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你就没有觉得……难过吗？”
“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辛显得更疑惑了，“难道我遭受了什么痛苦吗？”
希塔娜说不出话了，只能沉默。
而这就是辛想要的。
圣女小姐也沉默着，但她却在无时无刻不感知着希塔娜的情绪。
——没错，她的确发誓不会去读希塔娜的心，因为是当着安瑟的面这样说的，所以她也真的会恪守诺言。
但读心是读心，感知情绪是感知情绪，不是吗？
这也是从你身上学来的呢，魔鬼先生。
模棱两可的真相，不等于说谎，对吧？
辛从希塔娜的心中感知到了她想要的情绪——同情。
她需要希塔娜同情自己，同情自己这个孤独的朋友。
辛意识到，自己在东港做的事其实并不算错，她唯一做错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明芙萝讨厌自己。
如果和明芙萝成为朋友的话，那一切都不会如安瑟所愿，最后胜利的不会是革命军，不会是莲徳，不会是明芙萝和安瑟，而是她。
所以这样的错，她不会再犯第二遍。
辛的思维是异样的，但她能够理解人类眼中的“重要之物”。
口腹之欲，肌肤相亲，心灵慰藉……那是众生的求索，也是难填的欲壑。
那是罪孽，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存在必要的罪孽。
不需要吃食，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拥抱，不需要感受人类认知中的美好，也不需要所谓的爱。
其实没有关系，野狼小姐。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
但你总会觉得我需要，因为你是善良的人。
这只是个开始，东港发生的一切，希塔娜必定会有知晓的一天，而那时希塔娜对她的看法会产生怎样的转变，就要靠现在的表现和铺垫来逆转。
这一次，安瑟依然在看着希塔娜，依然在她身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辛不会再输了，因为——
“哎呀哎呀，没想到我竟然来晚了，原来已经有人了吗？”
散漫优雅的声音在浴池入口响起，而听到这声音的希塔娜浑身一僵，连泡泡都不吐了，辛踢着池水的雪足也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赤足走进浴室的人像是在光滑湿漉的石板上跳舞一样，脚步轻柔的好像羽毛拂过，没有发出丝毫不雅的“啪叽”声，一步步从雾气中靠近的她即使身影朦胧，但步伐和仪态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介意多我一个吗？”
漆黑的魔女将发丝撩到耳后，笑意醉人。
她明明没有去看谁，但浴池里的两人都觉得她在看自己。
希塔娜僵硬地咕噜咕噜着游到了浴池的另一端，而坐在浴池边的圣女则缓缓抬头，与她对视。
漆黑与圣青在刹那间交错。
仿佛有雷光迸溅。
第一百零七章·同类（5K）
浴池里有三个女人。
一个安适自在，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泡水装死。
“圣女小姐不一起泡澡吗？”
玛琳娜侧着头，用手梳理她那及腰的柔顺长发，被池水浸润的黑发宛如顶级绸缎，散发着令任何女性都要妒羡的光泽。
“我对热水，没有感觉。”辛低头看着米色的池水，把刚才给希塔娜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但玛琳娜却没有像她的妹妹那样温柔体贴，而是略显讶异道：“那您留在这里干什么？看希塔娜洗澡吗？”
“……”把半张脸浸在池水下面的希塔娜又往下缩了一点，只露出两只眼睛。
辛终于转过头来与玛琳娜对视：“不想泡澡的话，就不能留在这里吗？”
“战场会允许不想参战的士兵存在吗？”
“原来浴池和战场是一样的吗，乌鸦小姐。”
三言两语之间，哪怕是把鼻子都浸到了池水里，希塔娜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火药味，而这让本就有些紧张的她更加手足无措了起来。
琳娜和辛……怎么好像很讨厌对方啊？而且辛怎么好像变了一副模样似的。
“我只是在提防必须提防的人而已。”
玛琳娜梳洗好头发后将长发盘起，即使泡在浴池里，也挺直腰肢，端庄坐下，语气无比温和，眉眼间却尽是阴冷。
希塔娜总算是按捺不住了，她觉得两边好像都有什么问题，虽然辛的表现好像有些奇怪，但玛琳娜的针对不是多少也有点毫无由来吗？
不过，她并没有愣头愣脑地帮刚才和自己一起堆雪人，好像一直过的很可怜的朋友说话，而是在犹豫片刻后问道：
“玛琳娜……你和辛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即使是寻求答案，希塔娜也是在询问玛琳娜。
玛琳娜转头看向希塔娜，眉眼霎时间便柔和下来，可明明一直思念期盼着这份温柔的希塔娜，却不知为何又僵硬地把头偏向了一边。
魔女小姐没动半点脾气，只是笑着说道：“或许圣女小姐能为你解答一二，希塔娜。”
于是希塔娜只能把视线投向辛，而后者在短暂的沉默后，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是指和教会筹谋，掀起这场席卷帝国的战争吗？”
玛琳娜慵懒地趴在浴池边，雪嫩肩颈上流淌的池水让她看起来是那么鲜嫩可口，整个浴池里看起来只有她才是那个真心在泡澡的人。
——因为希塔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当场就泡不住了，“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场战争是教会谋划的！？”
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玛琳娜，后者只是卷着自己的发丝，眯眼轻笑不语，然后才看向辛，但辛也保持着沉默。
在漫长的寂静中，玛琳娜微微沙哑，勾人心弦的成熟声音再次响起：“圣女小姐明明是在做该做的事，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辛微微低头，还是一言不发。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只能由我告诉希塔娜了。”
玛琳娜枕着胳膊，另一只手伸入阴影之中，随手取出了酒与酒杯，同时漫不经心地说道：
“革命军最重要的领袖，新世界唯一存活至今的建立者，代号为冷蝾的老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可能已经蛰伏在帝国上百年的协圣教会主教，寂。”
