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安瑟悠然地伸了个懒腰：“接下来的话，可不太适合你听呢。”
他靠近了站在悬崖边的那道人影，靠近了那个已经穷途末路，明天就要失去所有的女人。
少年和她并肩站着，眺望着辽阔无际的迷途海，还有视野边缘雄伟的迷途港城，感慨道：“东港的景色还真是迷人。”
大概过了半分钟，艾拉洛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安瑟。
“摄政王殿下，您……”
“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安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吗？”
“……不，只是，只是我这样一个即将失去所有的人，不配与您站在一起。”
艾拉洛轻声呢喃着：“您应该去找莲，去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改变东港。”
“这算是自暴自弃了？”
女人笑了笑：“只是准备迎接可以预见的结局而已。”
“是吗？”
安瑟这样说着，抬起手杖，毫无征兆地直接压在艾拉洛的肩头，突然就让她跪在自己面前。
他俯视着这个心若死灰的女人，眼眸微微眯起：“那天在船上的时候，即使的确心存死志，那个你和现在的你，也全然判若两人啊。”
“被发现了信徒的身份，就让你这么绝望吗，凯旋大公？”
“我已经不是——”
“只要我还在用这个称谓呼唤你。”安瑟打断了她的话，“你就是凯旋大公。”
艾拉洛的心颤动了一下，可她却还是没有勇气抬起头与安瑟对视，反而越发蜷缩着身子，嗓音沙哑地呢喃着：
“我……没有那个资格，我是背叛者，既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也背叛了最好的朋友，而这份背叛……却又没有带来任何有价值的改变，我怎么配得上您的认可，我怎么配得上……您的支持呢。”
“背叛？你背叛了莲徳吗？”
安瑟如此问道：“那场袭击，真的是你策划的吗？”
“不是！”
这句话瞬间刺激到了艾拉洛，这是莲徳将一切罪恶与仇恨集中在她身上的关键，而她也绝不承认这未曾发生过的事实。
“我从来没有……从来就没有策划过那场袭击，更没有想过以此陷害莲！”
面对着突然激动起来的艾拉洛，安瑟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呆住了。
“那你背叛了什么？”
“……”
“你既然没有做过任何危害莲徳女士的事情，只是单纯隐瞒着信徒的身份……”
海德拉歪了歪头：“这也能算作背叛吗？”
艾拉洛说不出话来，因为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令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宛如教母的司铎那心痛又愤怒的视线，挚友几近癫狂的憎恨和狂怒，还有做出那种举动的自己所承受的苦闷与无助……无数情绪叠加在一起，让艾拉洛根本没有余力考虑这个。
“如果这都能算背叛的话，那我们的莲徳女士，岂不是十恶不赦了？”
安瑟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句，让艾拉洛瞳孔凝固的话语。
“您说……什么？”她嘴唇颤抖地呢喃着，“莲……十恶不赦？”
“是啊，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凯旋卿啊。”
魔鬼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明明已经得到救赎，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了牺牲，整个人生却还是毁于一旦的可怜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无比怜悯地说道：
“莲徳·深蓝，叛军【新世界】的领袖之一，代号【幽色】，为叛军提供物资的时间，可能已经超过了整整十三年。”
在艾拉洛全然呆滞的注视下，安瑟轻声说道：
“你不是背叛者，她才是。”
叛军……
莲徳是叛军？
这一瞬间，好像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莲徳无缘无故将矛头指向教会，反而对叛军本身闭口不谈？为什么她对教会持有如此之大的敌意，但却没有对叛军本身展开大规模的清剿和搜捕？
她是在借机剪除教会的势力，让摄政王一方在这场四阶才能左右的战争中，失去一大助力！
所以……她才宁愿冒着得罪安瑟的风险，也不愿意支持明芙萝的防御计划！
艾拉洛好像连跪着的力气都失去了，她的身子已经匍匐下来，粗糙锋利的石子紧贴着她娇嫩的肌肤，一如冰冷残酷的事实。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才是被骗的那个。
