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灰白之裔
她向着天空飞去，坠入松软又棉花糖般的土地，过了几秒钟，剧烈的痛苦从头颅和身下袭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唐罗狄克过肩摔了。
她想笑，但尚未恢复对面部肌肉的控制，因为唐罗狄克对她做的这一切，正是她当初教导唐罗狄克，制服魔女的要诀。
“魔女的施法需要稳定性，因而，如果她给了你近身的机会，你首要做的就是攻击她的脑袋，让她的感知变得混乱。
丧失稳定性的魔女，其施法成功率会极速下降，在她的意识恢复清醒之前，解决她，不然，让魔女在近身缠斗的距离施展魔法，你是不可能逃掉的——
魔法完成后的飞行速度，是所有攻击型的超凡力量里最快的。”
唐罗狄克仍记得那时的教导，所以赛琳娜看到他拔出佩刀，刀刃对准她的方向扎下。
赛琳娜闭上眼睛，想象里的痛楚迟迟未至，让她带着困惑睁开眼睛，只见弯刀贴着她的脸颊刺进泥土，割下她几缕头发。
“为什么？”赛琳娜问道。
“我的身体变得迟钝了，但好歹还有战斗嗅觉。刚才的战斗，你没有杀意，所以我也不会杀死你。”唐罗狄克回答。
“天真。”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性的理由，好呀，你是‘塔’领域的资深者，杀了你，会给我的朋友们惹很多麻烦。”
“你不恨我吗？”
“恨呀，如果你是我记忆里那个赛琳娜，我大概要狠狠给你来几拳了，但现在，我只看到了一个胖大妈。”
唐罗狄克将双刀捡起:“人是会变得，赛琳娜，但你未免变得有些……恶心了，比起你的心灵，你的身体甚至更顺眼一些。
所以，我很难把你和记忆里的朋友对得上，看你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恨意微妙的减少了。
我不认识你，我的好朋友赛琳娜是个身材苗条，脾气暴躁但人还不赖的家伙，她见证了我的崛起，也是我的助力。
就像我想以唐罗狄克的身份离开，赛琳娜，我的好朋友，我也想将她的美好与丑恶分断，美好的是赛琳娜，她永存于我的记忆里。”
“欺骗自己很有意思吗？”
“如果，世间的真实如此寒冷，你总得容许人用幻想温暖自己。金钱、超凡力量、地位、名誉，不也是这样的幻想吗？
至少我知道，赛琳娜和我肩并肩躺在屋顶，分享星空的壮阔与寂寞时，就有许多迷人的幻想。
我的心曾经动摇过，因为赛琳娜如此富有魅力，但对恋人的忠贞，对她独特癖好的恐惧，还有自卑感，让我遏制了念头，选择继续做朋友。”
听到这番话，赛琳娜的视野变得模糊，她抽泣着说道:“早知道、早知道就下药迷奸你了。”
“……”
唐罗狄克愣了一下，虽然很离谱，但这才是赛琳娜的样子。可惜，典狱长不是赛琳娜，他的好朋友不会再回来了。
唐罗狄克与海伦娜修女会合，他分明看到，修女被绞碎的皮物快速回复，转眼间就变回正常模样。
这时，唐罗狄克的背后响起赛琳娜的声音:“我不知道‘皇权杀手’计划具体的样子，但你、阿尔瓦公爵还有高乃依，你们三个都在这个计划里。”
“什么？！”
唐罗狄克回头，看到赛琳娜张嘴，她一定还有些事要和他分享，但她说不出一句话了。
赛琳娜体内涌出锁链，不受控制的向上，组成手掌把赛琳娜抓在手中。赛琳娜绝望的看向唐罗狄克，试着求救，而在唐罗狄克有所反应之前，海伦娜做出阻挡的动作。
（戒律魔法是上位者支配下位者的魔法，典狱长已是‘资深者’，那么支配她的是谁？）
“林中之王。”
