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你没嘴巴？”
“……抱歉。”
她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和希塔娜起冲突，应该让谈话缓和下来，因为让希塔娜过于敌视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希塔娜进行稍微正常的交谈，哪怕她了解希塔娜的性格和为人，哪怕她能读到希塔娜的心声。
因为没有人教过她。
教会的指引与训诫不包含同伴和朋友，而魔鬼的诱惑和教导……只有欺骗与谎言。
辛不觉得自己并不成熟的骗术能瞒过现在警惕万分的希塔娜，所以她能说的。
她没法对希塔娜说出真话，能说的只有这么一句同样也是谎言的抱歉。
希塔娜被她的道歉弄愣住了，心声直接传来了【她竟然会道歉】这样的话。
但她也意识到辛多半不是真心的，所以也还是没给她好脸色：
“那就滚蛋，别继续躲起来偷窥我……嗯？”
希塔娜突然转头看向最近的屋檐下的阴影，辛也几乎同步地转头看去。
魔女的身影从中浮现，她仪态翩翩地对希塔娜说道：“可以动身了，希塔娜。”
“真的？！”狼小姐脸上的不爽和郁闷一扫而空，她用力捏紧拳头，脸色微微泛红，“可以动手了吗！”
“必要的程序已经走完了。”
看着狼小姐那激动至极的神情，玛琳娜掩嘴轻笑：“等到不耐烦了吗？”
“多多少少有点……你总不至于这点牢骚都不让我发吧。”
希塔娜不悦地撇了撇嘴，斜睨了下一旁的辛：
“还要被偷窥狂盯着呢。”
“嗯……”玛琳娜微微挑眉，“几天不见，过得怎么样，圣女小姐？”
【离开安瑟先生之后，是不是觉得非常孤独又无助呢？】
凝视着魔女的漆黑双眸，辛说不出话来。
【我猜猜……你在想怎么才能让安瑟先生大出风头，对不对？可他扮演的海格力斯，现在还是被囚禁在高塔里的王子，怎么才能成为英雄呢？】
玛琳娜俏皮地朝辛眨了眨眼睛：
【说不定不仅又一次无法成为英雄，还要等待真正的公主英雄去拯救呢】
“……”
辛感觉到仿佛有电流穿过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这样，以故意魔鬼先生故意被囚禁在冰谷城，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不是真的想让海格力斯成为英雄，而是想让海格力斯，成为英雄的垫脚石。
教会的义人，注定的英雄，这样的存在会在不远的将来出现在被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里，只不过并非主角，而是伟大的狼之主，兽之王，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所拯救的一个小角色。
再怎么了不起的存在，在希塔娜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魔鬼先生才会提醒我，所以魔鬼先生才会推动我和野狼小姐对抗。
因为魔鬼说过——戏剧，要有张力。
而她，就是负责让戏剧充满张力的那个，不仅不是主角，甚至根本不配上台，不被身为剧作家的魔鬼看在眼里的人。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辛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触，因为在东港她也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她也是被安瑟这么肆意玩弄利用，甚至用之即弃的。
但没关系，辛承认自己嫉妒了，承认自己犯下了不该犯下的罪孽，她也由此抓到了一线希望，抓到了魔鬼先生试图令她堕落的把柄。
只是想让她嫉妒的话是没有关系的，出于这种目的而施加的痛苦，对辛而言甘之如饴。
可是……那时候，海格力斯，安瑟，发出那样的宣言，向她祈求着希望的时候，起码在那一刻，辛没有哪怕分毫怀疑过安瑟。
她是那么庆幸着，魔鬼先生在心底，是期盼她的拯救……不，哪怕不是她，是任何一人都好，只要安瑟的心中还存留着一线希望就好。
但那也是假的，是安瑟为了让他真正在乎的人更加光辉万丈所撒的又一个谎。
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魔鬼从不对那个人说谎，对自己却只有谎言。
意识到这一点的辛，并不感到嫉妒。
她是那么真切，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安瑟所说的痛苦。
没有任何病态的欢愉，没有任何扭曲的喜悦，只是纯粹的，仿佛要绞碎她灵魂的痛苦。
安瑟并不知道，在他打算停下针对辛个人情感的调教，专注于破除圣女心中那尊神时……
不知道究竟打算做什么的魔女小姐，丝毫没有踩刹车的打算。
第一百三十三章·失与得（8K）·其二
