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那番光景,想必应当是残酷至极的绝望,死去了四位大公,又没有更多的超凡者坐镇,等待着西国平民们的……唯有最凄惨的死亡。
但九号并不在乎,超凡者们的贪婪冷漠也好,平民们将遭受的残酷死亡也罢,九号都不在乎。毕竟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就该是慢慢拉长龙灾的期限,以此一点点肃清西国内不愿归顺的冒险者们,只是安瑟为了解决龙灾,否定了她的计划。
是啊,她不在乎,但有人在乎。所以无关其他,九号也在安瑟那句“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事”之后,心中就已经有了另一个计划的准备。
“没关系,还能再争取起码一星期的时间。”九号十指相抵,语气平淡,“想要把东西卖完就走?没那么容易。”
索多玛以及其他四座领城,虽然给来到西国的超凡者们提供了足够庞大的市场,但这个市场的秩序……别说维护了,九号甚至一直在暗中进行着破坏。
从隐晦的扰动价格,到阴险的买卖欺诈,任何能对巨龙素材流通产生影响的事情,九号全都做过。
将价格炒到比原来行情更高的标准,来防止超凡者们拿到巨龙素材就走儛;用各种捕风捉影的虚假珍惜素材情报,来挽留对金钱毫无兴趣,纯粹只是为了获取素材而来的超凡者;用真真假假的交易来套住超凡者们,让他们无法抽身;又或者放出各种消息,激发他们对猎龙的渴望……
九号,影沼,花园,安瑟手下的这两大组织,连同一些五阶超凡者合谋,竭力将来到西国的超凡者们牢牢套住,因而即便在第二波龙灾已经如此恐怖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保护西国的职责的超凡者们,也仅仅才撤离了百分之二十。
最关键的是,这个方案,是九号在第二波龙灾发生之前提出的,那时的她和安瑟一样,同样不清楚对巨龙的极速围剿会招致更庞大的灾难。
影沼,花园,甚至是安瑟都不知道她怎么能提前做出这种预测的,他们都认为九号并非算到了三步之后,而是走出的这一步恰好能成为三步之后的跳板,即便如此,也依然是了不得的才能。
只有苏丝伦知道……九号主导建立起这几座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丝伦永远忘不了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那一刻。
忘不了……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气问自己——
“你觉得自己对安瑟先生还有什么价值呢,苏丝伦殿下。”
苏丝伦也不知道自己对安瑟还有什么价值。
当她得知帝国的所有大公要么死要么迷失之后,在得知伊沃拉真的已经死掉之后,她先是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几近颤栗的狂喜,而后便是没有尽头的……空虚与恐慌。
现在的帝国,还需要皇帝吗?现在的帝国,还有人能制约海德拉吗?
除了飨焰血裔这层身份外已然一无是处的她,对安瑟到底有什么价值呢?已经无可违逆的海德拉,连伪装都无需再做的海德拉,真的需要所谓的傀儡皇帝吗?
就在苏丝伦因这份恐慌而愈发不安之时,九号出现了,并许诺给了她一个机会。
条件是,她要同九号合谋,以目前这个还算被安瑟认可背书的身份,做一件疯狂至极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丝伦在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询着九号:
“九号……阁下,关于安瑟阁下,以及您所说的那份力量,您真的……”
“怎么?”九号微微偏过头,微微沙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嗤笑的意味,“觉得我无法成为安瑟先生的契首,是吗?现在后悔会不会太晚了些,苏丝伦殿下。”
“不……我并非质疑您的能力,只是——”
话说到一半,她却又没法再说下去了。
因为苏丝伦的确在担忧,因为九号的确没有完成她在当时找到自己时的承诺。
——这个疯子说,她会成为海德拉的噬之首。
直到现在,苏丝伦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就信了她的鬼话,究竟是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的确岌岌可危,还是慑服于了她那几近非人,宛若魔物的视线?
无论如何,苏丝伦只希望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完全疯掉,希望她说的话的确有实现的可能。
九号并不在意苏丝伦的看法,她只觉得安瑟看不上这个女孩是有理由的,与伊沃拉相比,苏丝伦实在差得太远……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她只是不适合露面,需要一个随用随弃的棋子而已。
“时间。”
九号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两个字。
“……”
苏丝伦没问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知道自己问了也听不懂,眼前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已经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了,她经常听到九号一个人没头没脑,自言自语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唯一能确定的是应该都和安瑟有关。
这样说着的九号突然转头看向苏丝伦:“你知道龙潮已经蔓延到什么地步了吗?”
