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她的表现倒是十分完美地掩盖了刚才的小小异样，而视线一直停留在光幕上的安瑟好像也没有发现那转瞬即逝的反常。
热衷教育的魔鬼先生没有拒绝辛的学习请求，十分耐心地说道：“辛小姐，你觉得我留在东港的时间里，到底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
辛下意识地回忆起自己跟安瑟相处的时间，好像只能回忆起安瑟为了一些政务而繁忙，但好像又……不止于此。
因为辛对就算想了解安瑟的方方面面，也不可能在安瑟不提前讲解的情况下，了解安瑟的工作。
但要说安瑟的主要目标是什么，那肯定不是跟教会往来，又或是为东港作出规划，辛很清楚安瑟想要什么……但这种话，现在能说给她的魔鬼先生听吗？
圣女小姐觉得还不是时候，现在她还扮演着一个正被一步步引向歧途的懵懂圣女，还没有意识到魔鬼的邪恶伎俩，这一点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所以，她只能在短暂的思索之后，略显不悦地低声道：“是为了……人偶小姐吗？”
虽然不是这个答案，但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辛还是有些不开心。
魔鬼先生明明是为了我，才在东港做了这么多事情的。
回忆着自己一路走来遭遇的一切，让她一点点发生改变的种种事件，每一件似乎都有安瑟的影子，她也的确如安瑟所期望的那般，走上了一条连主教都为之震惊甚至感到恐惧的堕落之路。
魔鬼先生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我比他想象中要走得更远，更远。
这是辛所握有的唯一胜算，也是她越发对安瑟无法自拔的根本原因。
在战胜过不可战胜的魔鬼之后，辛就再也无法离开那种快感了。
想看着曾露出那种苦闷神情的魔鬼先生，无比虔诚地哀求着自己降下救赎，想要搂抱住那样的魔鬼先生，让他尽情地在自己怀里表现出绝不会在第三人面前表现的软弱，抚慰着他不曾向任何人袒露的心灵。
要让魔鬼先生知道，人偶小姐也好，野狼小姐也罢，喜欢缠着他的乌鸦小姐也不行，魔鬼先生真正的，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没错，就是为了阿萝。”
安瑟爽朗的笑声让辛既高兴又不高兴，她高兴于安瑟明明是为了她才如此大费周章，明芙萝不过只是个幌子，但又不高兴于安瑟把这句话给说出口了。
“我是为了阿萝才留在东港的——当然了，不是为了帮她取得战争的胜利，而是为了她本人。”
安瑟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无论是眼中的希冀和期盼，还是温柔的神情，都证明他完全不是在说谎。
“而这又不能被阿萝觉察到，就像发生在帝都的那场屠杀一样。”
安瑟抚摸着手上的衔尾蛇环，轻声说道：“我和她可以无话不谈，我也愿意向她坦明一切，但我的意愿与事实无关，有些事情，终归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希儿也一样。”
“魔鬼先生……还真是在意人偶小姐呢。”辛微微低头，“对野狼小姐也一样吗？”
“当然了。”
虽然知道这是安瑟用于伪装真正目的的幌子，但辛也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谎言。
在魔鬼先生的心里，人偶小姐和野狼小姐，的确占着绝大多数的分量呢。
因为这些话语，本来还算好好听讲的好学生辛小姐，思绪已经逐渐往奇怪的方向偏去了。
魔鬼先生则没有停下自己的教学，接着说道：“但阿萝是个聪明人，非常非常聪明的人，聪明到我都不清楚她能抵达什么样的极限。”
“要让这样的她在不知不觉中，按照我所想的作出改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辛小姐。”安瑟转头看向出神的辛，“你觉得……辛小姐，辛小姐？”
“……嗯？啊，不好意思，我刚刚，刚刚在想一些……”辛的眼神有些游移，“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她是没法将心中那些逐渐疯狂阴暗的思绪诉诸言语的，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极端了。
安瑟看了她两眼，倒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微笑着继续问道：“你跟我学了这么多，你认为改变，操纵他人的想法乃至心智，是很容易的事吗？”
“当然不是了。”
这一点，辛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时至今日，她都没办法搞清楚安瑟的绝大多数手法，甚至于即使有着神赐的力量，在如何煽动并利用人心这一方面，她也依旧算不上多么无解。
“是的，支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不能指望所有事情在你做好规划后，就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发展下去。”
光幕上的革命军们分别在各处忙碌着，他们的能力确实毋庸置疑，如果安瑟没有锁定镜头，怎么看都看不出人群里潜伏着革命军的间谍。
