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里是婴宁
那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化妆品。
并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星野爱很清楚美代子还在自己的身后盯着。
她抬头看向镜子，镜面中同样浮现出母亲的脸，像是幽灵一般浮在她的脑后。
但到了这里，星野爱反而轻松了起来，她相当熟稔地开始打底、润唇、遮瑕，在一系列的前戏结束后，她从那些光泽迷人的十数根口红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心属的那根玫瑰红。
“谁要来？比我这个母亲还重要吗？”
星野美代子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她有想象过女儿会为了保住舆论而讨好自己，也有想过女儿会如仇雠般和自己对峙。
但星野美代子没想过，她居然被自己的女儿给无视了。
她看着在那里自由地选择各式名牌化妆品的星野爱，想起当初二十岁的自己穿着一身廉价且不合身的衣服穿行在东京这座都市的街头。
在发现自己怀孕后，星野美代子立刻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男朋友，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完全不愿意负责，甚至一溜烟地跑回了老家北海道。
在那之后，她先是惊恐，再是愤恨，像是赌气一样地要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
但当星野爱真正降生之后，随着经济方面的越发捉衿见肘，星野美代子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愤恨。
她愤恨抛弃自己的男友，也愤恨自己的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她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未来才对。
当初的男友已经远在天边，星野美代子便只能将一切的愤懑都诉诸于自己的孩子。
在当初因为偷窃入狱又出狱后的星野美代子的构想中，她那个被送进孤儿院的女儿应该会过的更加凄惨，人生更加暗淡才对。
这就是她对当初的那个男友的报复。
凭什么——
“喔，是我的男朋友。”
星野爱指了指放在洗漱台上的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两人的合影照。
“妈妈应该听过他的的名字。”
“凉应该还是比我出名一点的。”
一边不经意地介绍着，星野爱一边旋出口红的釉体，抵在自己的唇上。
和第一次涂口红时一样，星野爱的力度很大。
像是要给过去那段暗淡无光的日子——
重新涂上一抹最耀眼的红一般。
第四十二章：没有恶意
北川凉的名字，星野美代子当然听说过，在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和巨型的外置屏幕上，对方的名字和长相在那里不分昼夜地出现，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更是首次入围便拿下了“最想要拥抱的男性榜单”的第一名。
就像星野美代子学生时代出道的木村拓哉一样，他本人的一切就是几乎所有心照不宣的共同话题。
当时的星野美代子自然也不例外，她给自己找的男友也是当年在校内号称“小木村”的一个男生，虽然这位小木村最后抛弃了她一走了之，但星野美代子倒也没因此迁怒正版的那位木村。
不过在后面的二十年里，她就连小木村都没能再遇上一个了，似乎是不太想面对这个事实，她每次都非要把自己灌醉之后才肯放开，才会觉得和谁睡都是一样的。
让自己的意识躲在层层叠叠的酒精的云中，星野美代子在那里腾云驾雾，不肯钻出来面对自己的客人，即使看见了他们的脸，也得装作不认识，也得把木村拓哉的那张脸给当成面具一样给他们盖上去。
对于星野美代子来说，虚荣心在爱情上的表现就像是击败了对方就能一口气获得他所有装备的游戏一样，如果有其他的女生也喜欢这个男生，她抢先一步拿下男生的话，其实也就等于打败了那个女生，将她踩在了自己的脚下。
但现在，星野爱却突然告诉她，那个长相比当年的木村拓哉还要超过几分的国民级艺人北川凉是她的男友。
也就是说。
对方不需要去找什么小北川，也不需要在幻想中麻痹自己，她只需要像照片中那样挽住北川凉的胳膊，她就已经将很多个女人，也包括星野美代子自己，一起踩在了脚下。
星野爱在镜面中窥见了母亲阴暗下去的面庞，她嘴角上扬，轻松地询问道：
“怎么了？妈妈。”
“……只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爱已经有了男朋友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星野美代子勉强地压下心中那如毒蛇般嗜咬着她的名为嫉恨的情绪，她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更实际的利益。
“不过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见过这个北川凉呢，能和我们家的爱交往，也是他的运气……”