不等苏丝伦回答,九号便自言自语道:“百分之四十的亚龙种已经突破了安瑟先生设立的防线,散落在西国各处进行狩猎。虽然昨天安瑟先生又斩杀了一条古代龙种,但天途山脉又飞来了两只完好无损的五阶巨龙,安瑟先生今天并没有使用那份名为机械降神的力量,而是显化了本体和它们厮杀。”
“安瑟先生……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的苏丝伦,突然感觉到一阵转瞬即逝的恶寒,就好像没有形体的恶鬼在她的颈间缠绕,森冷的利爪扣紧脊背,似有若无的缓缓划下。
“但肉体的伤痕,对安瑟先生而言并不算什么。”
九号将视线投向遥远天穹那段的血色裂痕。
因为谁也不知道那裂痕里到底是什么,目前在西国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安瑟虽然杀死了伊沃拉,但那无尽的飨焰之火还是会倾泻而出,将整个西国尽数焚灭。
“但安瑟先生的心,已经处在崩溃的临界点了。”
苏丝伦听到九号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让她心跳骤停的话。
而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九号现在根本一点也不平静,曾经依靠着心术周旋在皇帝与伊沃拉之间的她觉察到,眼前这个女人,现在……就像是一只匍匐在荆棘丛中,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恶兽。
她不能动,不能想,一旦做出任何行为,都会给自己的身体添上数百上千道伤口,每一次迈步,既是在摧残自己的肉体,同样也是在剜割自己的心灵。
可如此残忍的苦难,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她为什么要经历这般煎熬与磨难,她的伤痕……究竟是谁赐予的呢。
“苏丝伦殿下,您知道吗?”
九号将手伸到面具下那覆着黑色纹路的半边面庞上,感受着那如同荆棘缠绕着骨骼簇簇丛生,仿佛要刺破血肉的伤痛。
她的灵魂明明在此刻并未受到侵蚀,但却因为不曾向任何人提及的痛苦而悲泣哀鸣着。
一个只在乎一件事的人,她的伤与痛又能来自何处呢?
“您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大,连神灵种都无可从中解脱的诅咒,是什么吗?”
她轻声呢喃着,朝天穹上高悬的太阳伸出自己的手。
九号缓缓张开纤细的五指,阳光透过指缝落在她的面具上,而九号先感觉到的并不是阳光的温暖,而是投影在面具上的阴影。
光照到哪里,它就在哪里。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苏丝伦还是有些僵硬地回答道:“九号阁下指的是……深渊的侵蚀吗?”
“不是那种连我都能跨越的东西。”
“……”苏丝伦说不出话,权当九号现在是神志不清的状态。
“是爱,苏丝伦殿下。”
九号放下手,用前所未有的平静温和的语气,轻声说着:
“它能带来如此美妙幸福的救赎。”
“也能带来……如此残忍恶毒的诅咒。”
她突然转过头,用竟然显得有些俏皮的语气,对苏丝伦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苏丝伦殿下,我取得噬之首的关键,就在于‘爱’。”
她在说什么?爱?她要靠对安瑟的爱来换取成为噬之首的资格?如果只要爱安瑟就能成为契首的话,那这一代的海德拉怎么说也得有几万个脑袋!
苏丝伦不认为九号是这种对安瑟恋爱入脑的家伙……虽然她已经很不正常了,但对于一切有关安瑟的决策,九号都异常清醒,而且明智正确的……令人害怕。
就好像安瑟在时刻亲口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一样。
如果不是她对安瑟的爱的话,那就只能是……安瑟对她的爱了?
……比起前者,这件事显然更加匪夷所思。
安瑟·海德拉,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已经疯疯癫癫的女人呢?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让安瑟爱上她呢?
苏丝伦得不到答案,自然只能沉默,此刻的她真的有些后悔,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去见安瑟先生了,苏丝伦殿下。”
说完这般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九号便突然向苏丝伦宣告,她要去找安瑟了。
对于结果,苏丝伦持有相当悲观的态度,她只希望九号不要在愿望落空之后彻底发狂,起码给自己一个……向安瑟解释的时间。
虽然如此,苏丝伦还是强笑着说道:“祝您好运,九号阁下。”
九号并没有回应苏丝伦,她身下的轮椅突然化为一滩阴影,而她本人也融入其中,很快消散无踪。
化为阴影的九号在去往传送阵的路上,脑海中不停浮现起往昔与那个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记忆在九号的脑海中,如被珍藏在橱窗里的精美雕塑,哪怕是再如何微小的细节也是那般栩栩如生,每一寸细节都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彩。
与之相比,她记忆中的其他事物哪怕再如何散发光芒,也不过是破碎的石像与朽木。
她的确把安瑟当成了自己的全部,可她难道不清楚把安瑟当成全部的后果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九号其实比谁都要清楚。
而其他人不知道九号早就自行参透了这一点,所以他们都认为九号疯了,发狂了,要么是已经被深渊侵蚀到意志破碎,要么就是已经完全沉溺在安瑟的魔性里。
但九号知道,她走在正确的,唯一正确的路上。
一条其实十分简单,并不复杂,但却没有任何人胆敢走下去的路上。
她要用爱,去换取那份力量,换取她曾期盼过无数次的位置。
她要去取回自己的名字了。
第八十四章·您不爱我(1W)
“浮士德!!!”
