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南之
他想活下去，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希望是用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外甥作为赌注。
只是穆恩和戈洛夫的目光太沉重了。
沉重到他甚至没有办法拒绝。
身为受益人，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矫情，他既没法干脆的拒绝，也没法干脆的接受。
这让他像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丑。
水龙头里的水还在不住向下流淌。
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用流水冲去了拳面上的血迹，然后捧起一把水来，将脸埋入其中。
几秒钟后，他飞快的洗了两把脸，又冲了冲手，抬起头，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血亏就血亏吧。
换做是他，又何尝不会是一样的做法呢？
如果今天必须要被拯救的人是穆恩、戈洛夫、安、海斯珀、奎德……
他又何尝不是一样要站出来，要去搏一搏那份希望呢？
镜子里，埃德加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了起来，他努力说服着自己——他不得不说服自己，如果不撑起这份意志，他只会成为这套方案里拖后腿的那个人。
水龙头被重新拧上，他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转身，拉开卫生间的门，冲着戈洛夫和穆恩轻轻笑了笑。
“我准备好了。”
戈洛夫微微颔首，穆恩则径直来到了埃德加面前，跟埃德加抱了一下。
“抱歉，舅舅。”穆恩的声音放的很轻，轻到只有埃德加能够听到。
“抱歉让你不得不做出这么艰难的选择。”
“我只是……太想救你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撕裂
十分钟后，除了邓布利多留在了山脚处以外，余下的四人已经全部来到了沙菲克庄园旁那座山上。
“就在前面，那里有个地方很大的山洞，附近也没什么动物，正适合我们。”戈洛夫望了望周边，冲几人招呼了一声，随即拖着跛脚率先走向他指出的方向。
前行大约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果然，一个荒凉空旷的山洞出现在了几颗粗壮松木的遮蔽之后，里面幽深阴暗，加上此刻的天色又有些阴沉，一时间竟有种望不到山洞尽头的感觉。
埃德加喘了两口，将手臂搭到了穆恩身上“呼，帮帮忙穆恩，借个力，我保存点体力。”
穆恩应了一声，用力架起小舅舅，紧跟着前面两人的步伐，同步走入到了山洞之中。
“我还以为一进来这里，会有一群蝙蝠扑棱棱的飞出去呢。”穆恩开了个玩笑，没成想戈洛夫舅舅突然用魔杖挥出了一片火光，还真照出了不少挂在山洞顶上的灰褐色蝙蝠。这些小家伙被火光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拍着翅膀一溜烟飞出了山洞。
“啊这……”穆恩一时间瞠目结舌，靠在他身上的埃德加笑着摇了摇头。
戈洛夫一边跟斯内普清理着洞穴里的脏污，一边解释道：“那是一群灯蝠[注1]，昼伏夜出，在漆黑的夜里会泛起火光驱散敌人，出去挖土里的虫子吃，连地精都对付不了。除了夜晚才能亮起的火光以外，它们唯一的特长就是非常隐蔽，除非事先知道它们的存在，否则在无光的环境里很难发现它们——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以前第一次带你妈妈和小舅舅找到这个山洞的时候，你妈妈差点被吓晕过去。”
穆恩哑然失笑，将埃德加扶到了被清理好的那片区域，顺便帮着他躺了下来。
“说起来，我妈妈今天怎么没在庄园？”趁着戈洛夫和斯内普两人还在准备的功夫，穆恩随口问到。
“安去柴郡了，那边的铺子货物周转出现了一些问题，娜拉已经回了美国，你们又要过来，所以只能让她跑一趟。”一边解释着，戈洛夫一边将目光转到了斯内普身上“你想怎么弄？咒语？秘仪？还是其他的什么方式？”
斯内普从怀中取出了一瓶暗红色的、不时闪过点点金芒的粘稠液体，缓缓拔下了瓶塞“秘仪会稳定一些，但我们显然需要画一个双重的法阵，内层用于‘激发’，外层用于‘安定’。福克斯先生，你的脸上满是愚蠢和无知所带来的好奇，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最好趁现在问出来。”
