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艾妮丽莎提起湿漉漉的沉重裙摆行了个淑女礼,脸上那灿烂又跳脱的笑容,却全然没有半分淑女该有的娴静。
女人眨了眨眼睛:“我跳得怎么样?”
安瑟用手摸了下脸:“你把雨水甩到我脸上了,母亲。”
“多事!”
艾妮丽莎哼了一声,一把将安瑟从萨维尔撑着的伞下拉了出来,同时甩了甩手,说:“萨维尔,你先回去吧。”
“……是,夫人。”
老人微微颔首,身形消失在原地。
被拉到雨中的安瑟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面无表情:“我想回去休息,母亲。”
“不准!”
艾妮丽莎一口回绝,双臂环胸,毫无贵族气派,反而总透着几分市井气息的她如此说道:“你那不负责的老爸这么久没回来,所以你得负责起他平时被我捉弄的工作,阿瑟。”
“……我觉得,没有这种道理。”
“女人不用跟男人讲道理,母亲不用跟儿子讲道理。”
我们的海德拉夫人万分得意地昂起头来:“所以,我可以双倍的不讲道理。”
无可奈何的幼小海德拉只能叹息一声:“那么,您要怎么捉弄我?”
“当然是跳舞啊。”
“跟您吗?”
“想得美。”艾妮丽莎一甩湿漉漉的金发,又把雨水甩了安瑟一脸,对自己的品味和舞步万分骄傲的她宣告道,“我不会跟除了梅尔以外的人跳舞,阿瑟你也不行。而且你才这么小只,跟你跳舞,就像拎着小猫玩一样……嘶,好像挺好玩的。”
女人托着侧脸,用一种想要折腾家养猫咪的眼神打量着安瑟。
但最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知道是因为和弗拉梅尔的约定,还是觉得把自己儿子当猫猫玩有点不太好。
她抬手一指,路边的一丛在雨中摇曳的鲜花便将根系拔出泥土,像是安瑟在那个世界见识到的“火柴人”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的身前,提起茂盛的花瓣裙摆,朝安瑟行了个淑女礼。
安瑟看了看眼前的“花丛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将被雨水打湿粘在额头的几缕发丝往后捋去,同时问道:“您是在报复我,没有带您去刚才的舞会吗?”
“没——有——哦——”艾妮丽莎拖长了调子回答。
为了满足母亲的玩闹心,安瑟只能伸手结果花丛姑娘的枝丫,与它在暴雨中共舞起来。
艾妮丽莎则哼着调子,双手如乐团指挥那般轻快摇摆,于是那连绵暴雨便随着她的意念变得逐渐柔和,合着花草摇晃的声响与风的声息,开始变奏成绵长的协奏曲。
一边奏着自己随心而至的乐曲,艾妮丽莎一边看向闭目起舞的男孩,欣赏自己可爱又英俊的儿子即便在风雨中也从容优雅的气度,在嘀咕着“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女孩”的同时,又笑嘻嘻地问道:“阿瑟今天的舞伴是谁?”
“从东港远道而来的深蓝公爵的幼女。”
“哦……那是谁来着?”
“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
“长得怎么样?”
“比母亲差远了。”
“我没让你跟我比!谁能比得过我,真是的!”
仿佛絮叨着家常一般,艾妮丽莎提起湿漉漉的裙摆,随意地坐到了庄园门口的花田边,被鲜花簇拥的她双手托腮,一眼就看破了儿子的想法:
“就算你这样恭维我,舞曲也不会提前结束的。”
“只是实话。”
“咳……嗯!确实是实话。”
艾妮丽莎的心情愉快起来,于是便有太阳破开阴云,像聚光灯一样只笼罩着安瑟和他的舞伴,投束在他身上的光芒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让安瑟变成了世界的焦点。
“那除了长相以外,你觉得她有什么优点吗?”
“文静,体贴,温雅,知识渊博……以及发自内心的喜欢着我。”安瑟平静地回应着母亲那令人头疼的问话。
“最后一点不用重复!我知道是个女孩儿都喜欢你。”
艾妮丽莎的短鞋跟随着双腿的晃荡而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同时也对安瑟的话表示不屑:“平庸!这种女孩子世界上太多了,不合格!”
“帝国只有十三位大公,母亲。”
女人轻哼一声:“帝国也只有一个安瑟。”
“您对女性的‘温柔’特性,总是怀有敌意。”
“什么意思,你在说我不够温柔吗!”
艾妮丽莎气坏了,安瑟的花丛舞伴伸出根系轻柔地绊了下他的脚踝,但却被安瑟转身扭过,并做了个令人喝彩的漂亮舞姿。
“是在说母亲脱离流俗,您正是因此才能抓住父亲的心。”
“……这还差不多。”
艾妮丽莎嘀咕着,又指挥起这方风雨,为安瑟变奏。
她的乐曲可以说毫无章法,只是纯粹情感的流动,有时律动完美,有时莫名其妙,但安瑟却总能在这难以捉摸的变化中,调整出最完美的舞步。
在风雨中起舞的男孩,无论在那方面,都完美到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看着这样完美的儿子,身为母亲的艾妮丽莎,在随心创作乐曲的同时,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变淡了。
她突然问:
“阿瑟,舞会开心吗?”
