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都会给出不同的回答,也因此……无法站在其他人角度看待世事,就注定无法理解他人为何会做出某种选择。
就好比现在的明芙萝,无法理解这些农夫,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改变了态度。
他们刚才所散发的所有残忍暴戾,凶狠癫狂,好像都只是不存在的幻象,溅撒在他们身上的鲜血全都是玩闹般的涂鸦,手上握着的短刀匕首,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一样。
注视着这一切发展的明芙萝,是那么深切的感受到了他们的悲愤,狰狞,暴怒,还有终于能达成目的的解脱。
仅从情绪上讲,明芙萝能感觉到,他们是绝对抱着只要能杀死劳瑞尔,一切就都无所谓的态度,来到这里的。
对于这栋屋子里的仆从都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已经如此疯魔的他们,仅仅只是因为劳瑞尔的一句话,就放下了全然疯狂的杀意?
这种疯癫的觉悟,连无辜者都要杀死的残忍,就这么廉价,这么……荒唐吗?
“不……你说了不算。”一个农夫喘息粗重地说道,“现在放过你,你就会找人抓住我们!”
“但如果其他农夫死光了,谁来耕作呢?”
劳瑞尔反问道:“我们的时间非常宝贵,既然眼下有现成的,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别的地方找农夫?”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微抬起下巴,那看起来跟其他农夫没有半点区别的粗糙面庞上,浮现起轻蔑笑容:
“更何况,我不在乎。”
“到底是谁负责耕种,到底是谁掌握着农田,我一点也不在乎。就算是你们这些想杀了我的人也一样,我只在乎,粮食能不能按时产出。”
他拿捏住了最能让两个农夫犹豫的地方,同时给上了击垮他们那份意念的最后一击:
“杀了我,你们必死无疑;但听我的话,却有那么一点可能……改变自己的一生。”
“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已经做出选择了。”
劳瑞尔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如果能被连这种希望也能放弃的人杀死,那我也无话可说。”
明芙萝怔怔地看着画面中的三人许久,最后下意识地呢喃道:
“他们……不该答应。”
“为什么?”安瑟微笑着问道。
几乎是随着思绪流淌,就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的明芙萝,在沉默片刻后,轻声回应:“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他们就这样答应下来,就太荒谬了。不,不是荒谬,而是……无法接受。”
年轻的海德拉低头看着娇小学者思索的神情,思绪也不经意地按照他自我深处的心念流露:“无法接受?但劳瑞尔不是受害者吗?这两个农夫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胡乱屠戮的理由,谁对谁错如此鲜明,为什么你会无法接受他们选择接受劳瑞尔的提议?”
他有些期待着明芙萝的回答。
“如果是这个情景,当然不正确,但……”
但在凝视着那两个农夫丢下手中的刀具,神情逐渐谄媚的向劳瑞尔跪拜下去时,明芙萝似乎看到了某种更加形而上的,扭曲的情景。
“但如果只是按照这种意象,他们的行为是一种……背叛。”
“对他们自身的背叛。”
听到这里,安瑟愉快地大笑起来,他似乎很满意明芙萝的回答:“自身?那你觉得他们的自身又是什么?他们只是农夫而已,他们的自身,不过就是通过耕作赚取金币吗?他们不正是因为无法做到这件事,才疯狂到想要杀死劳瑞尔他们吗?他们所做的选择,不正完美符合——”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觉察到自己越发滔滔不绝的安瑟半眯起眼,停下了刚才的话题。
他要做的是引导,而非真正的教诲……让明芙萝这样的人学得太多,从来不是好事。
这种事本不该发生,但奈何明芙萝……有这个能力。她有着能够跟上自己思路,跟上来自另一个世界积累上千年的思维体系的可怕才能。
“那只是他们的身份,身份不代表一切,他们本身,应该是某种……团体,一种……”
虽然安瑟停下了他微有不自控的教导,但明芙萝却还是隐约捕捉到了什么,但由于眼界和知识的限制,终究无法再进一步,即便如此,也已经恐怖万分。
安瑟看着陷入沉思的明芙萝,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觉得,劳瑞尔身为农民,但已经和他们不是同样的人了么?”
