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命运的这一步,早已不再局限于棋盘上,而是要将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苦难与绝望的安瑟,从与祂对弈的棋手,重现摘回棋盘,成为任由祂摆布的棋子。
可什么事都愿意告诉那两个女孩的安瑟,在此刻却无法将这份煎熬倾诉。
明芙萝有多担心成为安瑟的束缚和负累?希塔娜对为安瑟贡献自己的力量一事究竟有多么执着?而假如明芙萝发现自己的担心早已成了事实,希塔娜发现自己的心意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安瑟……她们又该,怎么面对她们自己?
……这种如行于荆棘丛中的苦痛,不该让她们体会。
所以安瑟才会在希塔娜和明芙萝各自奔赴向她们追求之物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其实他在那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感兆——并不是认为希塔娜和明芙萝离他而去了,而是觉察到了心中那份不该出现的,却又不知该向何人诉说的……软弱。
“……总会有方法的。”
漆黑的憎恨逐渐从安瑟的眼中消退,也仅仅只是短暂的消退而已。
他感觉到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终究要做出决断,而他的决断,不会有任何动摇。
一万次的煎熬也好,千万次的折磨也罢,如果燃烧憎恨的燃料只是痛苦,如果践行复仇的代价只是永无解脱……如果,只是这样而已的话——
那他会带着这份诅咒继续与命运厮杀,绝不放下,绝儺不低头,至死……方休!
他可以不为了战胜命运而牺牲一切,但绝不可以放下这六年来,整个世界唯有他一人承受的绝望和憎怒。
他会找到方法, 一如无数次从本不可能赢下的死局中,找到那条反将命运逼入死局的路。
逐渐平复下心情的安瑟,望着眼前因刚才失控的情绪而扭曲的光景,轻缓呼出一口气,垂眸低语:“还是先把这里恢复原状,不然希儿她们——”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因为即使敲门声没有传来,安瑟也感知到有个人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那个已经失去了被拯救的机会,放弃了无数美好的可能,自甘堕落进无底深渊……却又有着安瑟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舍弃的才能的人。
“进来吧。”
不用等她抬手敲门,安瑟便如此开口。
在这间书房中除安瑟坐着的椅子之外,唯一完好无损的门被缓缓推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驱动着阴影向前,但在看到房间内的景象时,她也愣神了一瞬。
天花板,地板,墙体被强行扭曲在了一起,原本四四方方的房间已经变成了螺旋状的通道,书架,桌椅,盆栽,摆件,窗户……一切全都被揉进了这螺旋之中,延展旋转着紧贴在墙面上,就好像疯癫却极负盛名的艺术家在画布上创作的痴妄呓语,一座扭曲的螺旋地狱。
眼神幽深如渊如海的少年坐在房间的最深处,就像坐在地狱的尽头。
“您的心情很不好,安瑟先生。”
“在这时候找我,只是为了聊这些事吗?”安瑟面色淡漠地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错,一切扭曲的景象宛如时间倒流般高速复原,“我现在没有和你谈心情的时间,九号。”
坐在轮椅上的九号却微微歪头,在安瑟面前已经不再戴面具的她微笑着,那变得更加成熟而妖冶的面容是如此令人心神摇曳。
“但如果是您的话,本可以在让我进来之前,把这一切复原的,不是吗?”
安瑟的指尖稍微颤动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弧度。
“你想说什么?”他凝视着那双已经无法变回原来色彩的漆黑眼眸,就好像凝视着他早已习惯的深渊。
九号的轮椅在阴影的推动下还在不断前进……她以前一直是个很有分寸感和距离感的人,对于自己什么时候该处在什么位置有十分清楚的认知,但现在,她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一直在靠近安瑟。
“您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就好像我知道您想要我做什么一样。”
九号说着莫名其妙的拗口话语,那微微沙哑的声音在习惯之后,反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房间内的景象几乎要复原完毕了,安瑟身前的办公桌也从扭曲的墙体中像被拉扯延伸泥塑玩具一样复原回来,但在那之前,九号已经出现在了桌子原来所在的位置,所以安瑟不得不暂时停下了动作。
直到九号停在自己身前。
——她以前从来不会主动靠近安瑟到这个地步。
“您想让我知道,您的心情很不好。”
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安瑟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号,两人的距离近到膝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只要伸手就能触及彼此的面庞。
凝视片刻后,年轻的海德拉突然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会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不好?”
