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对啊。”辛毫无负担地点头，“我以前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事，所以一点也不会。”
“没有关系，那就从你会的角度入手好了。”安瑟笑眯眯地说道。
“……我会的？”
“你的力量——即使不能直接抹除罪孽，但你对罪孽，对灵魂的感知仍能使用，不是吗？”
安瑟在开始对辛的教导之前，最先禁止的就是辛随意使用她的力量，毕竟这份教诲的目的就是让辛在不依赖那名为【觉】的灵质的前提下，依然能完成救赎。
只不过辛小姐有些过分听话了，安瑟说不能用，就真的一点也不用。
“感知……罪孽？”
安瑟的提醒让辛有些茫然：“这的确一点也不难，可是……有什么用呢？”
“这位晶锋侯爵，他现在应该澎湃着罪孽吧。”作为良师的魔鬼先生悉心教导着，“告诉我，那是什么。”
辛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贪婪。这个老爷爷……是秃鹫呢，秃鹫老爷爷。”
“好，那么想想吧，辛小姐。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贪婪？在大军压境，自己的领地和领民即将毁于战火之中的时候，怀有如此鲜明的贪婪之罪，这份贪婪所瞄准的东西……是什么呢？”
在对辛说完这句话后，安瑟终于回应了晶锋侯爵的提问，他十指交错，身子微微前倾，温和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摄政王应有的威严：
“如果只是收服北地，我倒不介意你们各自为战，毕竟他们也是各打各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那帮叛逆汇集在了一起，那么为了帝国以及帝国子民考虑，怎么说也该有个联合军队才是。”
当安瑟说到这里时，晶锋侯爵那虽然老迈但却无比锐利的眼眸闪过一道精光，这在辛的视角下就更加明显了——这只秃鹫老爷爷不停扇动着翅膀，看起来无比兴奋。
秃鹫老爷爷很激动，贪婪之罪更加膨胀了，是因为魔鬼先生所说的……军队吗？
军队，贪婪……
“是……地位。”
几乎是转瞬间，辛便彷如受本能驱使般，呢喃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她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答案会脱口而出，几乎不需要经过什么逻辑上的思考。
与此同时，晶锋侯爵也深深低头，向安瑟行礼，苍老的声音炽热有力：“既然如此，摄政王殿下，我晶锋家族作为这支军队的先锋，为您将这群叛逆斩尽杀绝！”
而安瑟则十分满意地笑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满意究竟是对谁的。
“我觉得侯爵阁下想要的，不只是先锋这个位置吧。”
此刻，晶锋侯爵抬起头，毫无畏惧地昂然回应：“晶锋家族统治了北地边境三百余年，我对那片苦寒之地的统治也已经超过了五十年。摄政王殿下，您去过北地，应当知道那片地域是何等荒蛮，也更清楚这荒蛮之地的边境……又是何等混乱。”
“如果您愿意予我信赖，能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付于我，我必将为您带来……胜利与荣耀！”
这一刻，在辛的视角下，晶锋侯爵的贪婪攀升到了顶点。
而正如她所猜测的那般，他的贪婪，源自他乿对于地位和权柄的渴求。
安瑟并没有正面回答晶锋侯爵的请求，而是以“不久后我们或许还能再聊聊这方面的话题”为希望，让晶锋侯爵认为自己争取到了那个机会，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等到这个老人离开安瑟的书房后，辛立马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抓住安瑟的手臂轻轻摇晃：“魔鬼先生，魔鬼先生，我猜对了吗？”
“这不是猜，辛小姐。”安瑟点了点太阳穴，“是思考。”
辛有学有样地摸了摸太阳穴，若有所思道：“这就是思考吗？”
“当然了，只不过你的思考……和正常的不太一样。”
安瑟随手从桌边抽出了一张稿纸，在上面开始写画起来：
“首先，问题的最开始是侯爵阁下的自信，对吗？”
他写下“自信”这个单词，然后用力画了好几个圈圈。
站在安瑟身侧望着稿纸的辛愣了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差点忘了这才是开始。”
“没关系。”
安瑟笑着继续在稿纸上写画，很快就写出了一段宝宝也能看懂的逻辑链来。
自信→侯爵自信是因为他觉得能打得过北地联军→他有帮手。
“这是辛小姐第一次得出的结论，抛开对错不谈，站在正常逻辑的角度，这其实也挑不出毛病来，不是吗？”
快被人群殴了还一脸自信，不是能转身就跑就是背后有人，的确挺符合逻辑的。
“嗯……好像是这样。”
怎么看都像是能喂宝宝的辛宝宝，现在一点也不迷糊。
“但事实上，侯爵阁下的出发点并不是能不能打得过北地联军，他的自信只是伪装，是为了实现真正目的伪装——”
“在整场谈话中，他最开始说明与灰塔大公的仇怨，表明自己死战不退的立场，接着用比较粗糙的方式试探我对北地联军的应对，在确认我将组建军队后，立刻强调自己的能力，其他人的无能，最终正是为了夺取你所说的地位……”
