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因而如果想要成为自己,想要更多地为自己而活,那就必须将战胜命运的可能和机会一点点拱手相让,或许让出的那一线不会是关键,但却必定能被命运所利用。
安瑟并不觉得这不公平,只是觉得……不甘和虚伪。
明芙萝让他放弃了如此疯魔的执念,却无法改变他六年来在苦难和折磨中锤炼出的本能。
他可以不再疯魔,但……不可能,也绝不会放下。
可明明听到安瑟的应允,明芙萝却还是看了他许久,而后才柔声道:
“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掉了这么多五阶巨龙,其中还有不少强大的龙种,最近应该不会再有高阶龙种肆虐了。现在西国遍地都是超凡者,普通的龙种也能处理……既然龙灾能被这样抗过去,那就是好事,不要想太多了,安瑟。”
“……或许吧。”安瑟笑了笑,轻轻抚摸着明芙萝的脑袋,“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休息好了,顺便去看看希儿,她被关了这么久,肯定已经不耐烦了。”
年轻的海德拉接受了学者小姐的建议,他现在并不能贪婪地拥有一切,既然选择了希塔娜和明芙萝,那就算不能放弃与命运的争斗,也必须要……做出退让了。
否则再这样下去,也许在某日面对那两个女孩时,安瑟担心自己会升起一些绝不该升起的情绪。
在过去的苦难中,安瑟·海德拉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宁可压下心中那翻涌的憎恨,也不愿再次失去。
安瑟看向远方的太阳,发现自己的确变了,但却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个样子。
他没有变得更加果决而强大,反而变得更加……虚伪而软弱了。
这就是,没有摧毁她们,没有支配她们,反而同她们妥协了的代价吗?
还真是甘美又……苦涩啊。
*
“所以跟安瑟聊完之后,你还是没放心?”
病床上,浑身上下打满绷带的希塔娜咬了口水果,撇撇嘴道:“多事,哪有这么多好担心的。”
“认真点,希塔娜。”明芙萝的表情很严肃,“安瑟现在可能承受着你我都无法了解的重担和压力,跟我谈完之后,他的情绪并没有变得更好,那更像是一种,一种……”
学者小姐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一种妥协。”
咔咔咔吃着水果的希塔娜翻了个白眼:“你非要追着安瑟问这问那,他对你那么好,不妥协还能怎么样。”
“他分明能跟我说!”
“他也没跟我说啊。”
明芙萝有点被气笑了:“既然这样,你还一点都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我要是能搞明白安瑟是怎么想的,赤霜城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在有关安瑟的事情上,向来最急的希塔娜在此刻反而保持着一种明芙萝望尘莫及的冷静,她转头望向窗外,轻声说道:“你不觉得,在安瑟本来就可能有很大压力的情况下,我们再去问这问那的,他可能会更难受吗?”
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想到了安瑟曾对她说过的很多很多话。
不要在玛琳娜面前过分称赞她的才能和幸运,不要说自己羡慕玛琳娜,不要对她寄予太大的希望和压力……希塔娜虽然每一条都牢牢记住,但从来不习惯在玛琳娜面前做出遮掩的她,也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出类似的话来,而玛琳娜也不会生气,只是笑着揭过。
希塔娜觉得,玛琳娜在性格方面……和安瑟真的很像。
不,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而是在追随安瑟之后,如此自然而然地有了与安瑟相像的性格。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沉静,一样的平和,一样的……隐藏。
明芙萝理解希塔娜的意思,但她还是低声道:“但如果什么也不说,只会更糟糕。”
“我知道,我可是那种有什么事情就都直接去问的人,难道不比你清楚?”
希塔娜扬了扬眉毛,一梃腰,从半靠着的姿势变成正坐着,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自从被玛琳娜冷酷无情地拒绝之后,她的心态好像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那么急切焦躁,不再轻易狂怒迷茫。
看着她的样子,明芙萝也冷静不少,她坐到床边沉思许久,最后垂眸说着:
“归根结底,我害怕的依然是那个问题……希塔娜,我们的想法和愿景,是否成为了阻拦安瑟前进的牢笼?”
“啊真是的……这个问题你都问过我多少次了,还指望我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吗?”
