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倚靠在栏杆边的安瑟晃了晃酒瓶，颇为感慨地自语道：“如果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计划还没开始就要失败了。”
他抬头凝视着空中清寂明亮的月轮，将瓶口凑到嘴边，任由辛辣的酒液在喉中流淌，让他从梦境中那荒诞幼小的心智里脱离出来。
——安瑟把自己催眠了。
催眠这个用词或许不太恰当，因为这种手段依旧无法瞒过辛所持有的那份力量，刚才在梦境中的安瑟，是完完全全的安瑟本人，只不过……在心智上，稍微仦不那么成熟了一点点。
他把自己的心理状态，回滚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听起来像是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这对现在的安瑟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因为他有个很好用……好用得有些过头的帮手。
辛是四位英雄里最早抵达五阶的超凡者，也是早期实力最强的英雄，但在现在的安瑟面前也是不够看的，可即便如此，她那棘手的灵质，还是十分不讲道理。
不过，在刚才的梦境里，十二岁的安瑟表现得很好，那个十分矛盾的孩童形象，想来已经给圣女小姐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她现在应该对自己这个“魔鬼先生”……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而安瑟要的，正是她的好奇与不解。
加上因为幼小安瑟的心态和反应，以及名为“色欲”的罪孽共同产生的……微妙的引导。
关于辛的调教，是安瑟到目前为止，唯一成功把握不超过六成的重要计划。
这个计划的难度可能很简单，也可能困难到毫无实现的可能。
除了他并不像了解希塔娜和明芙萝那样，把辛这位圣女阁下的前世今生都了解得无比透彻以外，还有一些源自他个人的问题，可能会让这个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出现意外。
可以这么说，如果换做是西国时期犹豫不定的安瑟，那就是百分之百会出意外。
“无论如何……”
魔鬼将华丽的酒瓶举起对准月亮，让月光透过酒瓶与酒液洒落在地上，映照出斑驳潋滟的辉光。
“总之，先让我们的圣女阁下，交到个可靠的好朋友吧。”
他轻声呢喃着，将混含着月光的酒一饮而尽。
*
魔鬼先生真的很奇怪。
辛并不需要睡觉，她在成为圣女之后就没睡过觉，终日在大地上行走，寻找着需要自己清赎的罪孽，所以在从安瑟的梦境中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自己从那梦里感觉到的种种问题，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不和谐感。
但辛小姐不擅长思考这些问题，或者说在以往履行自己职责的时候，辛从来不会去考虑，更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些问题。
她是蒙受神恩之人，是生来便为了播撒神的意志，让世界与世人沐浴神的荣光和恩典的使者，主教们都这么教育着她，教导她只需要使用力量履行职责就好。
之前也说了，辛小姐从小就经常把事情搞砸，一些小事都会因为一次走神或恍惚而失败，所以辛便开始在做事时，只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事情本身。
再加上主教们的教诲，辛在这九年里从未在意过罪人为什么是罪人，罪人为什么会成为罪人，因为她没工夫也没必要去考虑这些，因为蒙受神恩的她才裁定罪孽这件事上，从来不会出错。
而面对安瑟，是辛第一次无法直接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出裁决，所以她第一次开始去想，去思考，去好奇……就是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她选择放弃，毕竟今天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单线程了十多年的圣女小姐有些不适应双线程工作，她在怎么样也搞不清楚安瑟想法的情况下，硬是想到了天亮，才猛然惊觉自己是要去救人的。
于是，辛那随时消散又随时出现的幻影，再次十分失礼地直接出现在了帝都的海德拉庄园里。
她本想循着罪孽的指引去找安瑟，但在来到庄园里的一瞬间，神情便罕见地紧绷了起来。
“这就被发现了啊，不愧是圣女阁下。”
微微沙哑的魅惑女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无处不在的阴影里。
漆黑的魔女从辛对面的一处阴影中浮现，她优雅地提裙行礼，朝这位来救治自己的圣女，露出从容得体的甜美笑容：
“您好，我是——”
“乌鸦……”
在她的视界中，缠绕着眼前之人的贪婪罪孽，已经庞大到化为了能将整个海德拉庄园都尽数笼罩在阴影中的群鸦。
辛十分震惊地说着：
“好贪吃……的乌鸦！”
第十一章·大聪明和大聪明