“……”
年幼海德拉的脚步一顿,成为了这完美舞步中唯一的瑕疵,但他又迅速调整好,平静回答:“还算开心。”
“那你告诉我。”艾妮丽莎轻声问道,“舞会上有什么好吃的?”
“……藻青龙虾的蒸制还算不错。”
“除了你的小舞伴以外,还有别的好看的姑娘吗?”
“奥玛先生的长女,克塔商会会长的女伴……”
“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趣的人物,奇妙的事情吗?”
“……”
在暴雨中维持着那份完美的男孩沉默不语,或许是因为没有,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阿瑟……”
他的花丛舞伴抬起枝丫,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你没考虑过去吃好吃的,也不想找些可爱的姑娘聊天,更不打算玩点什么,你怎么会开心呢?”
安瑟只是平静回应:“每个人对开心的定义不同,母亲。”
“所以你要说你现在垮着张脸的模样也叫开心吗?”
艾妮丽莎已经踩着水花来到安瑟身后,用手拉了拉他的嘴角,叹了口气:“那是舞会,阿瑟,不是在……谈判桌上。”
“本质并无不同。”
“哪里并无不同!”
女人的声调微微拔高:“你应该在那吃好喝好,跟每一个可爱的姑娘搭讪,让她们每天夜里都因为你睡不着觉,或者骄傲的宣扬自己的才能,让所有人都簇拥着你,要么就做些荒诞的玩乐,闯下祸事之后再来找我善后……你分明,你分明——”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在暴雨中透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无力。
一个母亲的无力。
“你分明才……十岁而已。”
一个应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年纪。
而不是像安瑟这样完美,事事皆求完美。
艾妮丽莎从安瑟身后环抱住他,轻声呢喃着:“阿瑟,你一点也不开心。”
“……我一直是这样,母亲。”
连绵雨声之中,安瑟的声音也很轻,轻得有些虚幻。
“你从来不是这样。”
艾妮丽莎抱得更紧了一些:“你以前再怎么喜欢学习,也会给自己休息和放松的时间。可你现在呢?你多久没有射箭,多久没有出游,多久没有真正放松过了?就连一场舞会,你都要像对待一场谈判一样,那分明就是让你去玩乐的地方啊。”
她将安瑟转过来,伸手捧住那因遍布雨珠而冰凉的脸颊:
“阿瑟,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紧张,这么害怕?”
安瑟直视着自己母亲的眼睛,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地回应:“您想太多了,母亲。”
“别想骗我。”
艾妮丽莎捧着安瑟的手稍微用力了些,永远那么欢快跳脱,完全没有个母亲模样的她,此刻无比沉静,无比认真地说道: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母亲。”
“母亲。”安瑟轻声道,“您想太多了。”
他只是平静的,淡然的,重复了刚才的话语。
“……”
艾妮丽莎怔然的看着那双澄澈的海蓝色眼眸,那双与她丈夫如出一辙的海蓝色眼眸。
当她从丈夫手中接过那个小小婴儿,疲惫虚弱地看到那双小小的,漂亮的眼睛时,她脑海里的念头是——原来这就是我的孩子。
这就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暴雨中,母子之间唯有沉默。
许久许久后,没有说话的艾妮丽莎,轻轻搂抱住安瑟,问道:
“在雨里跳舞,会比在那里跳舞开心吗?”
安瑟也轻轻抱住她,有些眷恋地贴着她的脸颊:“会的,母亲。”
“那就好……”艾妮丽莎爱怜地摸了摸安瑟的脑袋,“那就好。”
随后,她松开安瑟,站起身来,脸上重新绽放出平日的活泼笑颜。
“好了,舞也跳完了,回去泡个澡,好好休息吧。”
安瑟轻轻点头,他握住母亲的手,随着母亲回到自己的家里。
雨幕在此刻逐渐平息,一道彩虹于晴晓后挂于天幕,牵着手的母子走向归家之路,一切是那么温馨。
*
嘭!
当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幼小的安瑟一拳砸在门板上。
他的身子无力疲惫地软倒下来,随后又一拳一拳地砸着地板,那完美的脸蛋此刻布满了……歇斯底里的狰狞。
又得到了验证。
从那份记忆中所看到的光景彷如投影一般照进现实,与在安瑟所见的一切,分毫不差。
而这样的验证,安瑟已经做过太多太多次。
他其实早就知道那份记忆便是事实,却无法接受,一遍又一遍的寻找否定它的可能,却一次又一次,陷入更深的绝望里。
虚假的世界,虚构的……人生。
男孩死死抓着昂贵的地毯,白嫩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他甚至不敢再继续捶打地板,害怕会让路过的仆从发现异样,只能像个受伤的幼兽一般,蜷缩在地板上,全身不停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呜鸣。
每天,每天,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在安瑟的卧室里。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无法抵抗那种崩溃,将一切都告诉给自己的母亲。
即便再如何努力隐藏,再如何表现得正常,他也终究没能瞒过艾妮丽莎的眼睛。
因为她是母亲,是那么了解自己孩子的母亲。
可是,这是绝对……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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