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而她家那个不务正业，好像每天都只是在东港闲逛的死小鬼，在这时候为她送来了最关键的帮助。
“革命军的内部，存在某种未知的矛盾……”
庞大的炼金工坊里，熔炉中时不时喷涌出的青色火焰让空气变得无比炽热滚烫，机械运转时迸发的轰鸣令人耳膜震痛，在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里，明芙萝却十分少见的露出了兴奋神色。
她凝视着眼前光幕上自己列出的线索，缓缓呼出一口气。
明芙萝不擅长拷问情报，但这次她并没有再让安瑟帮忙，意识到这是更重要的突破口后，她便将精力放到了唯一幸存的革命军身上。
那个代号为海燕的年轻人嘴还是很硬的，所以效率至上主义者明芙萝小姐抽空花了一小时，学了下从未接触过的真言术，并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虽然嘴上说不配合就掏空对方的脑袋和灵魂，但搜索记忆的信息回馈率实在太低了，明芙萝才不干这种没效率的事情。
在被安瑟放走之后，他们本来真的是打算直接回去的，但在谨慎地联系冷蝾后，这位革命军领袖却给了他们一个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回答：
继续留在东港，继续他们的任务。
当听到海燕像僵尸一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芙萝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一个小时学的真言术不太到家。
但事实如此，也就证明……那个冷蝾，他真的很不想革命军赢。
虽然皇帝不管，但能在整个帝国扎根壮大的革命军，不可能真的一无是处，明芙萝进入过几次死之森，只探查到他们的蛛丝马迹，对他们行军速度的预测也是由此而来的。
这位冷蝾阁下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为了防止明芙萝拿捏不住革命军抵达的时间，他直接无比奢侈地派了一小队精锐来提醒明芙萝，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甚至要让他们硬留下来，确保明芙萝相信革命军真的快抵达东港了，甚至有可能……
“有可能在拒绝，安瑟的善意。”
双臂环胸的明芙萝瞥了眼被她绑在熔炉旁边，浑浑噩噩，面如死灰的海燕，随后才重新将视线放到光幕上。
随着画面闪烁，上面显示出了明芙萝凭自己能力，搜罗来的关于冷蝾的所有情报。
作为革命军最初的建立者之一，冷蝾的年龄预计已经超过了一百岁，他精通【寒冷】【风】【生命】三种要素，在五十七年前曾于北地和当时的灰塔大公大战一场，虽然略输一筹，但却成功救下了前革命军统帅之一熔山——也就是被伊沃拉当场烧死的那个。
之后的几十年里辗转于帝国各处，关于他的消息也逐渐变少，似乎已经转向幕后，为革命军培养人才。
从已知的消息看，冷蝾并没有因资历与年龄而对革命军进行独裁统帅，究竟是因为没有能够彻底压服其他统帅的力量，还是他对这份权力毫无渴望……明芙萝更倾向于后者。
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亲手建立新世界，并对其尽心尽力，直至暮年也依旧在为其贡献力量，说是为它奉献了一生也不为过的人，为什么……要在这场至关重要的战争中，看着他亲手建立起来的组织毁于一旦呢？
只要能找出这个关键，并且手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证据，能够让革命军相信的证据，那不说让新世界土崩瓦解，最起码摧毁他们的攻势是毫无压力的。
想做到这件事，看起来毫无头绪，因为最后剩下来的革命军只是个送死的倒霉蛋，他怎么可能知道冷蝾到底是什么情况，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死得光荣呢。
但明芙萝知道谁是线索，知道安瑟用这些鱼饵，钓起了哪条大鱼。
“莲徳·深蓝……”
看着光幕上映照出大片大片关于莲徳的信息，明芙萝微微眯眼：“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那间安全屋里残存的以太痕迹源自深蓝家族的法术，澎湃的以太质量证明这绝非出自常人之手，唯有深蓝家族目前炙手可热的家主才能做到。
莲徳抓住了这些革命军……很好，没有问题，明芙萝也反思过自己当时表现得太着急了，莲徳由此觉察到异样，认为可能有革命军进了东港也是很正常的。
她可以搜捕，甚至可以亲自去抓，但唯独……不该杀掉他们。
但凡莲徳站在东港这边，就必定会留着这几个革命军，无论是拷问情报，作为人质，甚至是洗脑后派回去当人肉炸弹，都比杀掉有用。
作为深蓝大公的莲徳·深蓝，没有任何理由杀死那几个革命军——就算要杀，那也完全可以把这群人给带走，做完该做的事然后杀掉，毕竟根本没人知道她堂堂大公，竟然亲自下场去抓革命军的人。
除非她知道还有人在找革命军。
除非她不想让我找到这群人，不想让我通过他们，找到革命军的破绽伅。
“五岁完成深蓝家族的家传晋升仪式，七岁成为二阶超凡者，十三岁三阶，十七岁四阶，二十五岁……五阶。”
“‘才能，觉悟，意志，胆量……整个帝国中，能与她媲美的同龄人寥寥无几，即使放眼百年前，莲徳也是第一流的人杰，贵族中的贵族’。”
