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风汐
“……”
但是……
比灰色的眸子更先捕捉的。
比头顶的耳朵更先察觉的。
比身体的感知更先触碰的。
是来自她鼻尖的一抹气息——
它闻起来让人感到格外安心，像是在走过了漫长又寒冷的森林后，在一切的出口，嗅到的第一抹阳光的味道。
你会先害怕它。
因为你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拥有它，因为你已经失去这样的阳光太久，因为它确实过于炫目到你想抓住它。
但当真的接触到它的时候……
你会发现，比起你的内心，率先接受了的，反倒是这一缕阳光。
伊爱尔想起来了，在那个她被带到希斯特姆家正门的下午，在温和的阳光下，她第一次看到威尔的下午……
她仰起头，抖动脏乎乎的脑袋，在想要把她当奴隶的众人之中，看到了他像是天空最远处，海洋最深处的眼睛里的自己的时候……
嗅到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带着十分之三的书本的清香。
——是她守在身边，观赏他读书的每个早晨。
带着十分之三的魔法的气息。
——是她坐在一旁，照顾他练习的每个下午。
带着十分之三的疯狂的刺鼻。
——是她认真聆听，了解他幻想的每个晚上。
以及，最后的……
十分之一的，从任何人身上都没能找到的，只有这样的气味在身边，才会让伊爱尔觉得安心，觉得自己真的不会再被抛弃的味道。
少爷的味道。
灰色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在微红的夕阳下，靠在窗边，看向窗外的棕发的少年。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头发像是才刚刚洗过，有些蓬松。
“是你吗？伊爱尔？”
最后，从一对狼耳中听见的，是不能再熟悉的，他的声音。
“少……少爷……你……你怎么会……”
——是伊爱尔在梦里经历过了无数次，也不敢幻想的声音。
她的尾巴翘了起来，上下摇晃着，甚至都已露出残影，是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欣喜。
——是伊爱尔从未想过的，在她的面前能再度亲眼见到的事情。
她绕过了一张一张咖啡店的桌子，从还保持着女仆矜持的走路，变成了越来越大的跨步，变成了越来越快的走路，她开始缓慢地喘着气。
是他。
真的是他。
他就在这里。
和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侧脸照着阳光，平静地坐在这里。
伊爱尔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但，这个梦境的假想，在她不小心被桌子腿钩到了裙角，绊倒在了地上，感受到膝盖触碰地面的疼痛的时候，破碎了。
一切都是真的。
不管是他在这里，还是她再次见到了他这件事。
“伊爱尔，你没事吧？听起来是摔倒了？”
“伊爱尔……伊爱尔没事的，不小心绊倒自己这种事情，我做多了……”
但，伊爱尔抬起头，愣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是“听起来”？
她睁大眼睛，和她对视的，不再是她最喜欢的那对像是天空最远处、海洋最深处的深蓝色的眸子。
而是一副遮住了所有光线的墨镜。
第三百九十八章 “现在，你满意了吗”
“少爷……？”
伊爱尔抚摸上威尔的手指，只是摸到了他的指尖，就从指尖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
明明他是坐在阳光下的，但伊爱尔触碰到他的指尖，却只感觉到了寒冷。
在她的记忆中，少爷的手从来没有这么凉过。
连带着她的心也一起变凉了。
她抬起头，看着戴着黑色的，把他的眼睛都彻底遮住的威尔，向着她的脸缓缓地伸出了手，那冰冷的手指摸上了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撤，却被威尔的手指捏住了下巴。
“不要……走……”
听起来像是恳求的声音传入伊爱尔的耳朵。
她从来……从来没有听过少爷这么和她说话。
“让我摸一摸你的耳朵吧，我以前最喜欢摸你的耳朵了，它软软的，毛茸茸的，而且弹性很好。”
威尔的声音和以前略有一些不同，伊爱尔听了出来。
和以前的声音相比，他现在的声音听着更柔弱了一些，不再像是以前那么自信。
伊爱尔看着他的手，从她的下巴开始，轻触她的五官，从嘴唇到鼻子，一直摸到了她的额头。
伊爱尔的尾巴开始慢慢地左右摇晃着，被他的手触摸，最代表一只“狗”情绪的尾巴，越来越快。
那只冰冷的手终于又摸到了她的耳朵，她稍微站起一些，让威尔的手指能够在她耳朵中间的部分蹭一蹭。
“少爷……你现在，是不是……”
“看不见？”
即使是伊爱尔，她也不是傻子，现在见到了威尔这样，也能够推理出结论了。
得出了这个结论的伊爱尔心头一紧，抓住了威尔的手。
“……”
威尔沉默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复。
“为、为什么？怎么回事？明明……明明少爷都回来了……”
