳娜更能分辨出这群愿意为安瑟竭尽一切的追随者们。
“还是说，他蔑视了海格力斯的功劳或是……良善？”
空中的安瑟收回向下看去的视线，轻轻拍了拍腰间不存在的圣光大剑：“但他还是很得体地向海格力斯表达了尊敬，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敌意，既然能克制住那种傲慢……不应该算是谦卑吗？”
辛又沉默了，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好像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再和往常那样永远对安瑟无比上心了。
几秒钟后，她才低声回应：“这是诡辩，魔鬼先生。”
安瑟看了她一会儿，却并没有继续追击，只是轻笑一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而这样的对话在过去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安瑟开始频繁地询问辛关于协理，关于罪孽的事情，辛理所当然会给出回应，但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即便被安瑟逼迫到无话可说，也会用狂信徒独有的自洽逻辑来强硬反驳。
她现在大都只是说安瑟诡辩，甚至是干脆沉默，总之不会再强行证明自己是对的，自己的逻辑没有任何错误。
现在，哪怕是安瑟刚才那种的确算得上诡辩的话，她也不会怎么反驳了。
要说成果斐然……那的确斐然，辛对信仰的崩塌，对教会的怀疑与日俱增，这是肉眼可见的。并且和在帝都时，命运刻意推动安瑟攻略明芙萝，好让她反将安瑟一军那样，辛在信仰这方面的崩塌速度， 一直在安瑟的预估范围内，不出意外的话，她马上就要迎来下一次重大冲击了。
但即使这次调教在真正意义上十分顺利，安瑟的警惕心却来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因为根据辛之前的表现，他有了个很荒唐的猜想。
“圣女小姐，你觉得救赎我，究竟能带给你什么呢？”
庇护所的已隐约可见，安瑟放缓了速度，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这样问着。
“带给我什么……”
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可过了几秒后，她又反应过来，用平静漠然的语气回应：“我救赎魔鬼先生，是为了履行神赋予的职责。”
以及，魔鬼先生的请求。
辛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如果这么说了的话，安瑟肯定会利用这句话来取笑或是引诱她，反正就是令她堕落的手段。
“还是职责啊。”安瑟叹息着，“辛小姐，能够履行职责，对你而言就是有意义的事了，对吧。”
“不可以吗？”辛歪了歪头。
“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魔鬼眯起眼睛笑着，在辛眼中永远是那副俊美温柔模样的少年，轻声细语道：
“我其实很想听你说，有那么一点是为了我。”
而后，他又顿了顿，十分爽朗地说道：“不过，就算不是我，是海格力斯也很不错了。”
“……”
这是谎言吗？
不……我已经选择相信魔鬼先生，他是真的想要拯救帝国，想要改变帝国了，所以他也真的想要得到我的……我的需要。
可即使这么想着，辛最后也还是没能说出“我的确是为了魔鬼先生”这句话。
不过这对安瑟而言并不重要，只是看着辛略微移开视线的反应，他就能猜个大概了。
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偶尔对辛的试探，安瑟觉得，辛大概率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但这……不可能啊。
安瑟不相信辛会喜欢上他，就像他不相信伊沃拉也有这种感情一样。
与对希塔娜和明芙萝的调教截然不同，安瑟根本没有对辛有过任何暧昧情绪的流露，他一直在扮演导师与魔鬼的矛盾角色，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刻意掺杂哪怕一星半点的男女之情。
他为辛营造的被需要感是跟爱情完全无关的，所挑起的嫉妒也不是出于这种情感，而是纯粹的占有欲。
而本来就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辛，在安瑟完全没有为她引导这种情绪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突然就喜欢上安瑟。
如果辛真的喜欢上了安瑟，那就只可能是命运的又一次从中作梗。
可从希塔娜到明芙萝，从明芙萝到玛琳娜，现在又是辛？祂就没别的手段了吗？
而且这次真的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与辛完全没有情感基础可言，所怀有的也不过是随着辛的堕落而逐渐膨胀的纯粹欲望，辛根本不可能复现玛琳娜创造的奇迹，因为安瑟受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
他甚至不需要封闭对辛的感情，只要任由那份欲念膨胀，无限地膨胀，把辛当作完全倾泻欲望的对象和达成目标的工具就可以了。
辛的思维逻辑已经被永远地置于她的神下，而如果安瑟取代了神在她心中的位置，那么她就等同于把自己定位成了安瑟的奴仆，别说地位，在整个思维逻辑上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了。
安瑟再怎么心软，也不可能喜欢上这种女人。
辛这边的局……注定不是为了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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