“他……怎么能算是农民呢,他已经是个商人了。”
明芙萝摇摇头,她看着画面中俯视跪下的两个农夫,笑容越发肆意的劳瑞尔,若有所思道:
“在他通过那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变相掌控住所有农田之后,他就已经,不再是农夫了。”
在安瑟沉默的时候,明芙萝再度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吗?父……安瑟阁下。”
人偶小姐看向其他光幕,看着那疯狂血腥,无比原始的搏杀,又看着劳瑞尔面前跪下的两个农夫,只觉得……无比的荒诞。
如果安瑟想给她带来冲击,那明芙萝必须承认, 安瑟做到了。
她已经开始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害怕,这片本应该用来消除饥饿的农田,到底会给小鹈鹕城,给沃森领……带去什么东西。
从未真正踏足这尘世的人偶小姐,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衣摆。
【在你眼中,变革究竟是什么?】
【你到底,在追逐着怎样的虚幻?】
这两个问题在此刻纠缠在一起,那个明芙萝畏惧万分的恐怖梦魇再度袭来,并且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坚持着那理想,如果我甚至连追求的变革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究竟——
当明芙萝如此恐惧,却又尝试向下深究的时候,安瑟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真的觉得,到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他将明芙萝从最无法面对的恐怖中拽出,但又丢进另一个让明芙萝浑身冰冷的深渊里。
“……”明芙萝张了张嘴,尝试着分析眼下的局势,“大多农民都被……杀死,少数幸存,劳瑞尔依然掌控着农民——”
“不,亲爱的海伦,你应该很清楚了。”
安瑟亲昵地贴着明芙萝的脸颊,他温柔的话语如蛇的信子,舔舐着明芙萝的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起来。
“你应该清楚,农民,从来就不是关键,甚至于一开始就……可有可无。”
“重要的,是什么?”他笑意盎然地这般问道。
“重要的是……药剂。”明芙萝有些困难地回答,“药剂才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药剂才是——”
在这一瞬,在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哪怕安瑟的怀抱再如何温暖,明芙萝的整条脊骨,也被森冷至极的寒意贯穿。
她看着劳瑞尔脸上那无法按捺的笑意,在此刻,真正明白了……这个男人, 究竟为何如此欣喜。
杀死小鹈鹕城农夫的外来农夫,只是不知从哪得知了这里存在着大片充满魔力的农田,只知道这里有一批因此受益,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的农民。
但他们却根本不可能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农田变成这样。原来知道秘密的农夫,也所剩无几。
而在这些存活下来的农夫当中,有一个家伙,他充满野心和能力,可以说是将小鹈鹕城和沃森领变成这副现状的主因之一。
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今天,小鹈鹕城本土的,和从外地带来的,持有农田和药剂的原生农民,只剩下四人。
而在收服那两个农夫之后,劳瑞尔在第一时间,通知了罗佐凯拉,对城中展开了清剿,他本人就在清剿的队伍当中。
只不过,他不是在清剿杀人的农夫。
而是在……清缴,剩下的药剂。
安瑟说的一点也没错,今天的小鹈鹕城,的确发生了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因为劳瑞尔不仅仅是掌握了那虚无缥缈的议价权。
他已经将改变农田,将“消除饥饿”的真正关键,握在手中。
而在这个“超凡者不许涉足,所有竞争必须正当”的游戏规则之下……
究竟有谁,能够限制这个曾是超凡者仆役的农夫?如果没人制约的了他,他又会凭借这个能够改变整个沃森领,夸大点说,甚至能改变整个帝国的恐怖砝码……做些什么?
所有的一切,在短暂的美好之后,将朝未知的深渊狂飙而去。
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变成了这样。
明明所有人都已经能吃饱了,这明明是谁都不可能否定的好事。
被圈养在巴别塔里的明芙萝小姐无法开口,嘴唇微微颤抖着,她已经觉察到了,这场游戏,已经开始失控。
还是说,即便安瑟都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限制……
她所期盼的愿景,从一开始就已经处在失控当中?
