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合雪丶
“在家里的餐桌上，我妈和我聊到了你，她说你是最有希望终结天灾的那个人，她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亮着光。”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和我妈的关系其实很奇怪，她也在努力扮演母亲的角色，但因为太忙的关系，很少能够真正照顾到我，即便是难得两人独处的时间，她的表情也总是很淡然，平静，甚至很少对我笑，因为她从来都不擅长这种表情。”
“司命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深渊那天，我回到家，看见她坐在窗户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了好久好久。”
“在司命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夜。”
“后来，司命从这个世界回来了，深渊被他亲手终结。”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妈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她会对我嘘寒问暖，会问我关于未来的打算，会陪我逛街，给我挑选衣服，会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会和我一起锻炼，晨跑，总之忽然对我好好，就好像要把过去那么多年我没感受到的母爱全都补给我一样。”
“那时候的我被我妈的热情吓到了，一直都很不习惯，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那时候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很恐惧，心底还很别扭……我总是自私的想着，当初她创造我的时候，就没把我当成女儿，而是一件工具，可工具失去了意义，深渊被终结以后，失去仇恨的她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现在我成为了她和这个世界的最后联系，所以她才会对我好。”
“所以那段时间的我很叛逆，对她的热情心底很抗拒，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给我疼爱来让我开心了，我已经学会了该怎么爱自己，好吧，现在想想还是挺幼稚的。”
“那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她眼睛里的光是假的，她的所有热情，所有明媚，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是为了欺骗她自己，因为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过去二十年的偏执驱动着她往前走，可忽然一切都结束了，所以她变得空洞起来，直到……那天在我家里，你和她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别扭，因为我发现从那时候开始，好像她眸子里的光又渐渐亮了起来。”
“尤其是在每当看向你的时候，那才不是看向晚辈，看向自己女婿的眼神……而且那天初见她故意换了那条很性感的睡裙，从那天起我心底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后来每次你来我家里，她看向你的眼神都让我觉得很奇怪……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往奇怪的方向去想，可我还是骗不过自己，所以我想要从你身上获得答案。”
“林澄，我想知道。”路潇潇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面前的林澄，眼眸里流露出的却是柔软祈求。
………………………………
其实林澄现在还有说谎的余地。
他可以说他和路铃铃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可以说或许路铃铃是对他有些特殊的情感，但或许那只是纯粹的欲望而已，每个人都是依靠欲望生活的，似乎拥有欲望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还有无数次说谎的机会，相信路铃铃也会配合他的谎言出演。
他觉得他可以依靠谎言骗过路潇潇，或许此刻说个善意的谎言是个不错的决定，这样就不会有人难过了吧？可他心底似乎又有某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坦诚，不应该欺瞒，自私的基因是人类的天性，可相爱就是要违背这份天性。
“我……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这件事。”林澄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先别激动，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我没有激动。”路潇潇望着他，“我很冷静，我发誓。”
“那你听我慢慢给你讲……”
林澄端着桌上的啤酒抿了一口，气泡在味蕾绽放，他忽然觉得啤酒好冰好冰，恍惚间才发觉身边飘着雪，两人坐在搭起的棚子里，四周的雪花飞舞。