于是，艾拉洛·凯旋，活了过来。
“莲……徳。”
那扭曲至极，满怀憎恨，近乎嘶吼的声音，让魔鬼满意至极。
圣女小姐，你现在所能实现的救赎……不过如此。
我这里……还有一把火没放呢。
“不只是这样啊，凯旋卿。”
安瑟半跪下来，将手放在她的肩头，无比关切地说道：“你不是以你自己的决意，连对神的信仰都能战胜，才做出了毁坏教堂的罪恶之举吗？”
“这可是让我又一次感到敬佩的决意啊，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当作对神的背叛呢？”
“我的……决意？”
艾拉洛抬起头，满脸泪痕的她呆呆地看着安瑟，眼角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怎么，不是吗？”
摄政王殿下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可圣女小姐是这么告诉我的啊，她告诉我，你是为了保全实力，为了更好的实现理想，所以才为了隐藏身份而——”
哦……这可有点不妙啊。
在这一瞬间，安瑟感觉到，有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诞生了。
不是力量上的恐怖，而是心智，是一个在支离破碎的边缘，濒临扭曲的可怜灵魂，被不受控制的癫狂思绪，强行重塑成了一副全然不可知模样的恐怖。
“我的……决意。”
艾拉洛的嘴角逐渐向上咧开，已经通红的眼眸中流出骇人的血泪，她整个人不停颤抖着，完全畸变的灵魂在尖啸，而她则在……歇斯底里地狂笑。
“我的决意……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决意！”
“我的挚友，我的信仰，我的……决意！”
轰——！
黑色气流冲天而起，那恐怖扭曲的涡流……招荡着来自深渊的气息。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慢悠悠地后退了两步，审视着自己的杰作。
“神术的逆转……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如此轻语着艾拉洛已经完全听不到的话，轻缓摩挲着下巴，露出满意的笑容。
“得到了个让人高兴的答案呢，不过，信仰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使用任何超凡的力量，连丝毫深渊布道的影响都没有施加，只是单纯的诉诸言语，就让这个得到救赎的圣者，变成了一个癫狂的……魔人。
这样才对，我的凯旋卿啊。
一边倒的屠杀有什么意义呢？我特意把这场战斗推到明天，可不是让你引颈就戮的，那可实在太无趣了。
魔鬼一边为诞生的怪物鼓掌，一边满心欢喜地眯眼轻笑。
阿萝既然要回来了，那我当然要给她带来一场价值非凡，精彩绝伦的饕餮盛宴才对。
第七十五章·痛苦的甘甜·其三
“魔鬼先生……你把艾拉洛小姐怎么了？”
观众席的主座上，站在安瑟侧后方的辛低声问道：“为什么，我找不到她了？”
虽然昨天很狼狈地逃走了，但辛为了搞清楚安瑟找艾拉洛到底要做什么，后来还是回头去找她了，但是……没有找到。
她没有办法搜寻到艾拉洛灵魂的踪迹了。
信徒的灵魂，尤其是得到救赎者的灵魂，在辛看来几乎是完全透明的，只要她想，一个念头就能出现在对方面前，但辛却找不到艾拉洛了。
那位信徒，好像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感知之中，如果不是知道安瑟绝对不可能对艾拉洛动手，辛都觉得艾拉洛已经死掉了。
安瑟看着这座决斗场内的其他观众，注视着这群贵族们各色的神情，似乎没有太把辛的问题放在心上，只是随便答道：“圣女小姐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呢？”
“……”
又是这样。
辛死死盯着安瑟的侧脸，在昨天便悄无声息生长蔓延的幽暗情绪，随着魔鬼先生那散漫随意的反馈，如同黑色的藤蔓一般纠缠着。
魔鬼先生……
辛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安瑟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胡思乱想，或许可能有这么点因素，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明芙萝。
昨天，对情绪无比敏锐的她，从安瑟身上感受到的那份欣喜是那么真切而热烈，她的魔鬼先生在为人偶小姐做些很重要的事，就算不一定比任何事都重要，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比她重要。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辛从一开始就知道人偶小姐和野狼小姐对安瑟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可为什么在昨天……她却表现得那么异常呢？