这声咆哮让安瑟从梦中惊醒。
靠在椅子上小憩的少年猛然睁开眼,干净整洁的朴素书房映入他的视界,告诉他并不处在三年前那场无意义的战斗之中。
“……”
年轻的海德拉沉默半晌,随后缓缓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叹了口气。
“真是……荒唐。”
他什么时候脆弱到,连简单休息一下都会做梦的地步了?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整整十五头巨龙从天途山脉出发,其中有四条是熬到现在也没被深渊彻底侵蚀的极强古代龙种,即便在原定的未来中,龙族为了它们的永世盟友而与帝国作战,安瑟也由此得知了龙族的大部分底蕴,但那究竟是不是这个时至今日仍能盘踞大陆中心的种族的全部……谁也无法确认。
哪怕安瑟再能重创甚至杀死强大的五阶龙种,或许又会有某只古老强大的龙种自沉眠中苏醒,将狩猎的渴望瞄准这世所罕见的强敌,加上越来越多的超凡者撤离,他维持的防线已然濒临崩溃。
现在,只要五阶巨龙出现在正面战场上,而安瑟却没有及时出现的话,那毫无疑问……大量超凡者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溃逃,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会瞬间崩塌,无数西国平民将死在巨龙的獠牙与利爪之下。
而到了这个地步,龙灾始终看不到尽头,那道血色的裂隙也没有开启。
命运不急着让安瑟做出选择,因为他的目的就不是让安瑟做出选择——在西国的平民和那神秘势力的情报中做出选择。
这段时间以来,安瑟已经明白命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祂想要安瑟低头。
只要安瑟不再践行着他的复仇,只要安瑟的心中不再有那“绝不”,那祂就许诺给安瑟自此往后的幸福人生。
没有敌人,没有对手,和已经归属于他的两位英雄一起,取代原本由勇者掀起的毁灭与新生,由他来革新帝国。
——你本就厌恶着这个陈腐朽烂的国度与秩序,那将这一切摧毁重建的权利交到你的手里,这不是很合适吗?
安瑟甚至能感觉到,命运在这样低语。
【往昔的憎恨和仇怨一笔勾销,在我的注视下,与你所爱的一切迈向新的未来吧】
“一笔……勾销。”
来自深渊的魔物突然笑了一声,因日渐失控的情绪而引发的无形力量,将整个书房笼罩在扭曲力场之中,书桌,书架,天花板,地板……一切存在的事物被时隐时现的漆黑之质撕扯,揉碎,而后如画布上糅合在一起的颜料一样,整个房间在海德拉的沉默无言中,被拼接扭曲成了奇诡至极的光景。
海德拉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空气,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漆黑的眼眸里,燃烧着无需诉诸言语的憎恨和死寂。
他已经能做到面对命运的讥笑和恶意,也能竭力遏制住心中暴走的情绪,不让其流露在外,可在面对希塔娜和明芙萝时,却反而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想要战胜命运,那从一开始,他就作错了选择。
接纳希塔娜和明芙萝根本就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只需要担心希塔娜是否会成为原定的兽王,不是只会破坏他成就六阶的计划而已。
是在更远,不,不需要更远,只是这一段与命运眼中的时间尺度相比,可以说是一瞬之间的时光中,他就会变得软弱,变得……错漏百出。
如果你不愿舍弃她们的话,又何必与我为敌。
可安瑟本就不可能会因为希塔娜和明芙萝而放下对命运的憎恨,就如她们两个也不会因为安瑟……舍弃心中那份支持她们成为英雄的公义一样。
命运更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这一局中从来没想过刻意逼迫安瑟做出选择,祂要的,就只是让安瑟看着被他接受的两个女孩,甘愿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无论安瑟最后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所谓,只要让安瑟明白他已经被这永恒的诅咒束缚,只要让安瑟明白他不低头就绝无解脱之日,这就够了。
我执与所爱,安瑟只能选择其一。
而这份爱,不仅仅只是明芙萝和希塔娜,更是她们两人所怀有的,让安瑟产生变化的信念和特质,是他曾舍弃的人生,曾毁去的理想,曾践踏的良善……是名为安瑟·海德拉的存在,在某个时间段,所有无比渴求却再难取得的一切事物。
与之相比,究竟是选择拯救西国的平民,还是选择夺回伊沃拉取得那神秘势力的情报,已经全然无所谓了。
即便安瑟真的找到了能在夺回伊沃拉的同时,也可以防止龙潮突破防线,在西国疯狂肆虐的方法,那也不过只是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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