“在作为司命加入联盟以后，我辗转换过好几个队伍。”
“因为那时候联盟裁决者的死亡率很高，所以我队伍里的队员经常轮换，后来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在联盟的一众裁决者中崭露头角，偶尔也会有特派的任务，有资格和路铃铃这种级别的人一同组队。”
“我和她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们联手杀死了一头红泽，但我昏迷了，她悄悄摘下我的面具看到了我的脸，知道了我还是个十六七岁孩子的秘密。”
“后来她经常来训练场地看我，给我带她亲手做的奶油蛋糕，偶尔晚上会和我一起坐在天台聊天，聊深渊被终结以后的打算，她知道我跟着那些过去联盟里的前辈厮混，有喝酒抽烟的习惯，有天她发消息给我，让我晚点悄悄到某个天台，那里摆了一箱冰啤酒。”
“我记得那是夏天，她脱下了联盟的制服，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和我一起坐在天台看星星，裙子下面的小腿白的晃眼睛。”
林澄对那天的记忆很清晰，因为他记得路铃铃身上有很好闻的香味，她的声音和很轻柔，抬头看星星的时候眼眸里有光，她的手里拎着啤酒瓶，粉嫩的嘴唇仿佛泛着光泽，星光很盛大。
“那天她和我讲起了她的过去，年轻时候她的所有亲人朋友，都死于天灾，所以她成为了联盟的一份子，年轻时候复仇的执念萦绕在她的心底，她三十岁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好像她的生活已经全部被仇恨占据，就像一旦开始运转便无法停止的机器，我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她的话锋一转，问我深渊结束后想做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她问我要不要搬过来和她一起生活，她还说她有个很可爱的女儿，说我见到了肯定会喜欢的。”
“我记得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
“然后你们做了？”路潇潇冷不丁打断了他的对话。
林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当年才十七岁！十七岁！什么都没发生！而且那时候我一直把路铃铃当成长辈！拜托！不要把那时候的我想的这么混蛋好不好？”
“哦。”路潇潇没再打断林澄，“你继续说。”
“然后我们就渐渐熟悉了，我很喜欢吃她做的奶油蛋糕，偶尔晚上她会请我吃饭，那时候你不是住校嘛，我好早就来过你家了，就算那时候她也总穿的很清凉，但我保证那时候我什么奇怪的念头都没有，我们就是正常长辈和后辈的关系。”
“然后呢？”路潇潇知道故事该转折了。
“后来我准备去深渊了，这个世界的能量已经不够我再继续提升，所以我必须去往深渊，并寻找毁灭深渊，关闭深渊裂缝的机会，那时候我将所有力量压缩在能量核心里，那几天身体会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路铃铃，并且来到了你家里，由她来保护我，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路潇潇望着面前的林澄，林澄沉默了几秒。
“然后……你妈在晚上喝的酒里下了药，我醒来的时候被丝袜绑在床上，然后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路潇潇深呼吸。
“你先别激动。”林澄匆忙开口。
“你……继续说。”路潇潇努力忍耐。
“我没法跟你描述我那时候的心情，感觉用万念俱灰来形容也差不多，路铃铃这么做是希望能够获得一个孩子，前路生死未卜，我一去不回的概率也很大，你知道的，两个高阶能力者结合，生出一个拥有高阶能力的能力者，是很大概率的事情。”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那她明明可以，可以……可以选择用，用别的办法……”路潇潇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就是我当初万念俱灰的原因。”林澄看着路潇潇的眼睛，“我也知道我此去可能回不来了，虽然我一直很讨厌小孩，可如果我真的一去不回，好像为了人类的希望，留下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关系，但分明路铃铃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与我商议，而不是直接把我绑了起来，用最原始的方式……”
“那时候的我很幻灭，就好像过去几年里我看见的路铃铃一直都只是一个幻影，那个幻影温柔又贴心，我一直把她当做很好的长辈，或许……或许因为缺少疼爱的关系吧，我那时候认真想过以后和她一起生活，好像叫她一声妈妈也没什么关系……结果，她在酒里下了药，然后那个幻影就破碎了。”
“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我说不清究竟是因为欲望还是愤怒，那几天里我还把路铃铃按在身下欺负过，路铃铃不会反抗，她只是茫然的望着我，我也只是茫然的看着她，那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们像是生活在山顶洞里的两只猴子，除了交配什么都不会做。”