“这支叛军从一开始就是教会的棋子，他们掀起战争，制造叛乱，带来破坏，降下杀戮……这几十年来制造的一切动荡究竟是为了他们的口号，还是被教会操控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魔女小姐瞥了眼希塔娜逐渐捏紧的拳头，嘴角微微勾起，接着继续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上酒：“而就在不久前，这位寂主教让革命军发挥了最后的余热，他试图通过平衡双方势力，让革命军应该在东港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至于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只不过他们小看了安瑟先生， 更小看了……被安瑟先生视作珍宝的明芙萝小姐。”
“而其中，据明芙萝小姐所说……”
玛琳娜抿了一口酒，她托住在酒精与热气的作用下微微泛红的脸蛋，吃吃笑道：“圣女小姐作为教会的核心成员，出了很大的力呢。”
“这就是她口中的……正确的事。”
女人摇晃着酒杯，即使杯壁都被氤氲雾气模糊，她倒映在酒水中的笑容却丝毫不减那令人沉醉的曼妙妖娆。
浴池再度安静下来，只有玛琳娜慵懒吐息，啜饮美酒的声音。
以及……狼群的低嚎。
不知何时，赤黑的弑杀之息已经在浴池周围弥散涌动，一头头狰狞凶恶的狼兽环伺着坐在浴池边的辛，努力克制住它们由本源产生的杀虐之意，等待着兽王的谕令。
“解释。”
现在的希塔娜失去了刚才和辛堆雪人时，所有的开朗与耐心。
她暗红色的眼瞳燃烧着仿佛永世不熄的暴虐，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单词，就已经足以让身经百战的士兵都为之胆寒。
这是掠食者在噬咬吞下无数猎物后产生的危险气息，伲更是在以纯粹力量使一个又一个叛逆与敌人屈从或毁灭后所产生的……属于霸者的威压。
她只是说了这样一个单词，就没有再说别的，可一旦辛的解释哪怕有半点不合她的心意，那么结果是无需多言的。
辛缓缓对上了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又像是在看希塔娜背后的虚影。
那头仿佛连世界都要焚尽的燃焰饿狼。
如果说明芙萝的傲慢要用“可怕”来形容，那么要形容希塔娜暴怒……大概只能用“疯狂”。
撕碎，击垮，毁灭一切令她愤怒之物的疯狂。
“我不知道主教们在做什么。”
面对着这炽烈滚烫的怒焰，辛只是与希塔娜对视着，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浴池里响起了轻笑，是玛琳娜的。
女人枕着手臂，手边放着还剩些许残酒的酒杯，脸上那微醺的媚惑笑意无人欣赏，但漆黑眼瞳中的讥笑和蔑视却是有人能享受的了。
希塔娜没有说话，但一步步朝辛靠近的狼群已经替她说明了一切。
——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辛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轻声说道：“我没有配合他们，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比如？”
这时候，竟然还是玛琳娜拉了她一把，虽然看魔女小姐那戏谑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为了帮她就是了。
“救赎魔鬼先生。”辛垂眸轻语，“这对我而言，高于一切。”
“比教会还高？”
“我是神的圣女，不是教会的。”
“那比神呢？”
“……”
圣女又恢复了缄默。
狼群还在一点点向她靠近，那双暗红眼瞳中的暴虐之火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平息，大概是觉得太过敷衍，要辛吐出更多的东西。
但辛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或者说……话说到这里如果还没有作用，那说再多也没意义了。
更有意义的话要放在后面讲，而且她觉得自己并不会如此荒谬地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败落。
要说为什么的话……
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就是只对希塔娜有用的，必胜的底牌。
“这些事，我会找明芙萝确认。”
狼群停下脚步，希塔娜冰冷的声音也一同传来：“但无论真相如何，我也没有什么相信你的理由了。”
她缓缓收拢五指，逸散的弑杀之息重新回到那兼顾着美感与力量感的绝美肉体当中，可她的声音却仿佛比这股力量更让人心惊胆战：
“你在……对我说谎。”
现在，希塔娜显然认为，辛之前的所有表现，都是谎言，是为了实现她某种目的的恶劣谎言。
这不是用“单纯”两个字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因为辛如果真的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那她刚才就不会在玛琳娜的质问下沉默。
如果辛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她在东港做过的所有事，并且依旧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希塔娜可能都不会这么生气。
希塔娜无法容忍这样的欺骗，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就难以忍受谎言与背叛了。
——因为她差点在“背叛”中自我毁灭，她再也不想品尝那令人绝望的滋味了。
不管辛有多可怜，不管她和玛琳娜之间有什么问题，希塔娜现在都不会再把她当作自己的朋友。
如果不是需要她治疗玛琳娜，希塔娜现在多半都已经把辛当成敌人来看待了。
正因为如此，希塔娜才认为，自己需要以足够恶劣的态度去对待辛。
……起码病人不该以恶劣的态度对待医生，不然谁知道医生会对病人做什么。如果没办法说服病人的话，那她就只能把医生的不满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虽然她也不太清楚，辛到底有没有“不满”这种情绪。
突然曝出这种事来，希塔娜也没了继续泡澡的心思，她烦躁地起身离开浴池，径自离去了。
不过，浴池里的另外两人，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真遗憾啊，圣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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