明芙萝轻声念着上一代深蓝大公在一场宴会中对自己女儿的评价，看着现在这位深蓝大公堪称传奇的人生，瑰丽的紫色眼眸中满是轻蔑。
“贵族中的贵族……呵。”
“你才是最大的破绽啊，大贵族。”
明芙萝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安瑟的指引，现实的根据，无不指向一点——莲徳……在帮助革命军。
谁都知道明芙萝·泽格是天才，巴别塔的所有人知道，帝国上下的权贵知道，莲徳知道，辛也知道。
但除了安瑟和厄利恩以外，无论是谁，都对明芙萝头顶这个头衔的分量……没有一个真正的概念。
就好像莲徳不觉得有人能仅凭一场几乎碾压的战斗就记住她的施法特征，就好像辛不认为明芙萝能凭借这条线索，将真正的目标，锁定在莲徳身上一样。
莲徳·深蓝的传奇再如何夸耀着贵族的辉煌，也注定是英雄……不，是渊之首明芙萝·泽格那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故事罢了。
不过，虽然找到了破局的关键，明芙萝的心情却在短暂的喜悦之后，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沉闷中。
“帝国的大公勾结革命军，革命军的领袖却在背叛他的信仰……呵。”
来到东港之后，明芙萝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社会，对人类这个物种的认知，每天都在更新。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原来的自己有资格成为英雄了，倘若那个她真的如安瑟所说，在失去巴别塔后于人世间颠沛流离了数年甚至数十年，或许真的能脱胎换骨。
但现在的明芙萝却没有任何脱胎换骨的感觉，她只有无尽的不解，以及无尽的……疲倦。
斗争，永无休止的斗争。
权贵之间的彼此倾轧摧毁了一切效率，即使无关权柄与利益，他们都能发生斗争，更别提那些一大堆在明芙萝看来毫无意义的“贵族守则”。
理念不同的两者以无辜者为代价卷起战争，可笑的是持有不同理念的双方甚至连自己内部的事情都没法管理好，臃肿庞大的东港在战争到来时贵族们仍旧麻木迟钝也就罢了，以“新世界”为名的革命军甚至都还在发生着未知的内斗，更显荒唐。
荒唐的人类，荒唐的战争。
可偏偏她又没有能力解决这一切，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将易碎的一切保护在钢铁之下，可钢铁又怎么改变这样的荒唐呢？
甚至如果不是安瑟的话……她连用钢铁保护好这些人都没法做到。
即便一次又一次告诉安瑟这是她的战争，即便安瑟也一次又一次耐心表示不会真正插手，可每一次……安瑟每一次的帮助对明芙萝而言都是不可缺少的，哪怕少了一个，这场战争她都注定走向失败。
明芙萝不害怕挫败，她害怕的……只有无能为力。
她沉默着让光幕散去，转头看向半死不活的年轻革命军，随手往他身上砸了团水球。
“没死吧，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那你继续用真言术不就好了。”
代号为海燕的年轻人抬起头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吧。”
明芙萝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依旧燃烧着的熔炉，瞳孔中倒映着的青色火焰，就好像是那场即将到来的……毫无意义的战争。
“你是发自内心地想留下来的吗？”她问。
“……”
海燕愣了愣，随后低下头，保持着沉默。
最开始明芙萝问他话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学者小姐见他没有任何配合的打算，被火光映照的面庞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随手解开了海燕身上的束缚，漠然道：
“走吧，你已经没用了。”
——他当然不是没作用的，明芙萝在他身上放了一个单位的尼德霍格用来监听，等到他和冷蝾汇报情况的时候，明芙萝就能知道莲徳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至于刚才的问题，只是一时兴起，也没想过这家伙会回答——
“我本来……不想留下来。”
海燕低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不想死在这里。”
“……但你留下来了，你们所有人都留下来了。”
“冷蝾阁下的命令。”年轻人咳嗽了两声，虚弱而恍惚地呢喃着，“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我真的不想……这样死在这里，更不想再被那位年轻的摄政王，放走一次。”
虽然从实际角度出发，冷蝾那边已经明白安瑟的意思，他们话也的确传到了，但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谁还想去送死呢？
被敌人随手抓住又放走，既是幸运，也是耻辱。这个时代的人们不曾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越是因理念而引发的斗争，思想上的重量便越是大于实际利益的冰冷博弈。