眼前这个女人的贪婪，辛生平罕见。
她曾让垂垂老矣，利用少年少女续命的教国首富痛哭忏悔，那时的她认为，缠绕着那个干瘦老人的贪婪就已经是这辈子能见到过的，最恐怖的贪婪之罪。
玛琳娜看着打断她自我介绍的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重新道：“我是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承蒙安瑟先生的垂爱，有劳您的关照了。”
“只是……”
她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有些歉然：“帝都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这几天我应该没空配合您的治疗，实在抱歉。”
比玛琳娜高小半个头的辛歪歪脑袋：“可是你都要死掉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生命是很可贵的东西。”她认真劝告道，“这样放弃掉就太浪费了。”
姿态端丽的玛琳娜微微抬头打量着辛的面庞，哪怕跟随在安瑟身边，已经见过无数美人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辛是自己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单纯从视觉角度出发，安瑟身边最亲密的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她的对手。
希塔娜的美是英气勃发的野性和自在，明芙萝的美是清冽冷厉的知性与沉静，而这位圣女小姐的美……是一种说不上哪里突出，有什么特点，单纯就是绝对而无死角的美。
一种只要她垂眸不语，就好像在散发着光辉的神性之美。
不过，她看起来倒没什么神性，反而有种奇怪的耿直和呆愣。
希塔娜和明芙萝没有从安瑟哪里得到有关辛的消息，玛琳娜也一样。
说实话，她并不着急于解决自己灵魂的问题，活下去当然才是为安瑟尽力的前提，但玛琳娜对安瑟有绝对的信心，只要安瑟没真正命令她救治自己那残破不堪的灵魂，那直到毁灭前的最后一刻，玛琳娜都不会因为死亡而停下片刻脚步。
既然安瑟拿她做局引来了辛，就一定有深远的目的。如此，玛琳娜就不会去赌辛的能力如何，而是在安瑟达成目的之前，用尽手段将这位圣女小姐留下。
“如您所说的一样，生命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魔女小姐优雅从容地回应着：“所以我更应该用它去做些有价值的事情，您可以放心，在实现我的愿景之前，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死去的。”
“那可能有点难。”辛抬头看着那唯有自己能看见的，遮天蔽日的鸦群，而后摇摇头，“你的贪婪是得不到满足的，但如果……”
她抬起手，试图触碰玛琳娜的眉心：“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话——”
拔地而起的阴影触手捆住了辛的胳膊，踩着蠕动阴影后退一个身位的玛琳娜虽然笑容不变，但却多了几分森冷的意味。
“虽然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但还请您不要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这样啊，真是可惜。”
辛十分规矩地放下手，也没再多做什么。
她的脸上流露着惋惜的情绪，但并不是为玛琳娜惋惜，而是为她自己而惋惜。
一种仿佛错过了什么好事般的惋惜。
面对完全不掩饰心理变化的辛，玛琳娜自然将这份惋惜看得一清二楚，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保持着淑女站姿的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划过无名指上的蛇戒，注视着辛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之前劝说我珍惜生命，现在却不为我而感到惋惜，而是为……没能完成自己的职责而惋惜？
这位圣女小姐……看来有着不小的问题啊。
这会是安瑟先生想要得到，或是利用的东西吗？
敏锐觉察出辛似乎存在某种怪异心理的玛琳娜缓缓露出笑容，即便是左脸上的黑色纹路也没法减少这份笑容中的友善：“除此之外，我也不介意与您多多交流。说起来……如果您有空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调查一下。”
她大大方方地作出邀请：“如果能更了解我的话，会对治疗有帮助吗？”
“……啊，嗯？”
辛有些茫然地应了这么两声，不知何时走神的她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看好了。”
玛琳娜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了那么一瞬。
“你的灵魂确实像暮主教说的那样，看起来碰一下就要碎掉了，但是……”
持有着连安瑟都要慎重应对的力量的圣女小姐，上下打量起玛琳娜：