伊爱尔着急地站起来，想要伸出手摘下他的墨镜好好地看看，她的手才到一半，被威尔给死死地抓住了。
“疼……”
威尔的手特别用力，在此之前，伊爱尔从来没有感觉过他的手有这么用力过。
他在生气。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少爷这么用力的表现，伊爱尔已经完全领悟到了，他就是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伊爱尔刚刚轻松的心情在顷刻间坠入了寒冷的冰窟，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甚至都让她感觉到心头一紧。
少爷回来了，他愿意来见自己了，至少自己并不是守在墓前的那只可怜的狗狗了，自己成为了有人要的孩子，自己能够被他带回家了。
“并不是完全看不见，稍微能够看到模糊的人影，但……像是透过冰去看外界，隔着一层摸不着也打不破的磨砂玻璃。”
“！！！”
“而且，并不只是眼睛的问题。”
威尔说着，紧紧握着伊爱尔的手，松开了。
他的手指滑落到自己的腿边，轻轻地触碰着自己的大腿，却又一句话不说，伸手到一旁，敲了敲他现在坐着的“椅子”，在无声之中，在让伊爱尔的注意力转移到椅子上。
伊爱尔低下头。
比起他看不见这件事，她的瞳孔慢慢放大，看到的是……
威尔坐着的，由金属所制成的一架轮椅。在夕阳下还亮着光的轮椅，曾经带着她从希斯特姆家的房间穿梭到花园的那双腿，上面铺着一块毛巾，一动不动。
“我现在站不起来……哦，站不起来带来的，还有……”
伊爱尔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树立起手指，用最常见的，点燃火焰的魔法的姿势。
但是……
本来对于他来说，再轻松不过的燃起火焰，却没能实现。
一瞬间，火焰熄灭了。
“！？”
“我现在，用不了魔法，伊爱尔。”
伊爱尔发现了。
威尔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冷冷的，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同。
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带着不堪，带着难受，带着憎恨……
“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伊爱尔？”
“既看不到眼前的世界，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用剑术保护自己，甚至……连最引以为傲的魔法都没有了。”
“我现在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你想要的……只能留在你身边的‘废物’了……”
他凑近到了伊爱尔的耳边。
伊爱尔听着他的声音，连着耳朵到自己的尾巴都微微颤抖。
她听到了少爷带着厚重的喘息说出的话——
“怎么样？你开心了吗？”
——以及，爱意。
“没错。我回来了，伊爱尔。我回来找你了……”
“因为只有你能够照顾我，也只有你能够帮我杀死那只炎龙，还只有你可以无条件地接纳我了。”
伊爱尔听着，头顶的耳朵都有些颤抖。
她灰色的眼睛一直在躲闪威尔戴着的墨镜——即使她现在清楚威尔已经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还是下意识躲开了。
“所以……所以伊爱尔……带我回家吧。现在开始，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我也离不开你了——”
“少爷……伊爱尔……伊爱尔……应该……应该……”
伊爱尔开口，她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混乱。
少爷什么时候瞎了？
少爷又什么时候站不起来了？
少爷到底又是什么时候用不了魔法了？
“应该怎么做？怎、怎么会变成这样……伊爱尔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
她感觉到了，从威尔的口中，从威尔的动作中，传过来的浓浓的“爱意”。
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强烈，比她在希斯特姆家认识威尔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直观，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依赖她的……
爱意。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来自于她的少爷的，无法挣脱的，仿佛要遏制住她的咽喉一样，把她死死地握紧在手掌心中的爱意。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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