穆恩没有在意斯内普的嘲讽——反正众所周知，斯内普教授是‘不嘲讽会憋死星人’，所以他干脆了当的问道：“我之前在图书馆的一些典籍和我自己购买的一些书中也看到过关于‘秘仪’、‘法阵’这一类的内容，但它们似乎并不常见，或者说，是非常罕见，甚至我们并不需要学习这些内容。我在好奇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首先，‘秘仪’属于‘法阵’的一种，而‘法阵’这种古老、晦涩、艰深又威力巨大的魔法并非巫师们日常所需了解的内容。霍格沃茨只是教导你们成为一个可以掌控自己魔力的学校，不是那些古老的巫师秘党、巫师学派，接受一个学徒就要把他手把手培养成一个懂得所有内容的全才。”
“当然，我更喜欢那种模式，因为那意味着我可以把霍格沃茨99%的学生都踢出去。”
斯内普一边说着，一边用魔杖引导着瓶中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流淌起来，勾勒出了一个个古怪的符号。戈洛夫从旁配合着，也开始铺设起外圈的圆形法阵。
“其次，霍格沃茨并非不传授这些远古的魔法内容，除了通过图书馆自学以外，如果你们能够在N.E.W.T.中取得足够好的成绩，并且表现出了对这些古老晦涩的知识的充足兴趣的话，你们就有机会在七年级之后留校深造，学习炼金学的课程，那里面除了变形学、魔药学和麻瓜化学以外，也会涉及到一部分法阵知识，但浅尝即止。”[注2]
“所以，总而言之，法阵并非寻常巫师需要了解的知识，想要学习法阵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时间，而且要有极高的天赋。所以霍格沃茨不会向大部分学生传授这份知识，即便是仅仅只会涉猎到法阵学入门的炼金术，也同样只会向有意愿的顶尖学生开放——据我所知，近一百年都没人选修过炼金学课。”
穆恩好奇的看向斯内普“您和邓布利多教授也都没选修炼金学吗？”
“我对炼金学并没有兴趣，至于校长？我想他在毕业之前就已经掌握了炼金学课上会教的那些知识了。”斯内普用一个个圆圈和一道道线条将他先前画下的内圈法阵连接到一起，让内圈的法阵构成了一个倒着的三角图案，随即偏头瞥了一眼穆恩“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大概也不需要去选修那门课，即便你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戈洛夫同样在完成着收尾，他看着躺在双重法阵之间的埃德加，笑着道：“的确，我想甚至都不需要等你毕业之后由我来教授，邓布利多教授也会很乐意教你炼金学的知识的。”
“不——”斯内普挥了挥魔杖，让木制的瓶塞重新封住了小瓶子“——我的意思是，福克斯的天赋已经足够他自己学会那一切了。”
穆恩受宠若惊的看向斯内普，尽管教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依然阴沉着脸，可话里话外的夸奖意味已经不要太明显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斯内普教授居然会夸他，即便只是当着他和他两个舅舅的面，也完全足够让他震惊上好几天。
戈洛夫满意的笑着，埃德加则直接在忧心忡忡之余，也没忘记抬起手冲穆恩比个大拇指。
然后，还不等穆恩脸红，埃德加的那只手就被斯内普用魔杖戳了下去。
“别乱动。”教授持着魔杖，走到了埃德加双脚所朝着的方向“戈洛夫·沙菲克，与我相对，当我竖起魔杖、埃德加·沙菲克开始挣扎的时候，激活你的法阵，然后跟我一起催发埃德加·沙菲克体内的诅咒之力。”
“福克斯，到两重法阵之间，一旦内圈法阵开始消散，就立刻开始驱散。”
戈洛夫和穆恩两人依言行动着，埃德加更是老老实实绷紧了身体，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下一刻，斯内普手中的魔杖被他竖在了胸前，他没有吟唱什么咒语，也没有做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反而闭上了双眼。
倏然之间，埃德加原本闭着的双眼一下子睁开，内圈法阵的一个个符号泛起了猩红的光芒，那些连接在符号之间的线条也开始不断的蠕动起来。
丝丝缕缕的血色光束朝着埃德加体内涌去，看起来仿佛无数条扭曲的蠕虫正在想尽办法钻破埃德加的皮肤、血肉，让人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而后，埃德加的身体更是直接悬浮起来，他的血管开始隆起，透露出诡异古怪的暗紫色——穆恩能看出他这会儿非常痛苦，似乎是想要扭动身体，可这种挣扎完全是徒劳无功的，他就像是被无形的壁垒牢牢束缚在了中央一般，任凭肌肉怎么发力，都没办法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戈洛夫也激活了他的法阵，浅蓝色的光雾开始飘荡而起，将身处法阵之中的穆恩和埃德加团团围住。