“看到她眼睛的时候我总感觉像在照镜子，我们都是一样的茫然，一样的绝望，好像在重压之下每个人都变成了疯子，又或许是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我知道去深渊以后我可能就要死了，死在那堆怪物里面，或许是死亡的恐惧让我很想将我的生命延续下去……好吧，在你听来好像也只是我欲望浮现出来，为了开脱的借口。”
“后来我们分开了，我去了深渊，其实也算是死在了深渊里吧，毕竟原先的身体都已经超脱成了能量形态，现在的身体是用深渊女皇的晶核捏出来的，一个拥有所有林澄记忆的躯壳，然后我回来了。”
“回来以后，路铃铃来见过我，但我对她的态度很坏，我好像说了很难听的话，她离开的时候很伤心，可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我们就很久没有联系过，她偶尔会来找我，但都会被我赶走……因为我恨，我一直都抱着奇怪的恨意，我没法接受路铃铃对我的欺骗。”
林澄微微低下头，接着说，“然后过去了三年，我在酒吧见到了你，在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路铃铃的女儿了，因为你们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在这之前我不会带别的女人回家的，你还记得吗？那天聊了很多很多，后来回家的时候……你凑过来的时候我把你推开了。”
“我并不是因为想要欲擒故纵才想把你推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寂寞太久了的缘故，我被欲望拿下了，我们还是发生了些什么，后来我反倒开始祈祷我们别再见面，否则以后一定会很苦恼，但我们还是见面了，我从来没有刻意制造过所谓的偶遇，但我们偏偏就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再遇见，然后相爱。”
“可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可我不告诉你并不是因为我想瞒着你和路铃铃再发生些什么，而是因为害怕告诉你以后你会难过，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想见到路铃铃，我只想就这么一直逃避下去，可最终却逃无可逃。”
林澄的故事讲完了三分之二。
路潇潇沉默了好久好久，她哦了一声。
她的脑袋低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好像只剩下沉默。
好久好久。
路潇潇才缓缓开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林澄回答。
路潇潇抬起头看他，“那你继续说。”
林澄想了想，“要不还是不听了？”
“为什么？”
“我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其实要比知道好。”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路潇潇望着他，她的眸子透出满满的倔强。
林澄轻轻点头，沉默片刻，“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与冥河的战斗？”
“记得。”路潇潇点头。
“那天最后出来救场的是路铃铃，但那天其实她一直都藏在空间的缝隙里，看着我解开自己的封印，她并不是为了试探我的力量，亦或是为了看我还会不会对人类如何如何，而是单纯为了惹我生气……那天晚上她来到了我家里，然后……”
路潇潇深呼吸。
她刚在纠结要不要原谅林澄这件事里面纠结了很久很久，因为她细想下来，如果林澄没有说谎，那确实不能算是林澄的错，尽管结果是错误的，但错的却不是人，但林澄这话一说出来，她好像猜到了些什么，桌下的小腿就忍不住狠狠踢了林澄一下，“你怎么不去死呢！！怎么不死呢！！”
林澄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嘀咕，“死亡会让人生殖繁衍的欲望不断增添，那天死了好几次，她又穿的很过分，还故意刺激我……好吧，不管她怎么诱惑我，我没有忍住诱惑，那确实是我的问题，我有罪。”
“但从那之后，就没再发生过什么了。”
林澄再想了想，觉得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于是他轻声说，“前段时间我又和路铃铃吵了起来，又聊到了过去的事情……她给了我一个关于为什么那天要在我酒里下药的解释。”
“她说什么？”
林澄苦笑，“她说那是她对我的爱，很荒谬吧？可我想想好像也挺合理的，我该怎么去解释爱呢？又有谁爱的不是自己的欲望呢？我觉得我受到了她的欺骗，可她却说她是因为爱我，因为爱我所以才发癫，好像我确实就是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那天她问我，我希望她以后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如果说我希望她能够安分做路潇潇的母亲，那她也会做到的。”
“那你的回答呢？”路潇潇追问。
“我说……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不要问我，我没有资格去决定她的人生。”
路潇潇咬牙切齿，“我怎么觉得你就是馋我妈的身子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路潇潇自己听见就开始抓狂了。
最开始她就是想诈一下林澄的。
现在好了。
她觉得她要爆炸了。