认知被辛修改的墨菲正在实验室里对着破烂傀儡上下其手，而本来应该被他研究的海格力斯，现在正站在书架边上翻阅着这个来自天霜之塔的术士的手记。
“因极北以太涡流而固结在北地的以太，堆积了起码数十万年甚至更久，其中大部分化为珍奇矿藏，或衍生为以太魔物，能直接利用的以太十不存一，即便如此，量级也达到了一个无比恐怖的程度。”
“将这些冻结在北地的以太强行直接提取出来，并且以如此暴虐的形式流动……到底是谁做的？”
“疑点最大的只能是飨焰的疯子，只有飨焰之火才能焚化北地几乎永冻的以太，但伊沃拉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打算通过强行吸收整个北地的积存数十万年的以太来对抗海德拉吗？听校长说她被海德拉重创到几乎残缺的地步，残缺的飨焰……也能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但北地沉积以太的解冻……似乎在飨焰到来之前就已有迹象，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得不说，这个墨菲的确是个人才，他关于北地当前局势的猜测对了六七成，提出的疑点也非常切中要害。
只可惜，他分析北地寒灾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民生，而是出于对这种现象的探索欲，所以并没有深究到底，关于这部分的正片内容，在本质上只不过是冷酷术士对灾难的研究而已。
一个标准的混账超凡者，被希塔娜拿来当作注定被打爆的沙包，简直再合适不过。
——当然，这是站在希塔娜的角度考虑。
安瑟继续翻阅着他的笔记，还在最近这部分读到了关于帝国的天国之路，以及教会神术的见解和分析。
“离我最近的那个庇护所竟然有两个四阶教士……救赎之水这种歪门邪道真是不讲道理，但教会既然持有神术，又为什么要创造出救赎之水这种东西呢？”
“神术脱胎于天国之路……不对，在根本上就是比天国之路更高级的超凡道路，按照校长的说法，关键似乎在于灵魂。教会好像有什么特殊手段，能比天国之路更进一步避免灵魂受到深渊的侵蚀，强化灵魂？削弱侵蚀？亦或是……转移？”
“让某个存在作为殉道者来承受晋升超凡的代价，哼哼，这不是很符合那帮神棍们的作风吗？”
“可惜，如果先驱还在的话，教会的神术说不定能给他极大的启发。”
手记中提到的先驱，自然是那个开创了天国之路的不世奇才，自他以后，超凡者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者，而不是因为天赋或机遇，被迫承受世界信息的洗礼，最后注定被深渊侵蚀至灵魂崩解的受咒之人。
只不过这个理应在数千甚至上万年后都应该闪耀的名字，在短短八百多年里就销声匿迹了，至于原因……超凡界公认的说法是，这位先驱，死在了皇帝手里。
天国之路的超凡者并不受深渊侵蚀，而升华至五阶的他们能在理论上存活数千年甚至更久远岁月——但也只是理论上。
因为这世间最强大，最无可违逆的“人”，都只能活上百年，甚至穷尽一切也无法突破那令人绝望的壁垒，在灵魂支离破碎，意志全然癫狂的生命末期，发狂的皇帝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对他而言宛若蝼蚁，等同玩物的低劣存在，活得比自己更久呢？
天国之路被创造后，每一个通过这种方式抵达五阶，且寿命大于或接近于皇帝的超凡者，都会在皇帝死前被一一清算。
至于创造出这条道路，作为第一个差点就能“脱离”皇帝掌控的存在，先驱自然死得最为凄惨。
与长久以来作为“正统”的以太院不同，天霜之塔以先驱的继任者自居，完全舍弃了深渊这依旧在超凡者中举足轻重的部分，专注于开发天国之路的可能性。
这个墨菲并不是真和海格力斯激怒他时说的话语那样，是被发配到这里的，隔壁邻居有两个四阶坐镇——虽然现在只剩下一个重伤的，但他既然能被安排在这里，也肯定有不小的本事。
“可惜。”
安瑟惋惜地摇了摇头，把手记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只是从手记的内容看，安瑟就能确定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可以的话，安瑟其实挺希望在事后把墨菲吸纳到海德拉领——这种漠视道德法规的研究狂他手底下多的是，控制他们的方法更是数不胜数。
而且这个手记的内容，如果能在合适的时候被辛发现，对摧毁圣女小姐心中的神也有不小的帮助。
看起来安瑟只是一直在围着英雄们打转，那是因为他早就通过那份记忆，把更多有价值的珍贵人才早早的收集到了海德拉领，虽然比起希塔娜她们，这些人才还是会黯然失色，但轰鸣运转着的社会机器，并不是只要有安瑟和他的契首们就能开动的，这些人同样必不可少。
只不过，本来能成为其中之一的墨菲马上就要死了，按照安瑟对狼小姐的了解……他的脑袋大概率会被拧下来挂到城头上。
“你还真是在……不遗余力地恶心我啊。”
安瑟说着仿佛感到头疼的话，但却笑得很开心。