（是的，唐罗狄克先生，你所看到的就是‘塔’领域林中之王阿玛拉逊莎·哈耶克的成名绝技‘哈耶克之手’。）
（其他的魔女通过戒律魔法支配下位者，需要接触或者在目视距离，而阿玛拉逊莎的‘哈耶克之手’，却以无形的力量，不受距离限制的搅动下位者。）
“如果我们两个一起上，能在她手下撑多久？”唐罗狄克问。
（如果她用典狱长的身躯与我们战斗的话，三分钟，但我不觉得与她战斗是好主意。）
“高乃依先生与小玛赛的战斗还没有分出胜负，我们不能让她干涉那边。”
然而，阿玛拉逊莎对高乃依的战斗不感兴趣，她的确有救援玛赛伯爵的预案，但仅仅在他有可能获胜的时候。
现在，玛赛伯爵将要失败，救援他的意义不大了。
于是在“哈耶克之手”里，传送魔法发动，赛琳娜连带着组成手掌的锁链，一起消失无踪。
第九十一章 进步与文明
高乃依拔下钉在“苏莲娜”上的箭，在消灭了玛赛伯爵最后一名亲信后，他再一次直面今晚的“主菜”。
虽不起眼，但玛赛伯爵手下戴着拳套的斗士与弓手，都带给高乃依不下于盾卫的麻烦。
斗士拳套上镶嵌的宝石，寄宿着一次性的超凡力量，七颗宝石对应七种不同的超凡力量，全都具有实战价值，每当宝石消耗殆尽，拳套就会牵引斗士腰间的宝石袋，自动装填；
弓手射出的特制箭矢，可以在中途由弓手本人调整弹道，完成不可思议的机动，当命定目标身体或者所持道具时，即可降低目标超凡力量的输出效率。
高乃依利用神祝兵器不可为世俗武器伤害的特性，以“魔弹射手”进行牵制，频繁的让“飞狮”与斗士的拳套硬碰硬。
在斗士完成第三轮宝石装填时，他劈开拳套，解除了斗士的超凡力量输出，夺走了敌人的性命。
对付弓手的过程则乏善可陈，为了让弓手相信他已经没有“魔弹射手”的弹药，他举起盾牌给对方射了好一会儿。
他的挨打不还手，让弓手逐渐沉迷于撬乌龟壳的快感，当高乃依突然跌倒，露出脖颈时，弓手受猎手的本能支配，认真瞄准，箭矢发射后又手动调整弹道，务必确保一击必杀。
高乃依已经观察到，弓手在手动调整弹道时身体会停止机动，而注意力也过分集中在箭矢上，他利用这个破绽，投掷“苏莲娜”。
藏于盾牌中的最后一发“魔弹射手”涌出流风，让“苏莲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拍中弓手脑门。
受到重击的弓手倒下，失去身体的控制力，当其视野恢复清晰时，只见“飞狮”浸染蓝光的剑刃从天而降。
“魔弹射手”一天产出的弹药有限，要到下一个自然日才能恢复补给，高乃依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将无法使用精灵术。
不止如此，高乃依的虎口已经撕裂，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液覆盖在伤口上——这是他解决斗士的代价。
高乃依的锁骨被箭矢打断，他左侧肩关节的活动受到明显限制——这是他解决弓手的代价。
安谧塔在他肋部留下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唯一的好消息是，随着弓手的死，被削减的输出效率快速回归正常水平。
在保留神术的前提下，只付出这样的伤势就解决对手，高乃依可以接受。
实际上，若不是立场不明的赛琳娜把他们一个一个丢过来，给了高乃依逐个击破的机会，他非得再使用一个神术。
毕竟，这三位敌手是拉马尔什家族的超凡者。
拉马尔什家族是活跃于赫雀瑟的老牌贵族，他们起源于河畔邦的旺多姆城堡。
河畔邦是联邦的前身新帝国通过战争手段征服的地区，拥有丰富的煤铁资源。