当这段逻辑链呈现在稿纸上时，辛一下又迷糊了，他看着安瑟用箭头标注出一个环节，又从部分环节中再引出箭头进行注释，什么性格因素，领地状况，家族历史等等等等……让辛不由得揉揉眼睛，赶紧去看上面那极简单线程的逻辑链去放松一下。
“看不明白了？”安瑟轻笑着伸手捏了下圣女小姐的鼻梁。
辛乖乖点头：“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也无所谓，因为你不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我说过了，用你会的。”
安瑟重新在被画了圈圈的“信心”上，往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曲线，再度标注出两个大字——贪婪。
“你能看到他内心的罪，内心的渴望，不是吗？”安瑟轻声道，“你看到了他的贪婪，也看到过更多人的贪婪，所以你总能很快明白，这份罪孽指向着什么。”
就好像即便从来没试过不使用觉之力去消除罪孽，但在尝试救赎希塔娜的暴怒之罪的过程中，辛几乎是立刻就搞清楚了希塔娜的禁忌，搞清楚怎样才能安抚好总是暴怒的野狼小姐，搞清楚……怎么去欺骗她。
辛的圣女生涯让她在用正常思维逻辑思考时异常迟钝甚至呆笨，但反过来说……在罪与罚的领域，她对人性的剖析和认知，已经深刻到成为了本能。
只要几个关键词，辛几乎是瞬间就找到了晶锋侯爵所贪婪的东西——更进一步的地位和权柄。
因为她早就见过类似的人，类似被现状困囿已久，因此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野心家，所以一下就从晶锋侯爵的身上找到了熟悉的味道。
年老意味着没有多少时间，失去了成为大公的机会意味着有巨大的遗憾和不甘，强健的身体代表对方时刻做着准备……所以这份贪婪指向了地位上更进一步的渴求。
这些东西，不需要像安瑟罗列的链条那样，依靠那么多情报和信息去推断出结果，甚至不需要足够严密的逻辑。
它们自己会在辛的脑海中组成推断，只要有几个关键的语句甚至是词汇，哪怕只是因为某些事产生的反应，辛就能通过缠绕着对方的罪孽……看到人性的本质。
因为这就是她的职责，她生来如此。
“辛小姐，任何谋划的本质不过是信息上的差距。”
安瑟拿起这张稿纸，轻轻抖了抖：“我知道他的一切，但他却对我一无所知，甚至连我知道他的一切这件事他都不知道，那么任何所谓的谋划，都不过是简单到跟过家家没有区别的游戏而已。”
“你想像我一样作出谋划，设计，用某种方式改变希儿，阿萝，玛琳娜，甚至是我……那你首先就要创造，去找到与我们之间的信息差，找到只有你知道，但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看着若有所思的辛，安瑟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或者就和我说的一样，让我们不知道你其实已经知道了。”
“这种事……”辛有些无法想象，“这种事，只要去感知罪孽，就能做到吗？”
“这可是接近读心的能力，而读心对所有计划的杀伤力都是毁灭性的，反过来讲，对持有者的帮助同样是无可估量的。”
辛好像有些明白了。
当话题来到了她所熟悉的领域时，一切好像又没那么难理解了。
“比如说……野狼小姐。”
逐渐领悟到什么的辛轻声呢喃着：“我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暴怒，会因为什么而暴怒，但她不知道，那么就可以利用她暴怒的条件，让她……”
安瑟挑了挑眉：“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说怎么算计希儿可不好，我允许你这么做，不代表我一点也不介意，辛小姐。”
“我没想利用野狼小姐，我在想如果反过来的话……”
辛越想越兴奋，安瑟的话语对她而言简直如同神启！让她一下子就想通了好多事情……不对，神启都没有魔鬼先生的话这么灵验，神启都是模模糊糊的，我都不怎么听得懂。
唔，不对不对，魔鬼先生虽然很厉害，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和神启相提并论的。
……最多，最多论一点点。
有了暮的许诺，把“向魔鬼先生求教”当作神的旨意的辛，连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都有了。
“你现在空想也没有用，我给你找了个现成的练手对象，来试试吧，辛小姐。”
魔鬼将懵懂羔羊脸上那违逆禁忌的欢愉映入眼眸，愉快地扬起嘴角，轻轻拍手：“让她进来吧，玛琳娜。”
“是，安瑟先生。”
没有第三人的书房内突然响起了微微沙哑的女声，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成熟女性推门而入。
她没做凸显女士身份的淑女礼，而是十分得体地躬身行礼：“希望我没打扰到您，摄政王殿下。”
莲徳·深蓝，深蓝大公遗产争夺中的胜利者，也是所有大公家族里最早决出胜负的继承者。
她来到办公桌前，无比恳切地说道：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您谈谈。”
而此刻，收到了考核通知的圣女小姐，正在用十分天真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大公之女。