希塔娜挠了挠脑袋:“安瑟又不是坏蛋,他怎么会不想变好呢。”
“这无关安瑟的想法,因为我突然认识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明芙萝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希塔娜的眼睛:
“‘希望你变得更好’……这种期望本身,在某种程度上讲,对安瑟来说,可能就是一种负担和诅咒。”
希塔娜懵了,完全没听懂明芙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无关安瑟的想法,只是单纯想着变好……就是负担?
明芙萝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是安瑟不想变好,而是我们的想法让他为难,而是即便他也想摆脱过去,但因为很多原因,即便他想这么做,也……做不到。”
“……”希塔娜沉默片刻,随后若有所思道,“你是指,命运?”
“命运是主因,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总之……安瑟现在可能因为我们的想法,处在艰难的困境之中。”
“虽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安瑟他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哪里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但是……”
明芙萝叹了口气:“但如果事实就是如此呢?如果这就是真相,我们到底该怎么帮助他?”
希塔娜缓缓握拳又松开,看似纤细的手臂随着发力而鼓起流线型的肌肉,将绷带一点点地撑开。
“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想不明白。”
少女十分平静地说道:“我只知道,我不会再让安瑟变成以前那个样子。”
她转头看向明芙萝,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看他重新变成以前的样子吗?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让无辜的人成片成片死去,就算践踏他们的信赖和人生也毫不犹豫。明明不想这么做,却为了战胜命运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不会让安瑟再有这样的过错,我不会再让他因为没有选择而坠入深渊。”
“我说过了,命运不给他选择,我给。”
“……”
明芙萝与希塔娜对视许久,最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变了很多,但结果还是这副靠拳头说话的样子。”
“别说得我脑子里长了拳头一样。”希塔娜不满地嘟囔着,“我很聪明的,安瑟都这么说!”
这次的和希塔娜的交谈依然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这种围绕着安瑟的交她们其实已经展开过很多次了。只不过是希塔娜从一开始被明芙萝引起的些微自我怀疑,到现在的坚定万分与锋芒毕露,明芙萝反倒越来越陷入自我纠结的苦闷之中。
她们唯一的共识,大概也只有竭尽自己的一切去帮助安瑟这一点了。
“哎,还有。”希塔娜鬼鬼祟祟地凑到明芙萝眼前,“你能不能帮我跟安瑟说两句好话?就说我绝对不会再跑去找五阶巨龙了,我会很老实的!而且有我的话,抵抗龙灾的效率一下就能高很多的,不是吗?”
明芙萝扯了扯嘴角:“这种话你自己跟安瑟说去吧,看他相不相信。”
“而且,现在应该也没多少五阶巨龙会出现了,我跟安瑟已经杀——”
明芙萝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怎么?发生什么大事了?”
希塔娜一看明芙萝的表情,就知道肯定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刚才一直淡定的脸色也逐渐焦躁起来:“超凡者们没拦住巨龙,让它们进城屠杀了?超凡者们分赃不均打架了?总不可能是安瑟出事了吧!喂,明芙萝,别发呆了!说话!”
明芙萝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按在希塔娜的肩膀上,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别乱跑,不要去找安瑟,这是安瑟的命令,绝对不可以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希塔娜的声调瞬间拔高,“安瑟到底怎么——”
她愤怒的质问还没发出,明芙萝的身影便已化为粒子,消散无踪了。
下一刻,不知位于何处的高空,学者小姐的身形在安瑟身旁凝聚。
“安瑟,你刚才说的是真——”
她顺着安瑟的视线看去,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因为她看到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不,那不是乌云,是……龙群!
从天途山脉的另一端拔升而起,将整个天际完全覆盖,连边界都已经乌黑的,不知道规模庞大到什么程度的龙群!
而这,只是让她失去言语的原因之一。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既如天火般炽热,又如深渊般恶寒的气息的明芙萝,僵硬着转过身去。
在与龙群相对的另一端,一道血红色的巨大裂痕,正在缓缓蠕动,蠕动着。
它没有张开,但两端的裂口正缓缓蠕动着将要打开,谁也不知道那裂口之后,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祂来了。”
明芙萝的耳边,传来了安瑟的轻语。
“安瑟,这到底——”
“……阿萝。”
明芙萝还没来得及问清安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安瑟说。
“我好像做错了很多决定。”
她的心脏猛然停跳了一拍。
明芙萝转头看向自己此生唯一的友人,挚爱,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以往无论面对何等困境,都能意气风发,沉静自若的样子。
她只在那双海蓝色的眼瞳里,读出了……如此强烈的不甘。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决定?”