虽然保持着十分暧昧的距离,但九号却表现得很规矩,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的她仪态无可挑剔,如果左脸上没有那显得过于邪异的黑色纹路,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完美淑女。
而黑色的淑女面对安瑟似是嘲笑的疑问时,却以无比郑重的语气回答:“因为您需要帮助。”
“我以为我们上次的谈话已经有了结果。”
“不,上次因为希塔娜小姐的闯入,我们的对话被打断了,安瑟先生。”
双手叠放着的九号轻声道:“我说过,我还有很多话想跟您说。”
以安瑟的记忆力自然能很快回忆起那天的谈话,他托腮看着正坐着的九号:“原来你说的‘晚点’,是指这么多天之后吗?”
九号因为这句话微微垂下眼眸,那副模样看起来似是因自己的失时而惭愧,但注视着她的安瑟,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了。
安瑟看得很清楚,那不是惭愧,而是种煎熬与哀伤。
……与他如出一辙。
他不认为能读懂他心思的九号,已经截然不同的九号,会因为一句玩笑而露出这样的神情。
“很抱歉,安瑟先生。”
九号抬起头来与安瑟对视,那份煎熬和哀伤碎裂在她的漆黑眼眸中,又融成一种坚定。
“我本来可以更早和您谈论这些事情,我本能让您受到更少的伤害,但我却没有那么做。”
“因为唯有到这个时候,唯有当您那无从倾诉的苦痛来到极限的时候,您才会愿意……聆听我的话语。”
“……你又在胡言乱语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了,九号。”
安瑟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我只是面临着一个需要取舍的问题,而不是什么左右人生的重大抉择。”
他不认为九号能够探明他内心如此深层的东西,希塔娜和明芙萝都未曾觉察的事,九号又凭什么——
“可您分明比谁都清楚,问题不在选择拯救平民,还是选择夺回伊沃拉,不是吗?”
九号凝视着安瑟微微收缩的海蓝色眼瞳,眸中的坚定又无可抑制地融化为了那么鲜明的, 让安瑟厌恶的……哀伤。
她朝安瑟的面庞伸出手,细腻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您被困住了,安瑟先生。”
“您需要的不是作出取舍,您需要的是……解脱。”
安瑟握住了九号的手腕,她的指尖距离他的面庞仅有一线之隔。
海德拉的眼中浮动着比九号更加深邃的漆黑色彩,他死死捏住九号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该离开了,你和我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九号。”
“是的,就是现在,安瑟先生。”
九号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比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更加重要的事,对您来说亦是如此。”
解脱。
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两个字?
“我有资格,安瑟先生。”
即使安瑟眼中逐渐升起冷怒,九号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动摇,她将那份哀伤敛藏至最深处,换成了又是与安瑟那么相似的……沉静如铁的颜色。
安瑟扯了扯嘴角,那细微的表情像是在嘲笑九号的愚昧和无知:“成为拥有工具的才能就让你自满到了这个地步吗,九号?”
“不,与您的布道无关,安瑟先生,这个资格是您给我的。”九号轻声细语着,“您只给了我一个人。”
“你的幻想已经疯狂到这个地步了吗?”
面对着九号接二连三的荒唐话语,海德拉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讥诮,他像以往面对所有那些无能的,可悲的,愿意为了他献上所有,连自我都能轻易抛弃的家伙一样,向九号投去那么轻蔑的眼神。
“这个幻想唯一可圈可点的是,最起码你还把自己当成了有资格的人,而不是能被我随手抛弃的材料。”
面对着这么辛辣无情的讽刺和蔑视,九号却笑了起来:“安瑟先生,您真的要一直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只是这么点而已,就承受不——”
“您分明知道,我很清楚您在想什么的。”
只是一瞬间,九号的笑又消失了,她像是真的疯了一样,喜悲之间的转换就好像一个身体里藏着无数个意识与灵魂。
此刻的她,是如此悲哀而感伤。
“您每一次露出不在乎的神情,每一次露出讥讽的笑,每一次说出轻蔑的话语,都像是在向我求救。”
“因为你不在乎的话,就是不在乎,您大可让我离开,亦或是不再给我哪怕一个眼神,可您却在这里嘲笑着我的愚蠢,践踏着我的尊严,像是在用更激进的方法驱赶我,像是在让我不要继续说下去,像是在……”
九号的眼中倒映着安瑟那混杂着讥讽和威严的神情,可看到的……却尽是疲惫和倦怠。
“……像是在,掩盖自己的伤痕。”
在她眼中的少年,早已是伤痕累累的模样。
“安瑟先生,您深陷在,唯有你我知晓的困境当中。”
九号的身子微微前倾,膝盖轻轻抵着安瑟的膝盖,她将手放在安瑟的大腿上,而这一次,似乎僵住的安瑟并没有驱离她。
又或者是……此刻的安瑟,突然明白了九号的来意。