天真得像个下一秒就能将她的内在全都刨得一干二净的……心灵屠夫
第二十六章·圣女小姐的随堂检测·上
辛看到了一只大蜘蛛。
这位沉稳成熟的女士在她眼里，是一只半人半蛛的巨大魔物，蛛腹上的四对复眼能让绝大多数人毛骨悚然。
“还是贪婪啊。”她在灵魂链接里这样轻声说着。
在所有罪孽中，辛做出过最多审判和救赎的罪孽也是贪婪，对钱财的贪婪，对权力的贪婪，对力量的贪婪……人总是无法满足，因此这份罪孽也总是难以平复。
捧着脸颊的辛望着这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看到蛛腹的狰狞口器往下淌着口水。
这位蜘蛛女士……比刚才的秃鹫老爷爷还要夸张啊。
要是给个排名的话，这位蜘蛛女士的贪婪能在辛处置过的贪婪之罪里排上前二十，这可是相当夸张的名次了。
顺带一提，魔鬼先生毫无疑问是所有榜单的第一，而且是断层式的。
按照魔鬼先生的说法，我只需要去做我会做的就可以了。
贪婪……蜘蛛女士在贪求着什么呢。
她这样想着，静静等待着安瑟与莲徳的对话。
迎着莲徳恳切的目光，安瑟微笑着应允，他贴着靠背，姿态放松，同时还伸手示意莲徳坐下：“莲徳女士不必这么拘束，既然是重要的事，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得到安瑟的许可后，莲徳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双腿斜并地坐着。穿着一身古典长裙，几乎没有露出任何肌肤，连脖颈都缠着丝巾的她在仪态上保持着十足的分寸感，没有丝毫利用性别优势的打算。
“感谢您的宽容。”女人不忘点头致谢，而后才正色道，“根据家族在北地的一些商业渠道，我得知了一项非常重要的情报——北地的叛逆打算分出两路：铁刃和灰塔集中兵力往中部进攻，而新世界的叛军想要绕过东北部的哈雷尔要塞，穿越山岭，直取东港。”
安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们那点兵力，还打算两线作战？”
而就在这时候，辛看到蜘蛛小姐的口器瞬间张得老大，贪欲一下便膨胀了起来。
“我也觉得此举愚蠢透顶，但您知道的……帝国从建国至今，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战争。”
莲徳的表现却和辛所看到的截然相反，她的神情异常严肃：“毫不夸张的说，我们双方都不知道战争该怎样进行，极有可能到头来只是由高阶超凡者们的混战来决定最后的胜负。”
“嗯……”摄政王饶有兴趣地微微颔首，“继续。”
莲徳将一枚晶块放到身前的书桌上，晶块上方立刻投影出好几块光幕，有郁郁葱葱的山岭森林，有巍峨险峻的庞大要塞，也有繁华热闹的繁荣港口，最后则化为一张庞大的立体俯瞰图。
她在俯瞰图上画出了一条从白茫北地通往东港的路线：“往东港进军是无法绕开死之森的，所以他们才会想通过警戒死之森的哈雷尔要塞，借道通往东港……但他们真的会这样‘行军’吗？”
“叛军的十一位军团长各司其职，他们完全有能力直接空降在东港……不瞒您说，虽然东港现在的五阶超凡者人数勉强能和他们持平，但在战力上……”
莲徳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我的叔叔死于家族内斗，凯旋和梦幻两个家族也在遗产的争夺中折损了两位实力强劲的五阶超凡者。即便寻求独立超凡者组织的支援，我们也未必会是倾巢而出的叛军们的对手。”
“同时，不是对手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和叛军们领袖们的战斗，不知会给东港带来何等恐怖的毁灭。”
女人的身子微微前倾，万分诚恳地注视着安瑟：“摄政王殿下，我是个商人，我的城市，我的领民，我的秩序……全都是我的财产，我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家族的权柄，绝不希望我所拥有的一切，因为那些狂悖之徒毁于一旦。”
静静聆听着这一切的辛感受到了莲徳身上的那份贪婪，她下身的蛛腿都挥舞了起来。
哦……原来蜘蛛小姐是担心自己的财产受到损害，可这样的话，现在缠绕着她的罪孽，不应该是以暴怒为主吗？
辛很想问安瑟，但还是强行忍住了，她得让魔鬼先生看到自己收获的小小成果。
“那么，莲徳女士的意思是，需要我往东港加派人手？还是帮你提前阻击叛军的军团长们？”
安瑟仍旧保持着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又或者是，你无心正面战场上的利益，只想保护好东港？”
“……都不算是。”莲徳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来，嗓音都有些干涩，“我的想法在您眼中可能极为愚蠢而软弱，但我希望您能听一听。”
“我什么时候阻止你表达过了？说吧，莲徳小姐俌。”
得到应允后，莲徳·深蓝抬起头，平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拳，郑重的神情中仍带着几分无法化开的紧张。
“我希望您……能和北地的叛逆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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