“但不管怎么看，也都只是你的灵魂太过脆弱，无法承受深渊的侵蚀而已啊。”
辛有些不解地自语着：“这么严重的侵蚀……你又是怎么保持现在的理智的，果然很奇怪啊……”
现在更觉得奇怪的，反而是玛琳娜。
只是在三言两语，只是在几个注视之间，这个在影沼和花园的档案库里几乎没有多少记载的神秘圣女，就完全摸清了自己的情况？
那个在五阶超凡者里都算顶尖的暮主教，尝试观测她的灵魂都要酝酿准备，且被缠绕着她的深渊气息所震慑，而辛却像是蹲下来扫视花坛里的花草一样，如此随意地就洞悉了她的问题，直指根本。
并且……在玛琳娜没有任何觉察的情况下做到了这一点。
不仅有问题，而且非常危险。
在玛琳娜微微眯眼的时候，辛突然又上前了一步，脸上的认真神色，与包裹在绸布中摇晃抖动丰硕反差极大。
“你的灵魂……”她那双圣青色的眼眸深处仿佛亮起光芒，“好像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咦？”
圣女小姐话还没说完，突然愣了一下， 而后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脸上的困惑神色越发浓郁起来。
“怎么……不见了。”
她猛然探头，鼻子都差点碰到玛琳娜的鼻子，直勾勾地盯着这位病号小姐看。
玛琳娜看似同样冷静地与她对视，实际上正不停尝试着蔓延开灵魂的触角去感知那份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通过深渊布道以近乎卡bug的方式循环强化自身信念的玛琳娜，为了贯彻安瑟的意志，从来就没想过放弃生命，更没想过只指望着安瑟的拯救，她在戴上噬之首的戒指后就一直在研究灵魂类的法术，前段时间更是仿佛突破瓶颈般，在灵魂法术的造诣上突飞猛进。
即便如此，能够借取五阶力量甚至是深渊要素的她，却始终没法发现辛留下的半点痕迹，她好像真的什么法术也没有动用，只是单纯在用那双带着神性的圣青色眼睛看着自己。
像是在翻动书页一样，平静地看着自己。
毕竟，一本书与印在书中的文字，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正在被阅读呢？
真的有如此夸张的……不在一个维度上的差距吗？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视了很久，直到辛因为真的没能再觉察到什么而后退，才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争斗”。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有着神性的魅力，熟美的肉体，可情态与话语却像孩童一样的辛小姐绕着玛琳娜转了两圈，不停重复着“太奇怪了”之类的话。
玛琳娜本想带着她一起调查，毕竟这位圣女小姐肉眼可见地看起来不太聪明，以玛琳娜现在的能力和道德水准，简直就是把她放在手心里肆意揉搓。
但现在，由于不太聪明的圣女小姐展现了过于强大的未知能力，玛琳娜陷入了犹豫。
她的灵魂就像橱柜里的展览品一样任由对方观览，只是灵魂的状况没有关系，但倘若她能看得更多呢？能看到灵魂的深处，灵魂的本质，看到……心中所想呢？
安瑟教过她，最完美，最无解的阴谋，就是在信息差上达成绝对的碾压。
可如果面对一个能在你完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就能窥视你的内心，你的灵魂的对手……信息差倒也的确存在，只不过站在高处和站在低处的人，要换个位置了。
“乌鸦小姐。”
就像用魔鬼先生称呼安瑟一样，辛也用奇怪的称呼叫着玛琳娜：“你刚才说，要带上我一起去做什么调查，对吗？”
她似乎仍一刻不停地观察着玛琳娜的灵魂，但玛琳娜却也还是完全没有任何感知。
“那你现在要开始了吗？我们要去哪？”
“……”
面对着辛的疑问，心中已有其他答复的玛琳娜面带微笑：“我觉得——”
“哦！在这！”
可刚一开口，远处传来的惊喜叫声便打断了她的话语。
高挑健美的身形自远处狂奔而来，只是刹那间便卷着让玛琳娜和辛皆是裙摆飘扬的飓风，来了个很符合她风格的登场。
“终于找到你了……鬼鬼祟祟的家伙。”
希塔娜单手叉腰，挑眉看着这个只比自己矮上那么一点的女人：“又偷偷摸摸跑别人家里来，不要脸！”
“但这位乌鸦小姐需要救治，这是我的任务。”辛有些奇怪地说道，“我当然要来了。”
“我又不是不许你来，你懂不懂礼貌啊！来别人家里的时候，提前说一声都不会吗？”
一想到昨晚，被这突然从卧室里冒出来的家伙坏了点兴致，希塔娜就很生气——主要是自诩为安瑟最强契首的她没有当场把这家伙拿下，向来无往不利的弑杀气息也不起作用，让这位天灾小姐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辛看着一脸怒容的希塔娜，十分恳切地说道：“你又生气了，野狼小姐。”
“我没生气！”
希塔娜倒没反驳后面这个称呼，毕竟明芙萝总是叫她狗狗或者雌犬，野狼可比这种称呼好听多了。
但这家伙老念叨什么罪啊，暴怒啊，冷静啊什么的，让人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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