她学着像一个真正的，在得知了自己女儿恋情后的母亲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却是想要让北川凉来见她。
星野美代子已经想好了，她毕竟是星野爱的母亲，来见家长的话，对方总不会空手而来。
而只要北川凉能从指头缝里露出来一点，她就可以在得到好处的同时顺便将这件事一起捅给《周刊艺能实况》。
有关北川凉的一切消息都是值钱的。
这是她亲耳从那个名叫田中的记者嘴里说出的话。
“妈妈想见凉的话，一会……”
星野爱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着便露出有些不满的神色：
“今天晚上凉好像又有工作，不能过来了……真是没办法。”
她叹了一口气，将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又全部给收了回去，女为悦己者容，既然北川凉今晚不会过来，那星野爱也就没有再化妆的必要了。
“既然凉今晚有事情不过来，那我们也不用等了，以前都是妈妈给我做饭，今天还是妈妈第一次吃我做的饭。”
与初见时的略微僵硬不同，星野爱现在已经彻底进入了自己的角色，表现派演技的极致就是将自己设定成一台调配好了运作程序，并且又精密无比的机器。
她表现的相当出色，再加上这些天里不断重复着的谎言，甚至一度让星野美代子自己都有些以为她过去真的是一名好母亲了。
丰盛的料理被摆上了桌子，最中央放置着的是正被用酒精炉煮着的，冒着袅袅热气的寿喜锅，一起放在那里的还有两瓶星野美代子过去的几十年人生中只听过名字的白酒。
“我要过两天才成年，所以没办法陪妈妈一起喝，明明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来着。”
星野爱露出略显遗憾的表情，她亲自为母亲倒了酒，然后笑着说道：
“妈妈不用跟我客气的。”
她过去无数次因为母亲这个酗酒的恶习而遭受到粗暴的对待，但现在却又庆幸她还保留着这个酒瘾。
《周刊艺能实况》的那些记者和编辑当然不会给星野美代子酒喝，因此，当星野爱将铮亮透明的酒液倒进母亲面前的杯子后，对方便丝毫没有风度地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就像北川凉猜测的那样，如果星野美代子真的是一个脑子够好的女人的话，就不可能将自己的人生陷诸于如此的窘境。
那些漂亮的对词，很明显是《周刊艺能实况》的记者和编辑们为她加工修改过的。
然后，两个人开始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起话来。
星野美代子在一个劲地美化过去，她不觉得当时只有几岁大的星野爱能记得什么，就算记得又能怎么样，她又不能将十几年前的自己拉出来作证，就只能乖乖妥协。
不然的话，光是她生母的这个身份，就能无休止地给星野爱带来麻烦。
但说来好笑的是，反倒是星野美代子自己不怎么记得当初的事情了，她那个时候出狱后干净利落地趁着机会将星野爱甩出了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再去记住与她相关的一切。
就像是一眼就能看出贫瘠的矿井一般，星野美代子在开采完了那点少的可怜的回忆后，便只能是继续背诵着那些记者塞给她的，故事的模板。
出去当陪酒女郎，然后再把看上自己的客人带回家里去，省略掉后半，然后说单身母亲为了女儿不得已的谋生方式。
明明早就学会了偷窃，但一定要将任何的错误冠上第一次的名号，然后说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发脾气是因为酗酒，酗酒又是噫因为工作，越是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下，女儿就越应该学会懂事吧。
与之前单纯地在拟定的报道上看到的文字不同，当星野美代子真的将这些亲口地，理所当然地当着星野爱的面，对着她说出来时，从喉咙间瞬间涌上的反胃和恶心几乎要让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那些过去的记忆就一直沉睡在她的身体里面，像是火焰一般，舔着她的心尖，煨熟了她的恐惧，要把她吞噬掉。
但——
“爱还记得我们当时住的那个小的出租屋吗？虽然只有十几平，但是每天早晨醒来看到爱睡在我身边的时候，妈妈都会觉得非常温馨。”
“小房子有时候确实会觉得温馨，我和凉打算之后去巴厘岛度假的时候，也去住一晚上那种海边的双人小屋。”
星野爱微笑盈盈。
“……记得那时候我每次下班回家的时候都很晚了，等做好饭的时候就更晚了，为了省点电费，当时只敢开一个灯泡，我们两个人就在那下面吃饭，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妈妈的料理水平确实很‘好’，不过我没能继承到这份天赋，一般来说，凉在家里做饭的情况会比较多，他的手艺很好喔，而且因为有个妹妹，所以还会做不少甜点，像是酸奶乳酪慕斯、香芒双皮奶、芝麻山芋饼、芒果糯米糍、铜锣烧和蓝莓派都很擅长，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吃过这些，比外面店里卖的还要好吃很多倍的。”
星野爱笑容可掬。