安瑟欣赏着鱼儿们在他圈起的水塘里奋力游弋，寻找出路的模样，悠然道：“尤其是在你的计划里存在着那么多变数，你的计划成功与否，甚至要依赖关键人物是否会产生某个念头的情况下。”
“掌控和支配，从来不是做完计划就高枕无忧的事，它需要注视，在不间断注视下的维系策略，以及通过这份维系而一步步固定的方向。”
“要学会，藏好自己。”
这句话让辛的心跳停了半拍。
她以为安瑟说的是自己，在看到安瑟在欣赏光幕时的满意模样后，才反应过来安瑟指的是那几个革命军。
“可是……这跟人偶小姐有什么关系呢？”稍微冷静下来的辛小声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以及刚才和玛琳娜聊过的话吗？”
安瑟微低下头，垂眸慨叹：“阿萝……还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玛琳娜认为阿萝必输无疑，她绝对不可能实现那个无人牺牲的承诺。”
“但我相信她可以，我会让她……可以。”
辛歪了歪头：“可魔鬼先生说，你不在乎战争的胜负啊。”
“但阿萝在乎，圣女小姐。这场战争的胜负……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阿萝的性格注定了她不接受失败，更无法接受她的承诺无法得到兑现……她不能因为这场战争而失去仅剩的勇气，但她又不可能接受我插足这场不属于我的战争。”
安瑟转头看向辛，无比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会让她赢，让她……再度拥有那份决意。”
原来是这样，魔鬼先生在以这种方式为借口……不，这好像就是魔鬼先生想要的，应该是他想要的……之一。
魔鬼先生不会说出纯粹的谎言，他的确是想要帮助人偶小姐，这从来不只是借口……而是在让我堕落的过程中，一并可以完成的事情。
那场决斗前后发生的事，让辛学会了冷静，冷静地评估自己与安瑟之间的状态与差距。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相信他，并对他的真正目的毫无察觉，但问题是……魔鬼先生究竟怎么做到在明面上为了人偶小姐，但实际上却试图让我堕落的呢？
“我现在理解魔鬼先生的意思了。”辛轻轻点头，“可……这些人，究竟怎么才能帮到人偶小姐呢？”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安瑟微笑，“那这几个革命军的上司是谁。”
“……冷蝾。”
辛虽然不知道冷蝾是谁，但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在革命军里……绝对是不正常的。
因为安瑟说过了，在全军虽然即将到达，但还有段时间的情况下，突然派出这样的部队，除了打草惊蛇以外，最大的作用就是送这些革命军去死。
“是啊，冷蝾。”安瑟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内斗也好，是其他原因也罢，无论这位冷蝾阁下是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件事的，对阿萝而言，都是能好好利用的关键点，不是吗？”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魔鬼先生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人偶小姐呢？”
“亲自得到答案和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可是两回事，我要阿萝以最大的信心和骄傲，品味这场由她主宰的胜利，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安瑟点了点太阳穴：“藏好自己。”
魔鬼先生对人偶小姐可真好啊，不过，这种程度的关怀和呵护……也没什么。
倒不如说，只能被魔鬼先生关怀和呵护的人偶小姐，即使得到了魔鬼先生所说的决意，又能做什么呢？
而且，这本身也只是隐藏安瑟先生真正目的的幌子而已。
只要死死认定这件事，那么无论如何，她总能最快速地接近真正的答案。
问题在于，魔鬼先生……要怎么利用这件事来让我堕落呢？
辛交错的十指轻微颤动着，在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幽幽道：“魔鬼先生，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呢？”
“我不觉得，你会就这么简单地告诉我你的计划与目的……你一定另有想法，对吧？”
这才是……合理的。
不知道答案，但对安瑟这过于直白的陈述而提出质疑，因为安瑟根本没理由对她解释这么多，这显然已经超出教学的范畴了。
现在看来……真的很像是安瑟借此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有了更进一步的猜想。
还好我变得更加谨慎了，魔鬼先生，这也是你教给我的呢。
安瑟则微有诧异地看了辛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仐个问题，但很快就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辛小姐会这么觉得，是件好事，说明你独立思辨的能力又有了长足进步，但很可惜，我这次完完全全是在实话实说呢。”