“呃呃呃呃呃啊……”伴随着戈洛夫的加入，埃德加的脸色开始涨的通红一片，他从嗓子中挤出了沙哑又低沉的怪声，那些血色的光束变得更加粗壮了，甚至几乎就要将埃德加整个人完全遮罩住。
痛苦成了潮水，一波又一波的、疯狂的冲刷着埃德加的精神，他感觉自己的躯体似乎要被什么东西给扯碎了，甚至就连脑子都变得有些不清醒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埃里克·李，他们俩一起站在那个山洞——还是什么地方来着，总之他们就站在那。然后，那令人畏惧的巨大怪物骤然间冲破了山洞的桎梏，碎石纷飞，血液四处迸溅，一条条性命甚至没有资格被那怪物吞噬掉，而是直接被那怪物用仿佛能遮天蔽日一样的身躯碾碎成泥。
有两个烧的通红的钩子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他的皮肉和骨骼，直接钉进了他的脑袋里，并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力。
埃德加想要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他的脑袋就快要被扯成两半了！可他做不到，他甚至没法动一动自己的手指，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脑袋直接被分割成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个体。
那怪物在冲他嘶吼，他看到了，遍布的利齿，赤裸的肌肉，腥红的眼眸……
那怪物要吃了他！
他要死了！
“呃啊啊啊啊啊……”怪声变成了痛苦的叫喊，埃德加圆睁着的双眼逐渐走向了黯淡无神，可他的身体还在抽搐，他的肌肉一刻不停的试图想要打破身周那层无形的妨碍。
他被吞掉了，人怎么可能是怪物的对手呢？他站在那个怪物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人对抗着一整片海洋一般。他抽出魔杖，可什么咒语都放不出来，他想找人帮忙——埃里克、肯、金斯莱、斯克林杰……
没有人，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家，可当他看到沙菲克庄园的时候，那座原本充满了安逸和温馨的庄园却已经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戈洛夫正在火中惨叫，穆恩被钉在高高挑起的长杆上，安被人踩在脚下，不论怎么哭喊都没有办法逃脱。娜拉维护着他的那些侄甥，可却像是滔天巨浪下的独木舟一般被轻易摧垮。
他冲向那炽热的几乎要把他直接烧烂的火焰，然而不断燎出的火舌却忽而化作了怪物的利齿。
他仍旧义无反顾，像是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
但在踏上利齿之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呃啊啊啊啊啊！！！”埃德加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束缚已经被打破，他原本悬浮着的身躯猛地坠到地上，他抬起两只手，对着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仿佛想要借此释放出里面的痛苦之源一般。
穆恩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可地上的符号还没有开始消失，那些线条还在不断的蠕动着，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会让一切功亏一篑。
直到大汗淋漓的斯内普嗓音沙哑的呼喊道：“说些什么！让他保持清醒！鸦党的那些人留下的诅咒远比我想的还要凶猛，埃德加当时的改造没有失败，而是在最后被他们硬生生的遏制了！”
穆恩的身体忽然一僵。
硬生生的遏制了？
所以……
他顾不上再去继续深思，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不知道埃德加为什么会坚持不住，也不知道埃德加究竟面对着什么——但他记得，斯内普教授之前曾说过，小舅舅必须要保持清醒，拒绝向怪物转变。
也就是说，埃德加必须得时刻意识到他的‘自我’的存在。