“如果觉得这能起什么效果的话，就麻烦你继续了。”
命运很少……或者几乎从不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方面妨碍安瑟，而现在祂这么做了，就说明祂很清楚……祂的赢面已经越来越小，小到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争取哪怕多一分胜机。
海德拉靠在窗边，抬头看着灰白色的蒙蒙世界，低声呢喃着：
“你唯二的胜算，只在玛琳娜和辛的身上，这一次……你又打算怎么赢我呢？”
“……哦，来了吗？”
没一会儿，他便转回头，朝如幽灵般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女人微笑：
“看来你选择了希儿，辛小姐。我本来以为，你会选择跟着玛琳娜，去看看她那边的情况。”
辛沉默片刻，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
安瑟微微眯眼，仅从辛刚才的神情和语气他就能断定，亲爱的圣女小姐……似乎变得更不稳定了一些。
“因为我觉得你很不喜欢玛琳娜。”安瑟的神情毫无变化，“所以你应该更倾向于盯着她的动向。”
“魔鬼先生是这么希望的吗？”
圣女的眼神变得有些幽寂，那双仿佛蒙上了迷雾，不再有那穿透心灵的光芒的眼眸，有些恐怖地盯着安瑟：
“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就更方便野狼小姐救出你，方便让你的义人之名，成就她的伟业了，是吗？”
“……”
安瑟当然不是这么想的——虽然最开始的计划的确是这样。
但现在，他怎么可能会在明知道辛已经处于失控边缘的情况下，依然做出这种刺激她的事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魔鬼先生露出真挚无比的笑容，“我不是还有你吗，圣女小姐。”
“我是被你祝福的英雄啊，你会给予我破开牢笼，清扫障碍的力量，不是吗？”
既不能继续让辛汲取恶意，又无法给辛善意，那么能稳定住辛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要成为英雄的海格力斯需要圣女赐予的力量，或许期盼着救赎的魔鬼需要圣女带来的希望……这样的需要能让辛稳定下来，起码不再动不动就想着通过汲取安瑟的恶意，来坚定救赎安瑟的信念。
虽然这么纯爱且王道，不太符合安瑟的风格，但现在也不是讲究这种东西的时候。
可是，在听到安瑟这番用情真挚的话语后，辛的情况……似乎并没有迎来好转。
她的眼眸轻轻晃动了一下，似乎产生了几分动摇，但最后却还是归于幽寂。
这一切都表明……辛不再信任安瑟。
——但不信任就不信任，这不是很正常吗？辛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完全信赖过安瑟，她一直都知道魔鬼先生是邪恶的，危险的，一直在用各种谎言试图让她堕落，她不是也一直都不在意吗？
等等……
就在安瑟的脑海中逐渐浮现起一个匪夷所思且极为危险的答案时，响彻全城的冷冽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这座领城的主子呢？给你三秒时间滚出来，三，二——”
沉浸在研究中的墨菲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下一秒，他的身影从实验室里消失了。
——和巨大的轰鸣声一起。
只见安瑟身前不远处，墨菲刚才站着的地方，最近的墙壁直接被撞碎出一个大洞，大洞另一端的墙壁也同样被撞碎，原本井然有序的实验室仿佛飓风过境，一团乱糟，放在实验台上的傀儡甚至因为那暴力与极速所催生的毁灭，被直接拆成了碎片。
而从另一个洞口沿着直线向下望去，冰谷城的街道建筑，竟然被硬生生犁出一条笔直的沟壑，直接蔓延到了城池的另一头！
希塔娜从城门口撞进高塔，然后按着墨菲的脑袋撞穿高塔，再直接把他砸在地上，将可怜术士的半个身子都嵌进地里，然后像是推土机一样在连绵不绝的轰鸣巨响中一路将他碾到了领城的另一头。
巨大的烟尘飘在领城的上空，像是有人将整座城池硬生生一分为二那样。
希塔娜松开手，看着城墙底下像死狗一样只剩一口气的墨菲，咧嘴狞笑：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咳……呕——咳咳咳……”
术士呕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抬起血肉模糊的脸，艰难无比地看着希塔娜。
如果不是他中途开启了防护法术，恐怕整个上半身都已经被磨成肉酱了。
“你……给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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