“这样吗……”辛眼中的警惕适时消退下去，“但人偶小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关于冷蝾的情报呢？”
“这个就涉及这场好戏的关键了，辛小姐只要安静看着就好。”
“嗯……”
辛观察到，这五个革命军似乎正在往同一地点集结，而且神情都多少变得更加焦急起来。
“说起来，辛小姐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呢。”
“什么？”
安瑟撑着侧脸，笑眯眯地看着辛：“因为这段时间，辛小姐对我表现得有些过于在乎了点，不是吗？”
辛歪了歪头：“有吗？”
“辛小姐觉得没有吗？”
“没有哦。”辛十分平静的摇头道，“我觉得我只是在正常地关注着魔鬼先生而已。”
只是正常的想要救赎魔鬼先生，只是在正常地履行职责……怎么就过分在乎魔鬼先生了呢？
“是吗？这样就好。”安瑟十分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本来还以为在听到那些话后，辛小姐会表现得……略微不受控制，但看起来是我有些自作多情了呢。”
不受……控制？
辛没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但她突然明白，安瑟到底想怎么让她堕落了。
这段时间以来，对明芙萝的强烈偏向也好，对自己的刻意忽视也罢，就连刚才出现的乌鸦小姐，都是为了一件事，为了让她嫉妒，为了勾起她的……罪孽。
想到这里，辛心中之前积攒起来的小小怨念和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魔鬼先生希望我嫉妒人偶小姐她们，希望我产生这样的罪孽。
但是我怎么会嫉妒呢？身为神的使者的我，是绝对不会沾染上这种罪孽的，人偶小姐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东西。
而反过来说，魔鬼先生希望我产生嫉妒，不就相当于魔鬼先生希望我……在乎他吗？
辛轻咬着嘴唇，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灼热。
好可爱啊，魔鬼先生。
你就这么想让我在乎你吗？甚至不惜以你在意的人偶小姐为幌子，让我产生嫉妒这样的罪孽？
不过……如果表现得嫉妒能让魔鬼先生你开心的话，那我也会让魔鬼先生满意的就是了。
既然知道了安瑟的目的，那伪装自然应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安瑟想看她嫉妒的样子，那她就伪装出来给安瑟看。
而想到这里，辛突然就明白，让明芙萝发现那几个革命军身份的方法是什么了。
五个画面中的其中一幅里，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进入了画面。
她的名字是……莲徳·深蓝。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安瑟很清楚，辛……也很清楚。
“我让苏丝伦给莲徳提了个醒。”看到主角登台的安瑟轻笑道，“莲徳会因为她的提醒意识到，阿萝的焦躁和急迫……是有由来的，是有什么东西，迫使她催促整个东港进一步加快速度。”
“……所以，蜘蛛女士就会意识到可能有革命军的人出现在了东港，她更知道，根本不该有革命军出现在东港。”
辛若有所悟地呢喃着：“然后，一些人偶小姐根本无从得知的秘密，就会被暴露出来。”
安瑟满意地笑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
——但辛却不是。
因为莲徳找上这几个革命军，在她这里的真相……可不是安瑟的安排。
而是她自己。
圣女小姐看起来花了不少时间，但根本就没有和暮谈论多久，真正的时间……都花在了莲徳身上。
莲徳已经被她彻底掌握，辛只需要一句话，莲徳就必死无疑。
本来，辛控制住这位蜘蛛女士，是为了获得对抗安瑟的重要手段，只不过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去做。
而在和暮的那场谈话里，无论是安瑟对明芙萝的偏向，还是那句对她造成重击的“不需要”，以及暮沉重的警告，都让辛心中那她自己从不曾认知理解的阴冷情绪不停涌动，更是催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不想让人偶小姐赢。
她想看到这个被魔鬼先生如此看好，如此看重的人偶小姐……明明得到那么多青睐与帮助，最后却一败涂地的模样，想看到她辜负了魔鬼先生的期待后，魔鬼先生流露出失望悲伤的神情来。
所以，她把冷蝾的问题，传达给了莲徳。
虽然不知道冷蝾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辛能看出，这位奇怪的革命军领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其表现都是在拖革命军的后腿，而既然要让人偶小姐输，那就得帮助莲徳，摧毁掉一切无用的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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