“……其实每次都有人劝我找一个男人再嫁的时候，我自己都会动摇，有时也想过要不就真的这样做怎么样，但每次看到才几岁的爱，就又觉得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带着孩子确实不好再嫁出去，所以我和凉一直都是抱着以结婚为最终目的而谈的恋爱，而且应该也不会过早地要孩子，毕竟凉家里自己就有个小妹妹，差不多等我们两个人都退圈后才会要吧，毕竟那个时候应该也财富自由了。”
星野爱笑靥如花。
她们一个在说过去，一个在说未来。
一个在说着编造美化的过去，一个在说着触手可及的未来。
“喂……你在炫耀吗？”
在酒精的作用下，星野美代子终于摘下了所有的温情脉脉和母亲情深的面具。
女人赤红着眼诘问另一个女人。
“有吗？”
星野爱微微地歪了歪头：
“难道母亲不应该希望子女过的比自己这一代要更好吗？”
“还是说，你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我的母亲呢？美代子。”
“你就是这么和母亲说话的吗？”
已经有些醉醺醺的的星野美代子咬着参差不齐的牙齿，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了星野爱的身边，对着仍坐在那里，因此比起她矮上一头的女儿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
“说起来，我还不清楚你们这个什么狗屁偶像，呶，说不定和多少人睡过，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吧？”
“和我当年有什么区别呢？”
她嘟嘟囔囔地伸手拍着星野爱的脸颊：
“和妓女也没什么区别吧……什么偶像。”
星野爱抬头看向美代子，她并没有要反驳和反抗的意思，只是因由着对方的话突然想起刚进入孤儿院的时候。
那时候的院长笑着让所有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说出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要当什么，要成为什么。
有一个孩子说要当科学家，虽然他描述的科学家只是一个在实验室里对着十几个瓶子摸着下巴，将它们一个一个拿起来摇的形象，他也说不出来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要研究什么，但是这种感觉简直帅毙了。
有一个孩子说要当职业棒球选手，他虽然根本不懂一点棒球的具体规则，但是他也觉得挥着球棒将球击飞出去的样子太帅了。
当时的星野爱自己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到一个职业，幸好院长也没有难为她，只是耐心地问她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他来帮忙想对应的职业。
“希望能爱上别人，也能被人所爱。”
并不是原话，但星野爱还是大概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其他的孩子都感到不能理解，他们甚至有的都哄笑了出来。
但院长却摸着她的头帮星野爱想出了两个答案，可只说出了偶像这第一个答案。
而在那天的课程结束之后，星野爱又偷偷地跑去问了这个问题，她想要知道第二个答案。
“其实并不能算是职业，只是勉强也能符合想要成为什么这个标准，所以我当时才没有说出来。”
院长笑着给出了她的第二个答案：
“是新娘。”
“妈妈的话，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这个职业，和所有支持我的粉丝。”
让星野美代子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星野爱居然如此义正言辞地这么回答道。
“你喝多了，回房间里去休息吧，因为我最近也要忙东京巨蛋演唱会的事情，所以你暂时就先住在这里，等我……”
星野爱站起身准备搀扶美代子，但对方却直接甩开了她的手，像十几年前一样将她直接推在一边。
“不小心”地在踉跄的时候拽到了桌布，原本放在上面的料理和酒瓶也是叮叮当当地摔在了地上。
玻璃制的酒瓶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刺耳地响在了星野爱的耳边。
原本用于加热寿喜锅的酒精炉也翻倒，里面的火苗腾出了一截，星野爱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将它扑灭。
星野美代子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想起来过去每次自己回到家吐得到处都是的时候，也是星野爱像现在这样狼狈地忙活着。
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一点的快乐。
她由衷地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行使着，对眼前这个生命的控制权。
又过了一会，星野美代子便彻底地醉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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