利益使人争，新帝国对该地区的整合工作缓慢，时有叛乱发生，因而皇帝最终下定决心，花费重金在该邦要地建立若干个城堡，并将自己的宠臣分封到城堡辐射的区域，以加强对河畔邦的控制。
拉马尔什家族的开创者夏尔·拉马尔什本是一名不能世袭，在宫廷中做文官的穿袍贵族，但因在地方上镇守有功，从而受封为旺多姆伯爵，使得拉马尔什家族拥有了可以世袭的封地与爵位。
通过联姻手段，他们成功和特拉斯塔马拉家族攀上亲戚，虽然只是一个继承顺位落后的边缘分支，但他们仍然通过为皇室服务获得相当的好处。
后来，因为贝里伯爵爆出豢养异族兽耳娘当情妇的巨大丑闻后，皇室剥夺了他的爵位并将其驱逐出国。
由于贝里伯爵亦是特拉斯塔马拉家族的边缘分支，所以拉马尔什家族可以主张对贝里伯国和伯爵之位的继承。
经过精心运作，他们最终将贝里伯国收入囊中，并在几年后因皇帝与议会的斗争里，坚决站在皇帝一方，拿出钱财支援而被皇室嘉奖，升格为贝里公爵。
从此，贝里公爵成为拉马尔什家族的主头衔。
这片土地风云变幻，拉马尔什家族却从未离开权力中心，他们如变色龙一般穿梭在各个势力里，显露外交手腕。
今年过世的第六代贝里公爵更是个中高手，他没有明确站队保皇党，却依然能讨得喜怒无常的伊莎贝拉·特拉斯塔马拉之欢心。
与之相比，第二代阿尔瓦公爵费尔南多的横跳就显得可笑至极。
可惜，他的儿子第七代贝里公爵是个庸人……但老公爵合法化的私生子亨利·玛赛-拉马尔什略微弥补了这个缺点。
亨利成为家族的核心成员，能够获得既有能力，又有忠诚的超凡者效忠，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
高乃依看着玛赛伯爵伏在地上，在空白的纸页涂满诗句——以创作速度而言，“涂满”是个恰到好处的形容。
这让高乃依想起，玛赛伯爵是以诗人的身份出道，而从事艺术的人，有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疯狂:
曾有小说家赶走妻女，只让仆人定时送来食水，运走垃圾，而他自己封闭在房间里，脱光衣服进充分的释放激情，并进行高强度的创作；
曾有剧作家咖啡成瘾，离开这种苦涩的饮料便无法创作，一晚摄入的咖啡约等于旁人一周的总量，在不喝咖啡的时候，头痛便无止境的折磨他；
曾有画家对着画布反复涂抹，外人眼里堪比大师的作品被他越改越糟，他却越来越兴奋，当他完成毕生的杰作，溘然长逝时，人们看到所谓的杰作是一块涂黑的画布。
诸如此类新闻，反复出现在报纸上，让高乃依看到玛赛伯爵阵前作诗，也不会感觉奇怪。
艺术家的激情，和战士的狂怒具有相似的性质，它无法控制，不受世俗阻挡，从中诞生各十分之三的烂作、平庸和悲剧，以及最后十分之一的杰作。
突然安静的空气让玛赛伯爵抬起头来，看到执剑的高乃依和其身后伏倒的尸体，他愣了一下，说道:“他们……死了？”
“是的，他们拼尽全力拖延我的脚步。纵然是敌对的立场，我也要赞扬他们的战斗意志，向他们献上作为战士的敬意。”
高乃依审视着玛赛伯爵进行的工作:“但愿你在做的事和接下来的战斗有关，不然，你只是在浪费拉马尔什家的宝贵力量。”
“哈哈，高乃依先生，你是不是被唐罗狄克那种注定被时代淘汰的人传染了？”
玛赛伯爵有些不屑:“我发自内心的赞美你，想要为你作诗，因为你和我很像，都是在旧时代要给老爷们当一辈子牛马，但在新时代通过自己的奋斗，翻身做了新老爷，还能对旧老爷们重拳出击的人！
唐罗狄克原本也是这样的人，可这傻子没搞清楚，成就他的是新时代，在他向往的古典时代，他这种低贱之人甚至不配做超凡者。