“你是谁？！”穆恩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回答我！你是谁？！”
在踏上利齿之前，埃德加猛然停下了脚步。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他分辨不出那是谁——他也没有任何的余力去分辨那是谁，他很痛，从头到脚，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骼，无时无刻不在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的意识早就已经模糊，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冲向前方，他唯一能记得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脑袋刚刚才被一分为二。
但那声音的熟悉还是让他停了下来，他迷茫的看着眼前那个面目和善，不断呼唤着他的大家伙，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谁在叫他？谁在说什么？
我是谁？
多可笑的问题，我是谁？为什么一个熟悉的人会问我‘你是谁’？
埃德加恍惚的笑着，重新将身体的朝向转向了那个可爱的大家伙，他注意到那个大家伙也在朝自己靠拢过来。
真好。
我马上就来拥抱你。
埃德加张开双臂，然而身后的呼声还在不断传来，他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
熊熊燃烧着的大火，被高高挑起的、血流如注的身影……
是什么来着？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自己张开的双臂。
这样的动作他好像做过，是拥抱吧？
是有人拥抱过他吗？就在不久之前？
“你是谁？！”
我是谁来着？
我是……
一些画面开始在埃德加的脑海里闪烁，破碎的镜面，拳头上的鲜血，他走出了一个房间，有人抱住了他——没错，有人拥抱过他，就在不久之前。那个人还在跟他道歉，说……
说……
哦，他说他只是太想救我了。
埃德加的脚步忽然往后退了退，那些闪烁着的画面不断的重叠到一起，他就像是走在河岸旁的好奇孩童，一颗颗把那些被痛苦、绝望所淹没的东西捡了起来。
他一边捡，一边退。戈洛夫、娜拉、安、穆恩、海斯珀……
无穷无尽的黑巫师、魔法部的同事们、埃里克、肯、漂亮又温馨的沙菲克庄园……
那些欢笑、痛苦、折磨、背叛、情谊……
然而，在他后退的同时，那个他曾经畏之如虎，却又在恍惚之间视若至亲的怪物也还在向他靠拢着，不知疲倦，更不曾停歇，如同饕餮一般，大张着令人作呕的巨口，一步步逼近向前。
穆恩的呼喊终于停止，因为他看到地上的符号已经开始了消散。
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了埃德加，可埃德加的皮肤竟然在这一刻乍然溃烂起来。
柔和的白色光线亮了起来。
然后，一切就都暗了下去。
山洞外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落下了雨滴，就像是那天他们在沙菲克家族的墓园时一样，雨越下越大，邓布利多不得不用魔杖为自己撑起了一把伞。
他计算着时间，似乎已经差不多了。
除了天气，一切都很棒，没有怪物的咆哮，没有倏尔冲天而起的黑影，也没有法阵的爆炸声。
也就是说，应该都结束了。
银须银发的老人转头望向山路——他的计算很正确，这次转头的时间刚刚好，他才刚把目光瞟过去，那里就出现了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西弗勒斯·斯内普，跟在他身后的是戈洛夫·沙菲克，还有穆恩·福克斯。
老人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努力地看向三人身后，期盼着那里还能再走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但他知道那不可能，因为这三个人甚至没有半点想要遮开从天而降的大雨的意思。
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然后，他就听到山路那里传来了一个叫喊声。
那是个年轻的声音，而且富有活力，一点都不像是先前那种衰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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