*
第五轮周期,转瞬即达。
而在这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广为人知的事,比如鹈鹕商会宣布能够在将来一个月内实现对沃森领整片领地所有粮食的完全供给,震惊了整个帝国,比如南境的两位大公已经正式投下视线,代表他们的大商会与鹈鹕商会接触之后,却诡异的没了消息。
而最轰动的,莫过于大皇女殿下在某天与群臣的谈话中,主动提及到了这件事,将其称为“有意思的东西”。
总所周知,假如大皇女觉得某样东西有意思,那么这东西距离落入她手就已经不远了。
而知晓鹈鹕商会,知晓小鹈鹕城外那片神奇田地本质的大人物们,则已经个个抽身离开,准备以不同的态度迎接接下来将发生的大戏。
当然,还发生了许多……或是被刻意隐藏,或是上不得台面,或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真打算就这么走了?”
亨克位于小鹈鹕城居所的门口,劳瑞尔抽着和罗佐凯拉同款的雪茄,吐着烟雾说道。
“……嗯。”
亨克看着帮他整理行李的仆人们,轻轻应了一声。
他是那场袭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平时的良善和人缘,给了他很大帮助,那天亨克是到了另外两个农夫那边做客,因此凭着人数成功反杀了来袭杀他们的暴徒,可惜的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你大可继续在商会拿分红,哪怕不耕作也一样。”劳瑞尔看了眼亨克,“就这么反感我的做法吗?”
“反感……”亨克怔怔地望向远处,望向小鹈鹕城那高高的城墙。
他依稀记得,在一个月之前,他望着那丰收的场景,心中迸发的激情和眼中饱含的热泪,是那么纯粹而真挚。
“不是反感你,劳瑞尔。”
青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太……”
没什么文化的他憋了很久,最后苦涩地说道:“太不合理了。”
“我只是在耕作,我们赚到了更多的钱,喂饱了更多的人,却害得老爹被砍下一只手,被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害得整个沃森领的其他农民没有饭吃,让他们发疯到要来杀我们。”
“还有……还有那些明明杀了我们朋友的人,却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在死掉的人的田地上耕作,赚被他们杀掉的人本该赚的钱……”
亨克如此说着,满脸疲惫地看向劳瑞尔:
“劳瑞尔,这几天,我每晚都会梦到外边的田地被血浸透,看到考斯特,富凯拉他们的尸体从田地下爬出来……我不是反感你……或许有些吧,但最重要的是,我受不了这里了,所以才想离开。”
劳瑞尔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雪茄,轻缓吐出。
“劳瑞尔。”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亨克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哪怕一天……做过噩梦吗?”
“没有。”劳瑞尔回答,“我这几天的确越来越睡不着了,但跟噩梦无关。”
“……这样啊。”
亨克低声说着:“那么,再见吧,我很感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多财富……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恩人,这一点,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劳瑞尔挥了挥手:“你也帮了我不少,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否则我也不会来送你。”
“谢谢。”
看着仆人们已经把包裹行李全都整理完毕,亨克也打算离开了,但在走向不远处准备好的马车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劳瑞尔。
这个矮壮的,面容拙朴粗糙的男人,亨克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能这么机敏地抓住关键,却似乎……根本没有在享受现在得到的一切。
亨克无法理解劳瑞尔,但完全将他视作恩人的青年,最后还是认真告诫道:
“劳瑞尔,那片农田,不是恩赐,也不是财富,而是……诅咒。”
“它产出了那么多,但最后……最后会吃掉所有人。你要小心些,一定要小心些。”
如此说完,他便乘上了马车,准备启程离开这片“奇迹之地”。
劳瑞尔只是站在居所外的街道上吞吐着雪茄,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才自言自语道:“人这种东西,果然是只要经历的事刺激够大,就会有所成长,连亨克那种没什么脑子的白痴,都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呵。”
男人冷笑一声:“只有把一切都指望在那片田地上的家伙,才会被吃的一干二净,我可从来没有把希望放在一团烂泥上过,亨克。”
在护卫的护送下,劳瑞尔很快来到了鹈鹕商会,今天罗佐凯拉特意有事找他,劳瑞尔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等他走进房间,便看到名声大噪的鹈鹕商会主人此刻正神清气爽地靠着沙发,热情地朝自己打招呼道:“已经把亨克那小年轻送走了吗?”
劳瑞尔点点头,沉默着坐下。
“哈哈,托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傻子的福,我们现在赚的钱可是成倍成倍的涨!”
罗佐凯拉愉快地大笑着:“被你换来的农民,分成能压多低就压多低,他们不仅没有怨言,还以为自己赚了!多亏那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哪来的胆子,但既然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估计已经是被上头的大人物弄死了,真是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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