向命运一退再退的海德拉,既在问她,也在问自己。
第八十一章·放下与前行(8K)
安瑟比谁都清楚命运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世界运行时每分每秒产生的可能足以称得上无限,命运遵循着一切事物的合理发展,但却又可以从一种本该发生的合理当中,分裂出另一种合理的可能。
当无数种命运需要的合理堆叠起来时,祂就能做到既让一切合理运转,又能让一切按照祂的意志运行。
而在与命运斗争的过程中,安瑟不可能做到和命运一样,将所有事物所有的合理性尽数掌握,他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最有效的,只有将牵涉事物的合理性,尽可能收束至对他绝对有利,不可被动摇的一线上。
想成功驯服希塔娜,就要排除其他让希塔娜产生动摇的可能性——排除玛琳娜,排除她的家人和朋友,排除她依赖的一切,让她的生命中只剩下自己。
想成功驯服明芙萝,那就让她的理想崩塌,让她的自我毁灭,让她剥离那扭曲生命中本就所剩无几的事物,让她从今往后为她的“父亲”而活。
驯服她们的方法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即是将无数会造成影响的可能性,收束到能被安瑟掌握的可能性里。
那么,假如安瑟不想被命运左右,就必须要将自身的合理性,收束到完全由他掌握的范围里。
不会被不必要的事情影响,不会受到任何多余的拘束,可以做到无视构成这个社会的一切规则,无论是明文规定,还是默认共识。
也就是,成为不会受到律法和道德约束的,最纯粹的恶党。
唯有如此,命运才无法利用其他事物来对安瑟进行干扰,因为在安瑟的思想中,除了战胜命运以外,没有什么是“不得不”做的。
对死亡的敬畏,对罪孽的愧悔,对苦难的悲悯……将这一切尽数剥夺,让任何存在的消逝,任何来自外界的乞求,任何本该由他承担的责任,都无法影响到自身。
安瑟正是一步步学会如何成为这样的极致之恶,才一点一点地从命运手中,夺回他的自由。
而现在,他做不到了。
希塔娜和明芙萝的期盼让他一退再退,从最开始的不能再疯魔般牺牲一切去战胜命运,到后来即便她们做了些小事影响到计划也不放在心上,再到即便并不完全出于他的本心也依旧默认,以及直到现在……主动选择放弃了对抗命运的最优解。
安瑟·海德拉会真正在意他人了,会想要发自内心地做出拯救了,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愧悔了,会因为这份愧悔而觉得仍旧想着对抗命运的自己……是虚伪的。
他正如他的母亲,他的父亲,爱着他的,他所爱着的人所期望的那样,从曾经那个无血无泪的魔鬼,怪物,重新拾起了为战胜命运而抛弃的诸多事物。
可命运却不会为他的改变而喝彩,祂只会漠然地从这份安瑟再也无法控制的合理之中,撕开最致命的裂痕。
“安瑟……”觉察到安瑟情绪的明芙萝心中升起十分不妙的预感,“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怎么会做错……”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海德拉面无表情地低语着:“龙王的狩猎向来平等,它不屑于亲自在大陆肆虐,而是让自己的同族发泄这份饥渴便足以见得。”
“平等意味着不会想着碾压弱者,也同样意味着……在面对强者时,拿出与之相匹配的力量。”
……与之相配的力量。
在这一刻,明芙萝瞬间明白了安瑟的意思。
“也就是说……”
向来冷静的学者小姐也没能在此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地抓紧安瑟的手。
“因为大量围猎巨龙的超凡者,还有在短时间内斩杀了数头五阶巨龙的我们,反而招来了……更大的龙灾?”
安瑟没有回答,而这份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引入帝国各境的冒险者来参与这场狩猎,并且时刻亲力亲为,一旦有招致巨大灾难的强大龙种出现,就立刻驾驭机械降神将其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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