这是个充满竞争的时代，即便是天生贵胄，如果缺乏能力，也会在竞争里失败，被其他人取代。
或许我们斗争的手段很肮脏，但是，在古典时代，封建贵族们用愚昧和宗教压迫底层就不肮脏吗？无能之人只因尊贵的姓氏，就能担任高官，这不肮脏吗？
如果众生皆愚昧，生来就要给人当牛做马，如此度过一生。为什么要让那些仅仅有个好姓氏的蠢货来收割他们的劳动价值，而不是由我们进行更高效和精准的工作？
所以，我太爱这个时代了。能让你我这样的人出现在联邦的大舞台，把古典时代所有美好的谎言一一粉碎，让他们看看，自己所热爱或者相信的东西是多么不堪一击。
这不是进步，这不是文明，还有什么是进步和文明呢？”
第九十二章 不相为谋
“封建君主被打倒，的确是一种进步。我的经历，让我很难对新时代说‘不’。”
高乃依冷静的回答:“但是，拉马尔什先生，你却不能那么讲。因为你仍然沾了尊贵姓氏的光彩，才能在年仅二十六岁时成为议员先生。”
“啊，我不否认这一点，所以最令我自豪的是诗人的身份。我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取得了别人的认可。”
玛赛伯爵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夜暴富的感觉很爽快，但心灵却很空虚。我曾无数次问自己，我究竟是弄潮儿，还是被人赶到台前的戏剧演员。
但诗人不一样，它毫无作假成分，你诗写的好，被别人认可，就是能成为大名人，赚很多钱。
何况，你觉得那些观念传统的贵族们，会把我这个私生子当自己人吗？
别看拉马尔什家族左右横跳，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他们打心底认可着正统主义，因为相比新时代无所不用的竞争，他们更喜欢过去靠着爵位就能大赢特赢的古典时代。
所以，我要再一次赞美新时代，哪怕我是个私生子，只要有钱有势也能和公爵相认；让尊贵的哥哥和我一桌吃饭，在外人表演兄弟之情。
在过去，像嫂子这样名门出身的大小姐，就算找情人，也看不上我这样卑贱的人。
但现在，我帮她把私产打理妥帖，她也肯屈尊，让我享用她高贵的身体，让我低贱的籽种玷污她的产房，给我生下私生子，甚至和我一起做梦，取代我那无能的哥哥，分享贝里公爵的权力。”
高乃依的心刺痛了一下，因为在阿尔瓦公爵过世的当晚，露出解脱表情的安洁莉卡，和他商议后事的时候，提出了分享权力的方案。
他拒绝了，而玛赛伯爵似乎打算那么做。
玛赛伯爵接着说:“你干掉的三个超凡者，他们皆是保守古板的货色。我试探过他们，他们愚钝的脑袋里，还残留着公爵之位只能由嫡长子来坐的思维。
可是，就连联邦法律都规定了，私生子和合法的孩子享有同等地位的财产继承权，何况我已经被合法化了。
这种老古板会在这个时代逐渐变得没用，所以你干掉他们，我会觉得惋惜，又觉得庆幸——他们是兑现了价值才死去的，至少没变成赔钱货色或者我的敌人。
高乃依先生，我说过，你是能改变时代的人，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种美德:心狠手辣，且有赌徒般的勇气。”
“？”
“在这种时候，也要遮掩真面目吗？不错，你又多了一条美德:如同真实一般的虚伪，这会让你成为名利场里的顶级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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