337 你不要脸！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潇潇。”
林澄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的路潇潇。
“你瞒了我好久好久。”路潇潇咬住嘴唇，眼眶渐渐被水雾弥漫。
“因为告诉你真相以后，你会觉得别扭难过，如果你从来都不知道就不会了。”
“你这是为你说谎开脱，只有你觉得这是善意的谎言，可我不觉得……就不能算是。”
“是啊……所以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我又能怎么办呢？”林澄除了轻轻叹息一声，别无他法。
他早就有预感，总有一天路潇潇会从蛛丝马迹之中猜到些什么的，有些谎言是没法永久隐瞒下去的。
“所以你为什么又告诉我真相了？”
林澄苦笑，“那天路铃铃问我，我希望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如果我给她的回答是希望她好好做你的妈妈，那我大概就可以继续隐瞒你了，因为从那之后我们就必须遗忘过去发生的一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仍旧觉得，我没有资格替她做选择。”
“我这么回答她，并不是因为我还想和她再发生点什么，而是我觉得她是自由的，她有权利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我，我认为这算是一种逃避。”
“我之前就总有种直觉，总有天你会知道真相的，你知道真相以后，我就失去了选择权……现在选择的权利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上。”
“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想要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拦你的。”
路潇潇的眸子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是继续相爱，还是从此陌路呢？这个问题为什么又抛到了他的身上？路潇潇好像已经猜到答案了，他肯定会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没有干涉的权利，可片刻以后，林澄却说，“如果有的选，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来。”
“为什么？”路潇潇一愣。
“因为我舍不得你呀。”林澄看向四周，雪花已经在树枝上落了薄薄一层，他轻声说着，“不管是见色起意也好，是贪心也好，我都希望能够在你身边，因为和你待在一起很有趣，可以驱散好多好多寂寞的阴影，还有过去的好多好多回忆，如果你从我身边离开了，我就只能抱着那些回忆偷偷掉眼泪了。”
“无耻。”路潇潇深呼吸，最终憋出来这两个字。
林澄无法反驳。
可现在该说的话都已经好好说完了，两人就只能坐在庭院里大眼瞪小眼，雪花让世界变得更加寂静，路潇潇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的脑袋好乱。
林澄站起身，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路潇潇身上，轻声说，“我先送你回家吧，越来越冷了，先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路潇潇没说话，但是乖乖站起了身，林澄开车送她到她家门口，路潇潇回眸望了他一眼，问，“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你需要的话……我当然可以。”
“那我们做吗？”
“这个……和许挽月有约在先。”
“和我做，我可以当做今晚我什么都没听到过。”
林澄挠了挠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有约在先，如果我答应了你同样的条件，那不管是谁问我，不管是发生什么事，我也都会遵守的。你想啊，如果我因为你而对许挽月违约了，这就意味着未来可能有天，我也会因为别的女人而违背和你的约定。”
“我现在不想听你跟我讲这些……我脑袋好乱，我睡不着……我不想清醒……陪我……我要在上面，我想你抱着我。”
林澄还是纠结了三四秒，然后摇头，“不可以。”
“果然她比我更重要。”
“这从来都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题，这是是否信守承诺的问题，你也不想未来有天我违背和你的约定是吧？”
“我们还有未来吗？”路潇潇的脸色有些苍白。
林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是很不擅长哄人，也不擅长挽留。
或许此刻他应该说着些哄路潇潇的话，或许他应该想办法挽留路潇潇，或许路潇潇只是短暂的情绪激动而已，等她想明白了说不定就原谅他了……可有时候如果有人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怎么挽留都没办法的。
林澄总是不擅长挽留。
下雪的天气，雪花一片片落在路潇潇的肩膀，分明轻如鸿毛，可路潇潇总觉得喘不过气，仿佛快要被雪花压垮，她的鼻子酸酸的，眼眸里的水雾凝结成滚烫泪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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