“我应该能做到……我还想做到更多事，我想看到那个残忍的大皇女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想看到贵族们在绞刑架上排成一排，想看到我的弟弟妹妹……从今往后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他们可以去死，可以为了战胜某个不可战胜的强敌而牺牲，可以为了保护应保护的人而直面毁灭，甚至愿意成为祭品来换取一线胜机，他们站在这里，就代表他们都有赴死的觉悟。
可地牢里，年轻摄政王的话语的确动摇了他们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当然想活着看到伊沃拉那个暴虐皇女凄惨死去，而不是死在这场尚未开始的战争里。
又或者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是为了赴死而存在的。
没有谁真的想要成为战争的一部分，更没想过，成为注定的牺牲品。
只可惜，他们没得选。
明芙萝听得出来，他们没得选。
超凡者都要面临没有选择的绝望，那活在这个世上的凡人，又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如果是安瑟的话……”
她轻声呢喃着：“你们就不可能会被派来送死，甚至就算是我……”
明芙萝突然沉默了。
她摘下眼镜，凝视着镜片中映出的面庞，又转头看向熔炉中的烈火，仿佛自己的身影正置身其中。
“怎么还不走？”她突然说道。
海燕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踉跄着离开了炼金工坊。
明芙萝知道，他是不会走的……即便他走了，最后也还是会回来。
这个年轻人注定会死在东港，或许在战争之时，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离开这里的不久后。
战争会杀死他，他不想死，但他没有选择。
明芙萝不对这个年轻人抱有同情，就像她从不会同情熔炉中的素材，她只是觉得，这个熔炉……不应该是这样的。
火焰是为了灼灭杂质，淬炼精纯，而不是为了带去无情的毁灭。
每一个被送进熔炉，埋入烈焰的素材得到的应该是无与伦比的新生，而不是在那煎熬的烈火中磨灭原有的一切。
安瑟希望她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但明芙萝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面对无数错误的事，又该怎样才能找到那唯一的正确呢？
明芙萝闭上眼，熊熊燃烧的炉火熄灭。
“你难道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吗？竟然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如此低声呢喃着，随后睁开眼眸，那片瑰丽的紫色澄净透亮，仿佛能洞悉一切。
现在还不是思考人生哲学的时候，想要总结反思……战争之后，有的是时间。
莲徳是破局的关键所在，而明芙萝要的，绝不只是革命军断掉这个内应。
在没办法保证武装整个东港的情况下，明芙萝当然只能从别的方面继续追求极致。
莲徳·深蓝，利己，虚伪，高高在上……最典型不过的贵族，弱点也再明显不过。
——她绝不能接受自己失去身为贵族的一切。
明芙萝不愿安瑟再牵扯其中，所以，她打算用别的方法来让莲徳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既然是挚友……那就应该多聚一聚才对。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继续在我面前，厚颜无耻地批判你的朋友。”
明芙萝如此低语着，细嫩的指尖闪烁起若隐若现的纯白光辉。
第九十一章·圣女的每日进步（6K）
明芙萝来到了艾拉洛隐居的那座教堂，却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站在教堂门口的明芙萝皱起眉头，投向那圣洁身影的视线满是不悦：“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里是教堂，是向神献上祈祷，亦或是……寻求救赎的场所，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人偶小姐？”
身披缠棘白袍的女人转过身来，神情平静，声音空灵，但明芙萝隐隐约约感觉到……她似乎正在发生某种难以描述的转变。
那双圣青色的眼眸中，仿佛多了什么未知的深沉之物，只是现在看起来，她仍是协圣教会中至高无上的圣女。
“你是真的认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没有问题，还是在故意装傻？”
明芙萝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折磨受害者能让你对自己干的那些事更有成就感吗？”
辛和莲徳那个虚伪的利己主义者一样，都是让艾拉洛沦落到如今这副惨状的罪魁祸首，在明芙萝看来，辛这个荒唐圣女给艾拉洛带去的打击肯定比莲徳大得多一些。
她既没办法理解辛那莫名其妙的逻辑，更无法接受这个女人对信徒尊严的践踏与漠视。
“人偶小姐，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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