“我不知道您的敌人是谁,我只知道……直到现在,您也没有战胜祂。”
“我只知道,为了战胜祂,您需要不择手段,付出一切。只知道您一直生活在那我无法窥见的重压之下。”
她凝视着安瑟无悲无喜的漠然面庞,轻声说着:“这些事,我在赤霜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您并非罪恶,知道您只是……没有选择。”
到底是什么强敌才能让安瑟先生没有选择呢?是皇帝吗?可现在皇帝已经死了,为什么安瑟先生还是如此举步维艰呢?九号始终无法找到安瑟的敌人,但实际上……她也不需要找到安瑟的敌人。
她只需要知道,安瑟其实一直都很艰难,这就够了。
“后来我发现了,您不仅并非罪恶,您一直都很善良,只是您没有办法选择善良,因为善良……只能给您带来失败。”
她不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强敌让安瑟如此绝望,但她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强敌,安瑟没有任何善良的余裕,他必须逼迫自己成为没有弱点的恶鬼,才能拥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在有了希塔娜小姐和明芙萝小姐之后,您的选择似乎多了起来,那时候的我也是如此以为的,我一厢情愿地以为您终于有了选择的权利,能去贯彻曾经的理想,所以我才渴望追随着您的脚步,我认为唯有如此。才能为您贡献我微不足道的力量。”
九号像是在讲述故事一般轻声细语着,可却是在用刀剖开自己,将她的心,将她的一切,如此鲜血淋漓地展现给安瑟。
“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希塔娜小姐和明芙萝小姐……给您带来的帮助只是虚幻的一闪而逝,而她们给您的枷锁与诅咒却是永恒。”
“……”
安瑟的眼神在此刻变了,从原来的沉寂与漠然,变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因为她们并不愿抛弃一切地爱您,除了您之外,她们还有同样无法割舍的东西。”
“九号……你没有资格对她们评头论足。”安瑟一字一顿地说着,低沉的声音宛如来自深渊的嘶嚎。
可九号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安瑟在说什么一样,自顾自道:“因为她们无法舍弃的东西,与您曾期待的光景是如此贴近,所以您无可避免的被改变了,您开始不愿冷酷残忍,您开始拒绝昔日恶行,您开始朝着似乎越发切近的美好前行,但却忘了一件事——”
“您依旧没有选择。”
“我……没有选择?”
安瑟突然抓住九号的手,让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嘴角微抽地笑了起来:“你竟然说我到现在都没有选择?九号……你了解我多少,又能理解我现在持有的力量对帝国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又清楚你眼中虚构的那个敌人究竟是什么层次的吗?一无所知的你凭什么说我没有选择?凭你一厢情愿的幻想吗?”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安瑟先生。”她如此坦然地说着,“我只是一直在看着您而已。”
我只是一直在看着您而已。
九号根本不知道安瑟面对的是什么,一刻也没有过。
但她知道安瑟每一步的改变越来越艰难,她发现安瑟每一次退让都越来越苦涩,直到现在,知道她感受到那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煎熬和痛苦,九号才确定,安瑟到现在也没有选择。
而安瑟因这句话而愣住了。
在这个瞬间,他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
“安瑟先生,之前您说过,我似乎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九号不知不觉间已经握住了安瑟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有些遗憾地低头笑了笑:“很抱歉,那可能是您的错觉,或许……了解到您的内心,并不是我的天赋。”
“只是因为在您身边,只有我是一直看着您的,仅此而已。”
安瑟·海德拉的身边,从来不会留下任何能为了他而抛弃自我的人。
每个人都要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渴望,唯有如此鲜活而独立的存在,才有追随海德拉的资格。
而这些人当中……又怎么可能出现一个将自己的一切尽数投入到安瑟之中,永远注视着安瑟而不在乎其他任何事的人呢?
希塔娜的眼中燃烧着滚烫炽烈的公义,明芙萝的眼中容纳着光辉灿烂的未来,安瑟永远是她们人生中最闪耀,最灿烂的那部分,可却不会是全部,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反而不可能是安瑟所要的那个人。
所以,无论多能感知安瑟的情绪,无论与安瑟有多默契,如果安瑟刻意隐藏,她们始终无法窥见虚幻下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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