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还十分反常地抗拒着理解这种情绪，她继续一刻不停地思考着安瑟到底想做什么，但却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还没来吗。”安瑟摩挲着手环，语气无奈地自言自语着，“再不来的话，可就要错过最精彩的环节了啊，阿萝。”
这可是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在命运以辛这个有着作弊能力的圣女为棋子的前提下，为明芙萝精心准备的戏剧，安瑟真的不想明芙萝错过哪怕任何一幕。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安瑟也不想制造麻烦让明芙萝回到巴别塔，毕竟这会给命运可乘之机，也会让明芙萝少看到很多更加直观的东西，但可惜的是，如果他亲爱的学者小姐一直留在东港的话，一切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毕竟如果阿萝在的话……
安瑟微侧过头，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辛，嘴角微微扬起。
而这一瞬的注视，立刻让辛从沉思状态脱离出来，像是终于被主人理会的狗狗一样，释放出一种她自己都无知无觉的期盼。
“魔鬼先生，你到底想为人偶小姐做些什么？”
辛摒弃了刚才那些纷乱的，无意义的思绪，她知道现在去想艾拉洛到底怎么样了已经没有意义，她该考虑的是安瑟的目的……真正的目的。
就算魔鬼先生很在乎人偶小姐，也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检测人偶小姐的造物而做这么多事。
他一定有更深的目的，一定。
是的，她认识的魔鬼先生，怎么可能会是个为了女人，而在一件小事上忙前忙后，亲力亲为，和谄媚女性的男人一样，如此庸俗不堪呢？
“做什么……我昨天不是说了吗？”安瑟撑着侧脸，懒洋洋地说道，“她的防御体系需要一个良好的检测对象，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
辛毫不犹豫地说道：“这种事明明可以用很多方法，根本不需要魔鬼先生你这样大费周章，你一定——”
“第一，我只是随手做了一些小事而已，或者说，嗯……我其实什么也没做。”
安瑟耸了耸肩：“莲徳和艾拉洛的冲突与争端，从头到尾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隐瞒革命军的身份，认为自己遭受教会的陷害，认为被友人背叛，而选择采取最冷酷的方式对待背叛者；另一个嘛……呵呵，也差不了太多。”
“站在任何旁观者的角度看。”魔鬼先生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了，语气更加轻快愉悦起来，“无非就是两个饥肠辘辘的政治生物，为了权力彼此厮杀而已，不是吗？”
艾拉洛隐瞒了圣女的身份，以那场奇袭将“与叛军勾结”的罪名扣在莲徳头上，并依靠教会的力量得到了摄政王殿下的青睐，成功夺取了这份本该被莲徳掌握的权力。
而莲徳就清白吗？艾拉洛的政策的确荒诞至极，但别忘了，即使她没打算借用安瑟的名义，有关摄政王殿下的流言也不是她能完全止住的，贵族们再怎么阵痛，也不会那么快就翻脸，不留后路地选择引起暴动……莲徳如果没有插手其中，煽风点火的话，她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得到凯旋家族麾下半数贵族的支持，向艾拉洛发起死斗？
用更恶劣点的想法去揣摩，莲徳真的那么悲伤吗？作为政治生物的她究竟是愤恨于艾拉洛的背叛，还是会狂喜于这个绝好的机会？甚至于……这个机会，真是艾拉洛暴露出来的吗？
用这么愚蠢又拙劣的手段来隐藏身份？艾拉洛就算政策荒诞，但手段可不算差，通过摧毁教堂来隐瞒信徒身份这种事，真的是那个女人能做出来的，而不是……某位野心勃勃的大公阁下，让自己的篡权行为更令人无可置疑的阴谋呢？
安瑟看着这座决斗场席位上的其他贵族们，看着他们各色不一，堪称精彩的神情，即使没有辛那样读取内心的能力，他也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
在想着……他所陈述的这个事实。
这只不过是两个饥肠辘辘的政治生物，为了权力彼此撕咬而已。
“……事实？”
辛困惑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不是事实啊。”
这不是事实，东港之前，以及现在发生的混乱，根本就不是因为莲徳和艾拉洛在争权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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